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家当铺有五层楼高,一楼大门旁高扬着市招,市招上绣的是蝠鼠吊金钱,而大门到柜台之间有块遮羞板,她从旁边的小门推门走入,就见柜台边上有票台和折货床,和她从祖奶奶那里得知的古代当铺模式一模一样,教她不禁轻扬笑意。
“这位姑娘,你是——”
她抬眼,笑吟吟的跟伙计解释。“我是南茗棻,从今天开始接手南家当铺,简爷没说上一声吗?”
“这……”
“茗棻,你来了。”简俐儿从后头通廊走来。
“俐儿,你怎会在这儿?”她讶道。
“以往我总是在当铺里帮忙的。”简俐儿解释着,随即压低声音说:“我爹是故意要刁难你和表哥,所以我今儿个过来瞧瞧,要是表哥无意打理的话,你就低着头跟我爹说几句好话,什么事都没了。”
“应该是不用麻烦表姨公,这点事我还应付得来。”虽说她没有真正掌舵过,但好歹她是通过祖奶奶认可结业的。
“你懂这些吗?”她还以为要接手的是南安廉呢。
“略懂一二。”如何打理她是知道的,甚至她还打算调整营运模式。
“欸,难道说表哥以往真的在经商,所以你在旁也跟着学了些?”简俐儿凑近她问。
南茗棻视线飘啊飘的。“算是吧。”反正南安廉都辞官了,就当他以往是个商人就好。
“那表哥为什么会回空鸣,是不是经商失败才回来的?”
“俐儿,你想太多了,纯粹是我爹不爱与人打交道,所以干脆就把生意给收了,而且之前要不是我一直劝我爹,我爹还打算把当铺都收了或让人呢。”她也没说谎,南安廉确实是懒于与人往来交际。
“这怎么成?这可是南家几十年的产业了,怎能说收就收。”
“可不是,所以只好我来接了。”
正说着,遮羞板那头有了动静,伙计拉开了遮羞板下层,而上层则挡着上门客人的半张脸。
简俐儿见着,便拉着南茗棻进柜台,一会伙计便将一支玉簪递了过来。
南茗药拿起对着光瞧了下,再看底下是否有落款,身旁的简俐儿已经低声说:“这是旭通城的玉,色满光透,算得上是中上,不过雕工倒没有太了不起的地方,要是坊间买的话,大抵是在五两左右的价位,二两就可以收了。”
南茗棻闻言,微愕的看着她。“俐儿,你懂得真多。”她不过才瞥了眼,竟能说得这般详细。
虽说她能从色泽和手感分辨出玉的优劣,但要她说出是出自哪里的玉,实在是有难度,但简俐儿似乎可以补足她这方面的不足。
“我打小就在当铺里玩,楼上的货架摆满了各种商品,以往都是我在整理的,多少也练就了点功力。”简俐儿笑了笑。“不过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既是你要接手,那么你自个儿喊价吧。”
南茗棻点了点头,就站在遮羞板前道:“二两,一分息,半年赎期。”
对方还未开口,简俐儿已经一把将她揪回。“茗棻,你说错了,怎会是一分息?应该是六分息,再者像这种小物品期限通常只有一个月。”
“俐儿,如果利息那么高再加上赎回期限那么短,那么大多人都赎不起的。”
见简俐儿张口,她便先打断了她,“俐儿,会上当铺典当,大多是为了应急,这点忙咱们帮得起,况且收了一分息也不亏啊。”
“可是——”
“好,就二两。”外头的人像是怕南茗棻后悔,赶忙喊道。
南茗棻点了点头,吩咐人写当票,登记典当物,请对方填写大名后,银货两讫。
“茗棻,你这样做生意要怎么赚大钱?”简俐儿傻眼极了。
“我没打算赚大钱啊,只要付得出伙计们的月饷,够家里开销就好啦。”南茗棻笑道,另一头两三个伙计不禁直瞅着她。“对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大家呢。”
简俐儿赶忙替她介绍着当铺里的人员,好比二掌柜泉老,要是有什么事务不懂的都能请教,还有票台郎阿伸和折货郎天宝,整理货架和后院的几个伙计。
南茗棻毫无架子的一一招呼着,直到遮羞板那头又有了动静,天宝赶忙拉开遮羞板,接过对方递上的一只彩釉瓷瓶。
南茗棻轻拍了声,声音清脆,再看釉彩和底下落款,尚未估出收当价时,外头的人已经喊着,“十两,至少要给我十两,简老头你这一次要是敢再拿个五两打发我,你看我跟不跟你拚命!”
五两?她垂眼看了眼瓷瓶,虽说非官窑所烧,但这瓷质极纯,釉色丰富,不可能只值五两。
“泉老,你瞧这瓷瓶约莫值多少?”她问着二掌柜。
泉老抚着长须,看着瓶底的印,低声道:“洛河窑的瓷,虽说非大师所制,但已极具火候,此人前途无量。”
“所以——”
“简老头,你别仗着和通判熟就老是用低价收当,别以为这一带的当铺都被南家吃下,你就可以欺侮咱们!”
