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对于宿舍没空调的我来说,绝对是种考验与折磨。和往年一样,我三天两头抱着被子睡到有中央空调的值班室。
“你这是在干嘛?”某晚轮到急诊二线班的赵挺,在值班室巧遇准时前来借宿的我。
“睡觉啊。”
他皱着眉头听我解释完始末,果然露出我再熟悉不过的那种挑剔表情,“这种地方你居然睡得下去。”
看吧!“哈,小的天生命贱,有地方让我缩缩身体就心满意足了。”
赵挺再次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实在欠扁得让人手痒。
不过,第二天我发现自己误解了他。人,果然是种需要多方观察才能下结论的动物。
因为他在视察过我那蒸笼似的宿舍后,告诉我晚上实在热可以去他家打地铺。我知道他不会来什么假客套,所以当即握住他的手来了个感激涕零。
当天我就打点行装搬进了那所高级寓所,开始了短期同居生活。
***
虽说我暂时寄宿在赵家,不过我并没有过多的介入赵挺的生活。
我六天值一个班,赵挺八天一个班,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我俩碰不到头。那天我开玩笑说,终于理解夫妻双方都是医生的那种苦恼了。他看了我半天,大笑出声。
赵挺给了我大门钥匙,不过我从来没用过。轮到他值班的日子,我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去他家,就回宿舍将就一晚。
这段借宿的日子总的来说,还是很愉快的。我本来就是个没娱乐的人,唯一的爱好是看看侦探小说,赵挺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堆书,害我疯看得眼睛都疼。
在我印象里,他是个很爱玩乐的人,结果我在的这段日子,却发现只要没有应酬他都是安静在家上网玩电脑。一开始我担心是自己突然出现,打破了他原来的生活,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习惯于这种简单的消遣,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怎么办?住这么舒服,回去后要适应不了了。”我长叹,有空调不说,还随时提供各种夜宵零食,让我滋生出乐不思蜀的不良倾向。
赵挺头也不回的敷衍,“那你就一直住下去好了。”
我翻翻白眼,“放心,我还没不识相到这地步,在你把我扫地出门前,自觉点乘早走人为好。”
他回头盯着我猛看,然后蹦出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不识相啊。”
我暴!
借宿的事,赵挺吩咐我不要告诉医院其他人。我想想也对,突然和未来院长的有力竞争者关系这么亲密,在别人眼里肯定是我在溜须拍马。我可没兴趣扮演有口难辩的落难好人角色,还是避嫌讨个清净。
虽说我不会马屁功那套,但我也不会和权利者划开绝然的界线以示清高。总之呢,就是不刻意逢迎,也不刻意疏远的原则。也可以这么说,我是真心把赵挺当朋友,在工作上我们是上下级,工作以外就是谈得来的朋友。
这段“同居”生活给我的感想是:没老婆的独身日子也挺棒的——像赵挺这样经济基础社会地位俱全的。
请注意最后半句话,否则,像我这种讨不到老婆的平民加强版,说这话根本是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的活生生例子。
“别看了,明天别又睡过头。”他临睡前来查房。
看看还有三分之一的厚度,我恋恋不舍的抛开了书,打算着等他一关上门,继续挑灯夜战。谁晓得他居然聪明的过来把书直接收走,让我无奈的倒在床上。
“恩,对了,这几天凉快下来了,我要抽空整理一下回宿舍。”
已经走到门口的赵挺回身问,“要帮忙吗?”
“不用麻烦,原来就没带多少东西过来。”想起这白吃白住的一个多月,不论我们私交多好,我总还是应该表达下谢意。“我想请你吃顿饭,这样吧,地方你挑,我找时间请你。”
赵挺挑挑眉,“真看不出,你个小财迷居然这么大方。好,那我不客气了,就在丽宫吧。”
这人……真是错把他当好人了。丽宫是超贵的五星级酒店,那里吃一顿,估计能够我两个月,哦,不,是三个月的伙食费了。
我还没有就等于几个月的伙食费得出精密计算结果前,赵挺已经失笑出声,“你别一副哭丧的样子好不好?弄得我像万恶的旧社会剥削你似的。”
你本来就是啊,我在心底重重的同意,同时嘴上反驳,“哪有啊,您收留我这么久,我都感激得恨不能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您。区区一顿饭算什么,虽然贵得顶我一个月的工资,但就是值!”
我挨了个板栗,打我的人还振振有辞的教训我,“少给我耍嘴皮子,你倒还没来个以身相许!”
“哎呀,你不早说呀!你等等,我变了性,立刻飞奔前来许给你。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负责!”
