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自己家里,还管什么体统。”
南茗棻闻言,眼角不禁抽了下。衣衫不整可以不必在意,可他却说与她同寝是不成体统,真是黑的白的由着他说。
说着,动手替他将外袍的扣结扣上,却突地发现——“爹,你的头发是湿的!”南茗棻气呼呼的将他拉到椅上,赶忙找出一条大布巾替他擦着,口中不住叨念着,“你怎么老是不会照顾自己?天气很冷,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是?一大早洗什么澡,头发湿了也不会擦干,是存心让自己染上风寒是不是?”
“我何时染过风寒?”他没好气的道。
“是,你现在年轻力壮,当然是不会染风寒。”
“年轻力壮?你不觉得我老了。”
“你哪里老?三十正盛。”三十岁,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好不好。要论年轻,她年轻的也只有躯体而已,她今年也二十七了,遇见他已经十年。
南安廉闻言,唇角微勾着。
包中见状,偷偷使了个眼色,要白芍跟着他到外头。
“爹,你和表姨婆他们的关系到底好不好?我几乎快以为咱们是狼狈的寄人篱下。”倒不是刻意夸大,而是由衷认为。
想想,南安廉辞官等于失业,瞧他又不急着找工作,她也很难想象他会做什么工作,在这种状况下,回到他的老家,家中又有表亲在,这家中的开销到底是谁要负责,这宅子里到底是谁做主,感觉真的很奇怪。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咱们哪里狼狈又是怎地寄人篱下?这是我的家,我打小就在这个家长大。”
“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当然会胡思乱想。”她便擦边说着。“你现在辞了官,咱们总得要做点什么,要不然花用什么的,算起来也是一笔为数不小的钱。”
当初还在京城时,家里的帐都是她管的,他的薪俸除了支付家里花用外,她还存了一小笔钱,但要是不开源节流的话,早晚坐吃山空。
南安廉想了下,干脆坦白道:“表姨那边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处理便可,你对她只要有一般晚辈对长辈的礼仪即可,但她无权过问你要待在哪里,待会你就搬回主屋。”
“爹离家之前就和表姨婆一家子处得不好?”她试探性的问。
“表姨他们一家子是我娘的远亲,认真说起来远到几乎算不上亲戚,但当年他们流落到空鸣,我娘好心收留了他们,让表姨丈当起铺子里的管事,让他们一家得以温饱。”
“所以南家是有经营生意的?”
“嗯,打从我爹娘去世后,便是交由他们打理。”
南茗棻水盈盈的眸子转了圈。“那……拿得回来吗?”
南安廉不禁回头睨她一眼。“那是南家的产业,没有什么拿不拿得回来的问题,当初我双亲去世时是托他们打理,直到我回家继承。”
“可是,他们要是不肯还给你,那……”
“我爹和表姨丈是有定契的,在他们打理的这段时间可以分得各分铺的盈余,我和他们是主雇关系。”
“喔。”听他这么说,她稍稍安心了些,随即又想到——“南家经营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当铺。”
“当铺?”她惊诧道,嗓音不由得拔尖了些。她作梦也想不到南家经营的竟然是当铺,这正是她的专业啊!“爹,咱们拿回来自个儿经营吧。”
“我没兴趣。”
“我可以帮忙。”她当然知道他没兴趣,瞧他宁可从军也不愿继承家业便可见一斑。“你别忘了家里的帐可都是我作的。”
“当铺这行业可不是外行人玩得起的。”
她不算是外行人好吗!
南茗棻正在想要怎么说服他时,却又听他说:“表姨一家子要是闹得太过分的话,我就把当铺给收了,横竖这些年他们应该攒了不少,想要另外置产是不成问题。”
“爹,不要!”她忙阻止。
他却误会她在担心家中生计,“把当铺收了之后,手头的钱还是足够让你当个千金小姐,你不需要为钱的事烦恼。”
“爹,我不想当个无所事事的千金小姐,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份工作,多到外头走动,多结交一些朋友。”她突然发现眼前有一个大问题,南安廉本身就是个孤僻鬼,在朝为官八年,唯一的知心好友还是只有易宽衡,如今他连官职都没有,说不定会连门都不肯踏出去,那就不只是孤僻,而是自闭了!
“你想要交朋友?”
“爹,是你应该多交些朋友。”她想交朋友,那一点都不是问题,反倒是他压根不想与人交际应酬,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变成自闭鬼。
“麻烦。”南安廉不想再继续这话题,回头问:“我的头发到底擦干了没有?”
