“叔……”周纭熹哭得抽抽噎噎,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哭到无法控制的一天。
“乖,没事了,我在这儿。”他紧抱住她,不经意发现袖管上染了血,这才知道她伤口的痂竟被扯裂。“丫头,你等一下,我先帮你上药。”
他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从柜子里取出军医给的金创药替她上药。
她吃痛,趴在他身上,泪水依旧止不住。
上好了药才发现她的头发是湿的,他轻柔的替她擦干,暖声哄着。“没事了,我跟你保证,那个混蛋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别哭了。”
“嗯。”她抽着鼻子,整个人软绵绵的趴在他怀里。
她是真的吓到了,那悬殊的力道教她见识到男人的可怕,但她不怕眼前这个男人,因为她知道他是个好人,他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没事了、没事了。”
这一天,她最后的记忆是,有双温柔的大手不断地抚着她的发,低沉柔软又强悍无比的嗓音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安抚。
翌日,她从南安廉和易宽衡的对谈中得知,那个男人已经被卸下兵权,而且即刻遣回京城了。
她暗松了口气,也见南安廉的脸色稍霁。
接下来的日子,她终于可以放心的静养,像只养尊处优的小猪天天被喂食着。
说真的,在她的记忆里,她还没被人这么周到的照料过,虽说他也有要事在身,不可能时时待在身边,但只要是用膳的时间,他一定会出现。
只不过毕竟身在边关哨楼,一有风吹草动,他便立即随着将军出城应敌。
她蹲下身,从哨楼城墙底下的排水孔往下望去,就见一列列战马奔驰扬起阵阵黄沙,哨楼上的战鼓声又沉又响,像敲在她的心坎上,教她惴惴不安。
易宽衡见她小小身子蹲在角落里,猜想她是因为南安廉不在身边所以不安,弯身蹲下,打算稍稍安抚她。“别担心,你南叔叔很厉害的。”
“真的?”她也觉得南安廉很厉害,可有时候厉害不代表可以从战场上全身而退。
“放心,他可是个参军,还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能差到哪去?想早点回京,我还得倚靠他呢。”
“参军?”她偏着头问。
她必须承认她对这些古代军阶什么的一点概念都没有,而且南安廉和她相处时也不曾聊这些,事实上南安廉是沉默的,非必要他几乎是不开口。
而她也认为他们之间确实不需要太多对话,光是他在,她就觉得安心,她想也许这也算是雏鸟情结的一种,谁教她一张眼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他。
“啊,也对,你才四岁而已,哪里懂得这些。”易宽衡轻拍额头一下。
瞧他真是傻的,平时看她又乖又静,比同龄的孩子要来得沉稳许多,一时忘了她只有四岁,哪可能懂得这些。
“那你为什么不用上战场?”她忍不住问。
这儿的事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既然她人在这里,反正也没事可做,聊一聊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又可以帮助她更融入这里,也许他日可以找到报恩的方式。
“因为我是监军。”对她不甚客气的问话,他大人大量不跟个孩子计较。
“监军又是什么?”
易宽衡想了下,朝她伸出手。“我抱你到房里,咱们再慢慢聊,否则这冷风再吹下去,你要是染上风寒,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
“南叔叔会骂你?”虽说实在不太喜欢被抱着,但她还是认命的伸出双手。
易宽衡笑眯眼,抱着她走下石阶。“他当然会骂我,你现在可是他的心头肉,我可不敢得罪你这个小祖宗。”
“所以参军比监军大喽?”因为职位高低问题,所以他怕被南安廉骂?
“不不不,监军可是比参军要大上许多。”易宽衡这当下非订正她的想法不可,将这军中阶级说个仔细,继而再说到这场打了五年的战争,乃至于相关的朝堂斗争。
反正大军应敌,何时回哨楼谁也说不准,她想听,他就用心的说,要不说真的他也憋了一肚子气。
要知道,监军也很难为。
周纭熹认真的听着,但只能懂得大略,因为易宽衡实在是说得太多太杂,想要融会贯通,恐怕得要费上一点时间,庆幸的是,这次大军应敌,约莫半个月就回哨楼。
半个月后——
哨楼上的鼓声一响起,她便冲出房门外,易宽衡适巧走来,一把将她抱起。
“我抱着你,你就不用蹲在墙角看了。”
闻言,周纭熹便由着他抱着来到城墙边,果真远远的就瞧见一列战马冋返哨楼。
一会易宽衡干脆抱着她下了哨楼,在底下的通堂等着,就见不少将领下了战马走来,一一对易宽衡行礼。
周纭熹这才相信他果真是位高权重,但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见南安廉了,不由得张口大喊,“叔叔!”
