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个嘛……」叶茵茵迟疑地沉吟。「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在犹豫。」
「什么事?」Amanda拉开椅子,坐在她身边,坚定的表情看来是非逼她说出来不可了。
叶茵茵微微一笑。
也好,她是需要听听朋友的意见。她啜了口凉掉的咖啡,娓娓地吐露纠缠她好几天的烦恼。
Amanda的反应是惊愕地瞪大眼。「妳不会告诉我,妳真的打算那么做吧?」
叶茵茵心一沉。「妳觉得他会很生气吗?」
「当然会!」Amanda激动地提高音量。「茵茵,妳的心也太狠了点吧?妳明知道BOSS不能没有妳,妳还要离开他?」
「我没说要离开他啊!」叶茵茵倒抽口气,忙解释。「我只是想请他给我两年时间——」
「两年可是七百多天啊!」Amanda打断她。「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妳怎么舍得放BOSS一个人?」
叶茵茵默然不语。她也明白自己这想法是自私了些,她也舍不得离开楚翊,但……
「BOSS真的很爱妳!」见她犹豫,Amanda握住她双肩,很认真地劝告着。「真的,妳可能没法想象,可妳知道吗?去年妳生病时,其实是BOSS要我天天去看妳的,那些盆栽、CD、果汁、维他命,都是他准备的,苹果泥也是他哀求我打给妳吃的,妳知道吗?」
「我知道。」叶茵茵点头。
反倒是Amanda愣了愣。「妳知道了?」
「我大概猜到了,那天他不让妳把事情说出来,我就知道不对劲。」叹息般的微笑里,藏着缠绵的柔情。
「妳既然猜到了,怎么还舍得抛下他?」 Amanda不赞成地瞪她。「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啊?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那样去爱一个女人。BOSS表面上吊儿郎当的,可是对妳真的很痴情。妳看不出来吗?其实公司里很多女同事迷恋他,只是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心中只有妳,所以没人敢自讨没趣。」
也包括她吗?
叶茵茵怔怔地望着这个在公司里和自己交情最好的女同事。难道她也暗恋着楚翊?
「是,我承认,我也暗恋过BOSS。」Amanda主动坦白,仿佛看透她脑子里的念头。「虽然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过——」她悬疑地一顿,惹得叶茵茵心跳一乱。「妳不要以为只有短短两年,到时他让别的女人抢走了,妳可就哭诉无门。」
叶茵茵怅惘。
她很明白Amanda的暗示,不要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一定是他最后一个情人,想得到他的女人太多太多。
或许,她不该想着对时间下赌注,时间是强敌,它能让伤口痊愈,也能令爱情死去。
时间,是温柔的也是暴虐的。
时间,或许她真的斗不过……
叶茵茵幽幽叹息,正想开口,门口一道身影蓦地映亮在眼瞳,她惊愕地猛然起身——
「学长,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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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站在墙边的男人,看来很疲累。
墨浓的头发乱成一蓬稻草,眼皮下浮着烟熏色,青刺的胡渣生了一下巴,还蔓延到双颊,连身上那件法兰绒衫都像褪了色,灰暗着。
「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啊!」叶茵茵蹙着眉、绞着心,冲来一杯热可可,让他暖暖地握在掌心里。
Amanda早识相地离开了,会议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担忧地望他,他却是沉默不语。
她能感觉到他胸口的寂寥。
「到底……怎么了?」她的嗓音,难受地发颤。她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他,如此颓废的、寂寞的、不发一语的他,令她心疼。
「学长,你说话啊,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她靠近他。
他无语地凝视她,幽缈的眸像几亿光年之外的星子,遥远而黯淡。他看着她,认出她眼里的仓皇与不忍时,蓦地展臂,将她拥入怀里。
马克杯铿地落了地,咖啡色液体四处流窜,两人却都浑然未觉,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的体温。
她,是暖热的,他,却是凉冷。
「你好冷!」她惊慌地喊,惊慌地抚摸他全身上下。「你是不是在外头待了很久?你到底怎么了?怎会这个时候跑来公司?」
「妳不要动,茵茵,妳别动。」他总算说话了,声嗓因极度压抑而沙哑,双臂紧紧圈住她,不许她随意动弹。
「好,我不动。」她顺服他的要求。
「我有话想问妳。」
「什么话?你说。」
「妳——」他身躯微颤,嗓音梗在喉头,想问,却又问不出口,脸颊贴在她耳畔,传送着挫折的热气。
「你……好热!」她更慌了,他怎么一下冷一下热的?「你是不是发烧了?」她焦急地想伸手探他额头。
他却不让她动,重重喘息。「我……很好,没事,妳听我说。」
「你说啊。」
「茵茵。」
「嗯?」
「妳最近……在烦恼什么吧?」
她身子一僵,半晌,苦笑。「你知道啦?」
「妳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喔。」
短短的单字,却像有千斤重,压在楚翊心头,他深沉地望着她,眼神复杂。
叶茵茵强笑一声,试图缓和紧绷的气氛。「学长,你听我说——」
「嫁给我!」强而有力的宣示震碎了叶茵茵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她愕然扬眸。
「嫁给我,茵茵。」深邃的眼潭,漂浮着近乎绝望的光影。「妳嫁给我吧!」
她怔愣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他突如其来的求婚。「学长,你……还好吧?」难道是因为发烧昏了头?