南茗棻回神,才发现他的头发几乎快要被她给搓到打结,赶忙取来月牙梳替他一一梳开。
“扎发辫就好。”
“喔。”
她编着辫子,想着她可以不插手当铺生意,但是她到底要怎么做,才愿意让他像寻常人那样与人互动,这真是个大麻烦。
前堂小厅,两个丫鬟哭哭啼啼的将刚刚发生的事说过一遍。
黄氏听完,不禁脸色愀变,心忖着自己真是小看那小丫头了,原以为她还生嫩得紧,想不到竟是个狠角色。
说不准她是想要以养女的身分和南安廉在一块,自以为是当家主母,如今还煽动南安廉将他们一家子赶出南府……她得想点法子力挽狂澜不可。
斥退了两个小丫鬟,身后传来继续抽噎的哭声,她不禁回头瞪女儿。“你到底是哭够了没有?不过是被吼了一声就哭,你是水凝的不成?!”
“娘,你不知道,表哥很恐怖的。”那惊天一吼吓得她魂都快要飞了。
黄氏一把将简俐儿扯到面前。“简俐儿,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得想办法把你表哥的心抓住,要不咱们一家子全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娘……咱们在南家当铺也攒了不少,哪可能会去喝西北风。”简俐儿真不知道要找谁救命去,她是死也不愿跟表哥走在一块。
“你给我闭嘴,我要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要是不肯,就马上给我滚出去!”
黄氏撂下狠话,由不得她不从。
简俐儿面色如白纸,如柳树般的身形摇摇欲坠,刚止的泪水再次决堤。
第8章(1)
当晚,黄氏以赔罪的名义,要厨房摆了一桌菜肴,再让简功成亲自前往主屋邀南安廉一道用膳。
南安廉本是不肯,但南茗棻岂能放任他继续耍自闭,硬是用两泡泪水将他给请到了前堂侧厅里。
侧厅里,雕着八仙过海的黑檀八角桌上摆满了空鸣城特有的佳肴。空鸣城为漕运的一站,周边水路四通八达,水产特别丰富,许多南茗棻叫不出名字的水产极为肥美鲜甜,教她吃得分外开心。
南安廉看出她偏爱的几道菜,特地夹进她的盘子里。
“谢谢爹。”她喜孜孜的道,细嗓里有着撒娇的意味。
黄氏在旁见着,不禁笑道:“安廉,看来你还挺疼茗棻这个女儿的。”
南安廉没吭声,南茗棻赶忙搭腔道:“是啊,爹向来疼我。”
“茗棻,你今年多大了?”黄氏看似问得随意,但心里有十足打算。
“过年就及弃了。”
南安廉不着痕迹的看了黄氏一眼,就听黄氏喜笑颜开的道:“已经是可以许人的年纪了呢,有没有婚配?”
南茗棻听至此才搞清楚她为何问自己年纪,暗骂自己美食当前忘了防备,正想着要怎么应对时,便听南安廉出声。
“我还没打算让茗棻出阁。”
“喔,也是,不过总该先行笄礼才是。”
“没必要。”
“也是,她还没有婚配,倒不急着行笄礼。”黄氏听出他的冷淡,再见他一双黑眸沉得像是不见底的黑潭,教她的心跳了下,不敢在这当头争强。
一旁简功成见状,立刻敬酒打圆场。“你说那些做什么?安廉会为自个儿的女儿操心。安廉,咱们多喝几杯,想当年你爹娘尚在时,我总会陪你爹喝上几杯,打从你爹走后,我就少了个酒伴,你今儿个非得陪我多喝点不可。”
南安廉举杯敬他,一旁的南茗棻见状,本想要劝酒,但想想,有什么关系,反正南安廉要是喝醉了,包中会负责把他扛回房。
依照易宽衡的说法,南安廉的酒量极小,因为他并不爱喝酒,极限大略是三杯,而他醉后醒来会忘了自己做的事,为免失态,他绝不饮过三杯。
“爷,别再喝了,已经三杯了。”站在他身后的包中一见他已喝了三杯,随即上前一步提醒。
“才三杯而已。”简功成喝得满脸通红,硬是再为南安廉倒上一杯。“这酒可是咱们空鸣城最大酿酒坊所出的大曲酒,后劲虽是强了些,但喝得再多,隔日睡醒时头都不会疼。”
也不知道南安廉今儿个是怎地,竟喝了第四杯,教南茗棻不禁皱起了眉。
怪了,他今天是怎么搞的,她感觉不出他心情好或不好,但照道理说他行事向来有节制,怎么今天却喝了第四杯酒?