南安廉听见她的叫唤声,抬眼瞧见易宽衡竟将她抱到通堂,原本微漾笑意的眸子瞬间冷了几分。
“你不知道这边风大吗,易大人?”南安廉走到他面前,手都还未伸出,周耘熹已经自动自发的伸出短短的小手。
“我说南参军,好歹我也照顾你家丫头快半个月,你连句感谢都不会说吗?”
就算没有功劳也应该有苦劳吧。
“谢谢易叔叔。”就在南安廉将她抱过手后,她随即朝他点头感谢。
“不用谢,易叔叔喜欢你,往后你要是讨厌你南叔叔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他爱死了她那娇软的嗓音,更爱她用充满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下辈子吧你。”南安廉哼了声,抱着周纭熹从他身旁走过。
“喂,为什么你老是这样待我?”易宽衡不满的跟上。
“还不够好?”
“这样叫好?!丫头,你给我评评理,他说这话是人说的吗?”是人就说不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
“易叔叔,如果不是人话,你怎么听得懂?”她细声说着。
易宽衡愣了下,南安廉则是忍俊不住的笑出声,斜睨了眼易宽衡。
“丫头,你你你你你……”易宽衡你了好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实在是这丫头的话太绝,堵得他不知道怎么回话,不禁无奈的看着南安廉。
瞧两个男人异常的眉来眼去,教她不禁想起初醒时目击的那一幕,随即善解人意的道:“叔叔,待会你尽管可以和易叔叔在一起,我会乖乖待在房里。”想想两人算是小别,她应该给人家一点空间相处才是。
“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南安廉不解的问。
“嗯,就……”很多事应该都是尽在不言中,讲白了就少了点隐晦的美感了。
“等等,丫头,你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易宽衡嗅出不对劲,耍着凶狠的问。
话说当年他还在京城时,也是个俊美无俦的高门子弟,颇受诸方青睐,这诸方自然就包含了男男女女,可他纯粹是抱着佛心来着,平等来往,并不代表他男女通杀,来者不拒。
“就……”嗯,难道说是她误会了?不然他们当初靠那么近干么?还是她看错了?
“丫头!”易宽衡神色骤变,大手捧着她的小脸。“是谁把你给教坏的,你怎会连那旁门左道都懂?”
“我……”那也不算教坏,她只是接受各方信息而已啊。
“你手脚干净点,对我家丫头客气点。”南安廉二话不说抱着周纭熹大步往前走去。
“喂,你说那是什么蠢话,你不在哨楼,不是我照顾她是谁照顾她?要上药时她不用脱衣服吗?”真不是他要说,才四五岁大的丫头,不就是个孩子,有必要防得这么紧吗?他又不像辜胜决是个畜生。
南安廉懒得睬他,径自抱着周纭熹进房。
“晚一点再让我瞧瞧你背上的伤。”一进房他便开始解开身上的软甲。
“好。”
南安廉褪下软甲,就见她朝自个儿笑眯了眼,不禁微勾唇角,轻掐着她小巧秀鼻。“丫头,我回来了。”
“嗯。”她甜甜笑着,看他一切安好,就觉得这段时日的等待是值得的。
她忍不住祈求老天不要再打仗了,将这场战事快快结束。
然而老天却像是和她作对似的,战火一次次的爆发,度过了酷寒,北方大郡进入了日夜温差极大的夏季,战火依旧不停歇。
庆幸的是援军和军粮送抵,再次整合大军之后,南安廉临危授命,成了前锋军,而这一战,竟然长达半年。
就在入冬第一场瑞雪降下时,大军终于凯旋而归。
第3章(1)
传令兵带回好消息,易宽衡一得知,立即告知她。
“这一次终于将暮古军打得溃不成军,不再有余力侵扰边境之地了,大军最晚明日就会回到哨楼,这下子你可放心了吧?”易宽衡将第一手的消息告诉她,就是为了瞧见她的笑脸。
这一阵子前线毫无音讯,丫头连笑都不会笑了,整天都静静的,静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成了哑巴。
而周纭熹没让易宽衡失望,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太好了,战事终于结束了!“上头可还有提到南叔叔?”
“有,上头说是你南叔叔以奇袭战术,一举攻入敌军阵营,拿下大将首级,才能一鼓作气的乘胜追击,这事我非得上禀皇上不可,一定给他讨个一官半职。”易宽衡说着,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只因南安廉是他独排众议,破格拔擢的。
得知南安廉安然无恙,周纭熹高悬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满心期待大军归营。
如易宽衡所料,翌日大军总算是归营了。
由于长期作战,伤兵不少,所以易宽衡忙着调度军医,嘱咐她在房里待着就好,然而她怎么可能坐得住。
她跑出房外,拾级而下,却见通堂那头早已经挤得人满为患,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教她不禁捣着口鼻,不敢多看战争的残酷景象。
她知道她不该再往前走,因为她根本帮不上忙,出现在通堂也只是阻碍军医救人,可是当她瞧见后头被抬进的伤员恁地眼熟,那蓄满整个下巴的落腮胡、那依旧面无表情的容颜——
“叔叔!”她拔腿朝他跑去。
嘈杂的通堂里,南安廉像是听见她的呼唤,抬眼望去,却什么都没瞧见,下意识的寻找易宽衡,心想她是否跟在易宽衡身边,却突地瞥见一抹小小的身影正企图跑过通堂,眼看着要被人群给踩着,教他不禁拔声吼道:“丫头,给我站住!”