「我说了我很好!」她迟疑的神情似乎惹恼了他,不悦地低吼一声,然后他忽地松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急促地打开。「这是Mikimoto的戒指,是我在东京买的,我一直想把它戴在妳手上。这戒指好看吧?妳喜欢吗?这珍珠花蕊总是让我想到妳……」
叶茵茵迷惘地注视着戒指,心海翻涌着,呼啸着,卷起千堆雪。
确实是很漂亮的一枚戒指,她很喜欢,甚至可以想象到将那纤细美丽的珍珠圈在自己指上时,会是怎样动人的情景。
「妳喜欢吗?茵茵,我帮妳戴上好吗?」说着,他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就要套住她。
她眼眸刺痛着,看着戒指一寸一寸往指节推进。
她真的可以就这样嫁给他吗?在她的心还有疑虑的时候,在她还有梦想未实现的时候,她,真的可以吗?
「学长,等一下。」
楚翊僵住。
「我可不可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她祈求地望向他。
他无语,视线落向卡在指节前的珍珠戒指,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像那花戒,进退不得。
「妳需要多久的时间?」他涩涩地问,奇怪自己的语气竟然能平静地毫无起伏。
「嗯……大概两年,可以吗?」
两年!她的意思是要他再等她两年吗?
楚翊瞪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女人,想笑,又想哭。
为什么需要两年的时间?嫁给他,是那么为难她的一件事吗?需要考虑那么久?还是她以为自己是天使,可以花两年的时间解救前男友脱离苦海,然后再回到他身边?
「妳就那么放不下他吗?」他冷声问,双眼无神。
她一愣。「什么?」
「妳如果真那么担心他,那么舍不得他,那妳回到他身边去吧!我不在乎。」他机械化地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他不在乎?见鬼了!他不在乎才怪。
只是他不希望她犹豫,如果嫁给他,她无法百分之百地感到喜悦,那他宁可放弃与她成婚。
他的幸福,不能成为她的重担。
「妳想走就走吧!」他收回戒指,紧嵌在掌心肉里,让那冰凉的金属刺痛自己,也镇静自己。「不必用这种两年的约定绑住自己,不必跟我玩这种游戏,我不想玩。」
她倒抽一口气,惊惶地瞪着他木然的脸,绝情的眼。
「妳以为我很不受欢迎吗?」他冷冷牵唇。「妳怕我找不到其他心甘情愿嫁我的女人吗?妳不用担心,尽管去吧!是妳的人生,妳自己的选择,我不会阻止。」
「学长,你……」无血色的唇瓣颤抖着,泪水,悄悄地溜过雪白的颊。
他心一紧,蓦地别过头,不敢面对她哭泣的脸。
「我们分手!」
撂下狠话后,楚翊立刻转身走人,他走得仓促,疾如旋风,怕自己多留一刻,便会不争气地求她留下来。
他不愿在她面前示弱,不愿在她面前失了男子汉的傲气,他宁愿她以为自己坏,冷酷无情,也不愿她鄙视自己。
就说他好强吧!
哪个男人不好强?何况,这是他第二次向她求婚被拒。
楚翊讥诮地自嘲,方唇抖落短促笑声,他大踏步走出办公大楼,清凉的空气拂来,冷却不了他发热的脑子,反令他更昏沉。
他微微晕眩,停下步履,抚着热烫的额,睁着酸涩的眼,直瞪前方。
天空,似乎正落下着什么。
那并不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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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错了!
楚翊离开后,有好几分钟的时间,叶茵茵只是呆站在原地,脑海思绪如秋风扫落叶,纷然乱飞。
她错了,她不该跟他要求两年时间的,她不该那么自私,而他果然生气了,她活该,都是她的错!