南茗棻不禁微皱眉,换了问法。“以往简爷都是怎么收的?”
“……五两,七分息,一个月期限。”
南茗棻瞠圆水眸,这下总算明白想要搞清楚当铺运作实际情况,还真是得要走一趟才成。
“可依我看这瓷瓶就算拿五十两收也是成的。”京城向来追捧大师名作,但大师是炒作出来的,虽说这只瓷瓶印的落款她并没见过,但光是瓷器的质和制作者的功夫,若炒作出名气,身价就可翻一倍,绝对值得以五十两收购。
泉老有些意外她的鉴赏能力和老实经营的方式。“大朝奉既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吧,确实是能以五十两收购。”
南茗棻满意的点了点头,便走到遮羞板前。“这位爷,这瓷瓶以五十两收了,一分息,一年赎期。”
外头那位客人听声音不禁呆住,一把推开了遮羞板,这才发现当家竟然换人了。“简老头怎么不在?你是——”
“我是南茗棻,南家当铺的大朝奉。”她扬笑道。
“有意思,一个黄毛丫头竟成了南家当铺的大朝奉,这事非得到街上说给人听不可。”男人上下打量她,一会拿了当票和五十两便走了。
简俐儿这才幽幽的道:“茗棻,那个男人是城里出了名的败家赌徒,你给他再多的银两,他都是拿到赌坊去填。”
“俐儿,也许他人品不好,但咱们开门做生意要不论贫富贵贱,来者是客,务必做到童叟无欺,俯仰无愧。”
简俐儿定定的注视她半晌,茗棻所言和双亲教导的有所差异,一时间不同观念在脑袋里冲突了起来,但又觉得她的做法也没错。
南茗棻没再多说什么,开始熟悉当铺的作业流程,工作环境,直到一会又有人上门,教她不禁疑惑一般当铺的生意会这般好吗。
而这回递上来的是——
“字画?”
简俐儿看了她一眼,问:“你也识字?”
“当然。”她看着拉开的字轴,看着那苍劲有力的字体,虽是楷书,倒有几分草书的放肆,极具韵味,而底下的落款是她没见过的名字,教她不禁觉得可惜了。
“可惜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
“虽然名不见经传,但确实是写得很好,对不?”简例儿忙道。
“是啊,这字画要是拿到京城有人赏识的话,叫价会是相当可观的呢。”她说着,不禁忖度这字画也许能够炒出一些知名度。
大师之所以能称为大师,除了是遇见伯乐之外,自己也得有实力才成,而这人的字体算是相当特殊,不像京城现下风行的华丽书法。
“真的?”
她太过激动,教南茗棻多看了她一眼。“你认识写这字画的人?”
“他……”简俐儿突地低垂着脸。“他是个秀才,很有文采,只可惜娘亲病了,所以没再考举人。”
南茗棻微挑起眉,忖着三年一回,今年应该是有秋闱,不禁笑得坏心眼的问:“那你觉得咱们应该要怎么帮他才好?”要是俐儿对那位秀才有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她很乐意当红娘的。
第10章(1)
几天之后,在泉老和简俐儿的帮助和教导之下,南茗棻对当铺工作已是驾轻就熟,而南家当铺换了新当家的消息早已传遍了空鸣城,不少人是纯粹看热闹,又或者是为了目睹传说中的美貌而来。
而南茗棻的行事作风向来是比照祖奶奶周湘做法,把当铺视为救急不救穷的慈善事业,只要能帮得上忙的,绝无二话。
只是教南明棻开了眼界的是,南家当铺的生意好到不可思议,几乎可以说是人潮络绎不绝,直教她不解极了。
明明就是年节时分,怎会有这么多人上当铺?城里一片繁荣盛景,照道理说百姓应该是丰衣足食的。
她问了简俐儿,简俐儿只说,一般都是如此。
一般都是如此?她不禁想起南安廉说的常规。难道这些是这里的风俗习惯,而她要做的就是习惯?
“茗棻,贵客到了。”
耳边传来简俐儿的低语,南茗棻抬眼望去,就见个男人大刺刺的从侧门走进当铺里头。男人身穿深蓝色交领锦袍,外头搭了件玄色半臂,面貌颇端正,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
“通判大人。”简俐儿在柜台底下轻拍了南茗棻的手,随即迎向前去。
“这不是简姑娘吗?看来是简爷说谎,说什么南家当铺已经交还给南家人打理了。”男人是空鸣城的通判屠奎,他扬着笑意摩挲着简俐儿的手。
“我爹没说错,南家当铺已经还给了南家人,我不过是在这儿帮点忙,让大朝奉可以早点上手罢了。”简俐儿忍着恶心没将手抽回。
“大朝奉?”