那轰然巨响教混杂着交谈哀嚎声的通堂瞬间安静下来,大伙都朝他望去,就见他踉跄站起身,两旁的人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挥开手。
南安廉大步朝周耘喜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但眸光慑人,教周纭熹定在原地不敢动,直到他来到跟前。
“叔叔,你受伤了……”周纭熹哑声说,她看见了血染红他软甲里的衣袍。
“小伤。”南安廉闭了闭眼,忍着胸腹间的痛楚,缓缓在她面前蹲下,与她对视。“这儿人多,回房去。”
“叔叔呢?”她问,看着他的脸,他脸色苍白得发青,教她惴惴不安。
“我待会就回去。”
“一定喔。”
“一定。”
“不可以太久。”她忍着泪水,忍住想抓住他的冲动。
“你话真多。”他不禁苦笑。
“军医呢?”她左顾右盼,就见几名军医就地诊治着伤兵。
军医不少,可是伤兵更多,一时间根本抽不开身。
“等一下就过来,你回房。”
“好。”周纭熹不是很愿意,但也知道留在这里她真的帮不上忙,也怕她话说多了,会延迟军医医治他的时间。
她边走边回头,瞧见易宽衡已经带着军医到他身旁,解开他身上的软甲,那染血的衣衫被划破,虽然有用布条扎住,但就连布条也都浸成血色,怵目惊心。
再接下来的,因为被易宽衡挡住了视线,所以她看不见,尽管担忧,她还是听话的回房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赶忙开门,果真瞧见易宽衡和另一个人搀着南安廉回房。
她退到一旁让他们入内,待他在床上坐下后,她才发现他身上扎着布巾之处,不只是胸口腹部,就连手臂都有。
“安廉,待会伙夫那会把汤药拿来,记得喝了再睡。”易宽衡收敛笑闹,神色严肃的嘱附着。
“你是我娘啊,说那么多次。”
“你这家伙。”易宽衡啐了声,瞧他身受重伤,勉强原谅他的无礼,回过头对着另一个人道:“包百户,你跟我一道走吧。”
“易大人,我想要留下来照顾南参军。”包中难掩愧疚的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南参军也不会受如此重伤。”
他原是隶属于铜锣城西屯卫所的百户长,这一次随军来到北方大郡,眼看着大军已经得胜,却在回营之际遭到几名残存的暮古兵突袭,位在末端的他防备不及,要不是南安廉出手相救,他现在无法站在这里。
“不关你的事。”赶在易宽衡开口之前,南安廉已经冷淡的说着。“不过是顺手而已,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出手。”
“但就因为是我,我更有理由留下来照顾南参军。”包中浓眉大眼,身形高大极为阳刚。“南参军有伤在身,势必要有个人在旁照料,我绝对是最好的人选。”
“不需要。”
“需要。”周纭熹娇软开口。
几个男人不由得回头望去,就见周纭熹走到南安廉跟前,振振有词的说:“叔叔,我没有办法照顾你,一定要有个人在你身边才成,至少要待到你可以行动自如。”
“我不用你照顾我。”他没好气的道。他会指望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不成?“这些年我都是这样走来,不需要有人在旁边烦着。”
“你说的是哪门子的话?你之前不需要人照顾那是因为你受的伤都不重。”易宽衡毫不客气的吐槽。
南安廉凉凉看了他一眼,逼得他只能摸摸鼻子闭上嘴。
“所以……叔叔也觉得我烦着你吗?”周纭熹站在床边,眼眶红通通的,就连鼻头也泛红。
“你……你不会。”南安廉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那就再多个人照顾叔叔嘛。”说着,她泪水已经不自觉的掉落。
她是真的担心他,他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可是他的气色真的很糟,像是一个不小心在睡梦中就会离世,要是半夜突然怎么了,她一个人能干什么?
南安廉张口欲拒绝,但一见她一声不响的掉泪,闭了闭眼道:“好,就依你,别哭了。”
“真的?”她随即喜笑颜开,变脸的速度快到教人怀疑她的眼泪是假的。“包叔叔,南叔叔就麻烦你照顾了。”
包中愣愣的看着她,直觉得这娃儿真是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把性情孤僻、不愿与人来往的南安廉给安抚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