她忽地尖叫一声,发了狂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纸张、图稿、文件,急着关掉电脑,却又等不及萤幕呈现全然的黑色,便踉跄着冲出办公室。
在走廊上,她撞上迎面走来的Amanda,两人差点同时跌倒。
「怎么了?茵茵!」Amanda惊吓地扶墙,稳住步履。「妳干么走得那么急?发生什么事了?」
「我错了!Amanda,我不该跟他要两年时间的,他真的、真的生气了。」她慌得语无伦次。「不行,我的东西妳帮我收一下,我要赶快去追他,我不去美国念书了,我要嫁给他,明天就嫁给他,我不走了!」
「什么啊?妳到底在说什么?」Amanda一时状况外。「妳的意思是,BOSS跟妳求婚了吗?」
「对,他跟我求了,可是他又收回去了。」叶茵茵急促地喘气,颊畔的泪痕未干,眼眸又莹莹闪着新泪。「我要跟他说别收回去,他不能收回去!」
说着,她再也忍不住焦灼的情绪,飞也似地下楼,追寻楚翊的身影。
可他不在,他消失了。才一会儿时间,他便走出她的视界之外,她好慌,胸口急遽地鼓动着惊惧。
他生气了,他不见了,因为她令他失望,她再一次伤害了他!
「对不起,学长,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自私。」她懊恼地呢喃。「可是你也误会我了,这件事跟圣修没关系,你以为我要回到他身边去吗?你怎么会那么想?」
她涩涩地瞪着眼,寻找他的身影,那令她安心也令她忧心的身影,可她找不到,幽茫的天色里,她能见到的只有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她打手机给他,铃声串串响,却似乎打不动他,他不接电话,她无计可施,只能在凌晨无人的街道上彷徨。
学长,你在哪里?
楚翊,不许你丢下我!
她默念着、哀祷着,在办公大楼附近无助地徘徊,终于,她看到了,对街的小公园里,树下,坐着一个孤独的男人。
那身影,熟悉到令她心痛。
她屏息走向他,蹑手蹑脚的,怕惊动了他,怕他转身走人,怕他不听自己解释,怕自己无意间又惹恼了他。
是的,她得小心,她最爱的男人,她要把他当孩子细细呵护,不可以让他受一点点伤,尤其,是来自自己的摧残。
她悄悄地来到他身前,悄悄地蹲下,他靠坐在树干边,眼睫敛着,俊脸垂着,鬓边一滴滴地进着冷汗。
他很不舒服吧?他大概是发烧了,他颊畔渲染着异样的红,他的唇,却是绝对苍白。
她看着,胸口揪着,喉头梗着,泪海在眼底泛滥。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跟他解释他误会了,她不是想回到圣修身边,她不是拒绝他求婚,她很乐意嫁给他。
还是该问他,是不是发烧得很难受,让她送他回家好不好?
或者该道歉?一切都是她的错,求他原谅。
到底该说什么好?
叶茵茵不知道,脑子挣扎地运转半天,依然宣告当机。
在这惶然难语的一刻,她蓦地领悟,原来不只被人伤害会心痛,被人深深爱着,也会心痛。
他是那么宠爱她,她也想好好爱他啊!
好想多爱他一些,该怎么多爱他一些?怕他感受不到自己的爱,怕他以为自己不够爱他,好慌,好急,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六神无主,一颗心涨到都痛了。
「学长,我爱你,我爱你啊!」
到最后,她也只想得出这样愚蠢的表白,也只好哭着、倾诉着,希望他明白自己。
「我才不要回到圣修身边,你真以为我那么傻吗?我早就拒绝他了,我跟他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已经不爱他了,我爱的人是你,是你啊!」
她啜泣着,眼泪纷然坠落,好似一颗颗被揉碎的珍珠,珍珠滚上楚翊发红发烫的脸,惊醒了他。
他从迷蒙的昏睡中睁开眼,茫然望着在他面前崩溃的泪颜。
「茵茵?」唤出这教他牵挂下已的芳名后,他才蓦地神智一醒,急忙坐正身子。「妳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你还问我,都是你不好。」她啜泣地揪住他衣襟。「谁教你刚刚都不听我解释,转身就走,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我怕你真的不理我了!」
「妳……」楚翊收拢眉苇,一时迷惘。
「你以为我跟你要两年时间,是想回到圣修身边吗?」她用力摇晃他。「我才不是,我早就拒绝他了!你为什么要胡乱想?」
他胡乱想?
楚翊怔住,愕然无语。
「我跟圣修的事,早就过去了,我才不会因为他现在离了婚就动摇,我、我是因为接到纽约一个教授的邀请,才想说去那边念书……」
等等!念书?念什么书?
楚翊单手按着因发热而抽疼的太阳穴,勉力打起精神。「妳说妳要去纽约念书?」
「嗯。」她哽咽地点头。「我的作品不是得了奖吗?前几天一个男人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很欣赏我的作品,本来他是想挖角我到他的公司去的,后来他听说我不是科班出身,很想再进修,就说他认识纽约一家艺术学院的教授,如果我愿意去那边留学,他可以帮我写推荐函……我就想,那么好的机会,不好好把握很可惜。」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这几天在犹豫的,是要不要去美国念书这件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