这一回回空鸣,一路上她可以察觉他心情不佳,泡澡的时间拉长了许多,她却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有什么事可以教他如此心烦的一再反复思考。
他一直都是个寡言的人,他的心事几乎是不与人分享的,想看穿他就得从他的行事习惯推敲,如今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心情恶劣到必须借酒浇愁了。
如她所料,不过一会功夫,南安廉便已经摇晃得坐不住,还是包中连忙上前搀着他,才没让他失态的跌下椅子。
“爹,别再喝了,我和包中送你回房。”南茗棻赶忙起身扶着他,一直随侍在旁的白芍也准备使上一点力。
南安廉往她肩头一倒,含糊的应了声。
“包中,你撑着他另一头。”
“是。”
“等等,茗棻,你个儿小,让俐儿去吧。”黄氏见状,马上将一晚都没吭声的简俐儿推到南安廉身旁。
南茗棻见状,本想要简功成帮忙,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醉趴在桌上。回头,黄氏已经强势的介入,硬是用眼刀逼得简俐儿动手去扶南安廉。
“小心点。”黄氏嘴上关心着,却不断的朝简俐儿使眼色。
南茗棻和白芍只能落在后头,跟着将南安廉给送回主屋寝房,她本也要踏入,却被黄氏制止。
黄氏先开口对着包中道:“包中,先到侧厅帮我把简爷给送回房,他恐怕也醉得不轻。”
包中踌躇的看向南茗棻,只因简俐儿还在南安廉房内,南茗棻无奈的朝他微颔首,他才离去。
待包中一走,黄氏关上了南安廉的房门,硬是将南茗棻挡在门外。“茗棻,你早晚是要出阁的,届时你爹就只剩下一个人,多孤寂,所以趁这当头替他找个伴,给你添个娘也是美事一桩。”
果然……南茗棻勾唇一笑。“表姨婆,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也该找媒人说亲吧,这般把人送到房里岂不是落人口实?而且你要知道我爹脾气不好,他明日醒来肯定会勃然大怒,届时我可没办法替表姨婆求情。”真是令人讨厌,一个家才几个人,竟也能生出这种无聊的斗争算计。
“放心,到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气归气,还是得给个交代。”黄氏知道自己的下流手段被看清了,也不再遮掩,话讲得直白。她自然是知道南安廉的脾气,但这当头要是不下猛药,岂不是早晚要被赶出去喝西北风。
至于女儿未来会不会被尊重,那她一点都不在意。
南茗棻闻言,不禁想起南安廉上过花楼,他的怀里曾有她以外的女人栖靠过,如今她竟还要眼睁睁看别人塞个女人到他房里……
“我说茗棻,你知不知道你是被你爹给收养的,这养父女视同血亲,等同亲生父女?”黄氏静静的观察她的神色,那嫉妒而恼怒的神情,令黄氏几乎笃定她对南安廉抱持的不是父女之情。
南茗棻微动气的道:“这事不需要表姨婆提醒,我心里很清楚。”但那又如何?她可以用女儿的身分伴他到老。
“但你可知道,如果养父女要是跨越了界限,一旦有染,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内乱死罪,是会被叛游街后斩首示众的。”
南茗棻愣了下,压根不知道有这样的后果,内乱之罪……指的是亲属间违逆人伦的行为,所以她只要和南安廉在一起就等于违逆人伦?而她这么说——“表姨婆是说到哪去了?茗棻不明白。”她肯定是察觉到她对南安廉的情了……她有表现得这般明显吗?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横竖你不能坏你爹的姻缘,他需要一个伴,而那个伴绝对不会是你这个女儿。”黄氏笑得一脸得意的道。“你要知道南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他应该很想要家人吧?!”
南茗棻强撑着笑意,哪怕黄氏的话像刀剐进心底也不愿在她面前示弱,露出任何破绽。“表姨婆所言甚是。”
“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是。”南茗棻忍住了冲动回自己的房,坐在床上一语不发。
“小姐,要不要奴婢到隔壁去赶人?”白芍低声问着。
当她察觉爷对小姐的感情后,她也发现小姐对爷抱持着亲人以外的情感,但她不敢牵线,不敢让他们发现彼此的心意,就怕会害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尽管对黄氏所做所为极为不齿,但如果这么做可以让小姐死心,那也算是好事。她宁可让小姐痛一时,也不要小姐痛一世。
“不用了。”她乏力的道。
黄氏说得最对的一句话,就是南安廉想要家人,但她却无法再替他增加家人。
她不怕死罪,但是他们在一起是不可能有子嗣的……他要的是家人,有非分之想的人是她,哪怕她愿意倾尽一切换取与他相守一世,她依旧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所以,她真的可以因为一己之私束缚着他?所以,她就非得逼迫自己放手成全他?
她到底该要怎么做?放与不放,为何如此艰难?
“那……小姐早点歇下吧。”白芍动手替她解着发辫。
南茗棻躺上床,却是毫无睡意,脑海中不断地揣想南安廉拥抱其它的女人,拥抱着简俐儿……
“白芍!”她突然出声唤。
“小姐?”正要离开的白芍吓了一跳的踅回。
“我……你……”她到底想做什么?要白芍去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她犹豫着,却突地听见隔壁传来南安廉的怒吼声——
“给我滚!”
南茗棻闻声,连鞋都没穿,就往隔壁房跑去,正巧与哭得梨花带泪的简俐儿擦身而过,她愣了下,没踩她,倒是先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