“茗棻,还不过来见过通判大人。”简俐儿回头使了个眼色。
南茗棻闻言,迎向前福了福身。“民女南茗棻见过通判大人。”
屠奎一见到南茗棻,一双细长眼眸色迷迷打量着她,手随即探了过去。
南茗棻不着痕迹的退上一步,笑吟吟的道:“俐儿,货架那头还有东西没整理好,我过去瞧瞧。”而后再对着屠奎道:“大人,恕民女先告退。”
转过身后,她露出嫌恶的表情,使了个眼色要白芍跟着一起上楼,省得被这人吃豆腐。
“你……”屠奎见状,面有不快。
简俐儿立刻握紧他的手。“大人,大朝奉初来乍至,还不懂规矩,我会好好教她的,至于这个月该给的常规,我会赶紧送到牙行的。”
屠奎闻言脸色稍缓,又摸了摸简俐儿的小手,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而候着他的马车内,还坐有另一个男人——
“总兵大人,不知道这位南小姐是不是总兵大人所说的那位故知?”屠奎讨好的问着。
马车里,辜胜决微微眯起细长的眸,笑得冷厉。“是呀,他乡遇故知,真是人生一大喜事。”
二楼货架前,南茗棻点算着流当品,觉得物品和金额实在是对不上。
好比一只窄口瓷壶,一般行情价应该有个三十两,可是当初收当的金额只有三两,如果要送到牙行的话,她到底要标多少底价?
想了下,她决定照行规处理,把金额填写在流当品簿上,想处理完赶紧回家。
连着好几天没能陪南安廉用膳,昨儿个回去时,包中的脸已经快变成起皱的包子了,而她特地跟南安廉赔罪,却只得到他的冷嘲热讽。
她生气了,因为她打理当铺是为了他,可是她又慌了,因为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所以她决定今天非要早点回去陪他用膳不可。
“茗棻。”
“俐儿,那人回去了?”南茗棻回头问。
“是啊。”简俐儿叹了口气。“往后这事可得要由你来应付才成。”
“我为什么得应付他?”
“因为这是常规啊。”
“常规?”又是常规,这儿怎么那么多常规?“到底是什么常规?”
“就是——”简俐儿见她手里拿着流当品簿,不禁往上头一指,话还未说,就被她的标价给吓了一跳。“茗棻,这个金额不对,要是上头标了三两,你的标价只能填上二两。”
“为什么?这种做法咱们不是亏本了吗?”
“这……”简俐儿抿了抿嘴,叹了口气道:“茗棻,城里的牙行是通判大人开设的,咱们以低价标示流当在牙行里贩卖,这价差就是给大人的规费。”
“咱们为什么要给他们规费?”她暗忖了下,这事可能行之有年,要不然南安廉不会也认为这是常规。
“因为咱们当铺的生意是受通判大人照料的,要不你说大过年的,哪会有这么多人拿东西上门典当。”简例儿不禁发噱,她一直以为南茗棻是个见过世面的,可如今却发觉她单纯得可怕。
南茗棻微眯起眼,寻思片刻道:“俐儿,我不能理解客人上门典当和通判大人有什么关系,咱们开门做生意是供与需,有人需要周转,咱们押物给银,这是天经地义,通判大人有什么能耐逼得人非典当不可?”
“因为城里的赌坊是通判大人开设的,有不少人进了赌坊输得要卖妻卖子,或者是典当家中值钱物品,所以……”
南茗棻愣了下,像是瞬间想通了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因为那些人上了赌坊输了钱,所以到当铺求周转,咱们却压低金额,最后再损失一成,卖给牙行,牙行却一局价转卖到古玩铺?”
“很好,你是个聪明的。”不需要她把话说完。
“天啊,这、这不荒唐吗?开设赌坊已是触犯律法,通判是知法犯法,甚至还伙同咱们压榨百姓,这……”她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官员鱼肉百姓的帮凶!
“这已是延续二三十年的常规了。”
“这是什么常规,难道咱们就不能告到知府那儿吗?”不过是个通判,顶多是七八品的官,以为天高皇帝远,就可以只手遮天?
简俐儿听着,不禁笑得苦涩。“咱们城里的花楼还是知府开设的呢,要是有人上了赌坊输得想卖妻卖子的,就直接押进花楼去了,而且是用非常低廉的价钱收人呢,听说月底时,通判还得从赌坊里拿笔规费塞知府的嘴呢。”
南茗棻瞠圆水眸,就连一旁的白芍也不敢相信这座看似繁华的商城竟隐藏如此可怕的内幕。
“真是一丘之貉。”南茗棻不敢置信极了。
“所以,想要在空鸣城延续家业,一些常规是非遵守不可的,否则就是与官为敌。”简俐儿怕她脾气硬,只能软声劝着。
南茗棻垂眼不语,她想,也许她知道南安廉为什么不喜欢继承当铺的生意,为何会说这是外行人做不来的生意。
她抿了抿嘴道:“这事我回去跟我爹谈谈再说,我得要先回去了,待会还得到糕饼店挑几款我爹爱吃的糕饼。”
“你爹爱吃的糕饼?”
“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