他满脸的恶心:“就你这长相身材?简直是对广大女同胞的侮辱。”
斗了这半天嘴,最后的结论是,我请他到隔壁炒饭店去吃就行。
唉,我的本意真的是想好好请他一顿的,怎么变成我小市民本质的又一次体现呢?
***
于是,在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我又搬回了久别的宿舍。
当晚我失眠了,怎么都找不到睡意,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认床这毛病呢。幸好我的粗神经再次造福,到了第二夜我又睡得像头死猪,掉床底了都不知道。
至于赵挺给我的那把门钥匙,在一次也没有用过的情况下,还给了他。感觉就像某种联系被切断,我们又回到以前的工作加朋友的关系。
虽然有微微的失落,不过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新的事情抢走了。
是该说我潇洒无匹英俊无边魅力无敌吗?
在刘羽月第N次邀我吃饭、逛街、或者唱歌之后,我渐渐有些明白过来,难道她亲近我不是为了踩踏板接近赵挺,而是看上了我这块踏板本身?
这种猜想,既没让我受宠若惊的惶惶不可终日,也没沾沾自喜的忘乎所以。肖冬梅的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虽说我已经彻底放开,但是对于爱情这玩意,一时间还是提不起兴趣。
再说了,只要人家一天没明确表态,我这些胡思乱想都属于自作多情的范畴。
再说的再说了,幸好刘羽月没明确表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你说要是答应吧,怎么看都像遇上个雌性生物立马将就的急色鬼;要是不答应吧,靠,凭你这种货色还敢挑三拣四?一脚踩到马里亚纳海沟去!
所以说,幸好幸好,我就继续修炼装傻功!反正我形象纯洁着呢,以后万一真和她发展出点啥,都可以推说自己迟钝没感觉出来。
抱着这种消极退避的防守主义,我是鸵鸟当定了,谁知道有人多管闲事,偏不准我鸵鸟下去。没错,这么爱管本少爷闲事的,自然只有赵挺这家伙。
“你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人家小姑娘都明恋你到这地步了,你连个屁都不放放?”
不爽,这话听着实在不爽!谁让他揭了我最大的伤疤呢?居然将我“不男人”的心态摊到阳光底下,要知道这可是人家的阴暗思想,经不得暴晒。
所以,我笑得阳光灿烂,同时无辜的反问:“什么啊,我哪像你赵大帅桃花运那么旺,麻烦不要把你的个人经验推广成普通定律。我和她之间明明是纯洁的男女友情,到你眼里就变质腐化了。”
啪!果然换来一记头皮,我真是了解他。
“少在我面前玩这套,老实给我交代到底什么个想法,不然明天我收它8个病人进来!”
“你利用职权!”我跳将起来。
赵挺不屑道:“这么老土的话你都好意思说,职权不利用的话那还叫职权吗?”
算你毒!
我垂死挣扎道:“我还不知道刘羽月究竟什么态度,你让我表什么态!”
赵挺再度不屑:“你要是喜欢她就主动追,不喜欢就明确拒绝她。是男人就先拿定主意。”
“我对她目前还没啥感觉,可是,她本身条件挺不错的,关键是对我真挺好的,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以前都是我单方面对肖冬梅好,结果落那么个下场,实在是有点怕了。
“只要那人对你好,是谁都可以吗?”赵挺步步紧逼。
“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挺冷笑,“就是那个意思,你啊根本是个胆小鬼,还不敢承认自私的心态。”
有点火了,我的私人感情,凭什么像犯人似的被他审讯?“就算我自私又怎么样?我就不能谈场轻松点的恋爱吗?”
说完我气鼓鼓的埋头不理他。
过了半天,赵挺向办公室外走去,到门口他停了下,“以前我也像你这么想,后来知道错了。不是真心喜欢的人,再轻松也没意思!”
说完他甩门而出。
我靠着椅背——翻翻白眼。
成天山珍海味的家伙,当然不知道灾民的疾苦。你以为我不想找自己喜欢的做伴啊?可问题是我不像你赵大帅,看上了谁勾勾手指人家自动送上门。
切!我干嘛要被这种家伙教训。无聊!继续埋头急书。
***
我以为这是小插曲,谁知道稍后才了解到赵挺的卑鄙恶劣性,远不是我这等善良人士所能理解的。证明就在于第二天他果真放六个病人出院、收八个入院!
他拍着我肩膀一脸诚恳慈祥的嘱咐:“年轻人,好好干!”
恍惚间,我脑中回想起十五岁时,我和爸妈送出门念大学的哥哥上火车,妈妈关照了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但是,直到十一年后的今天,我才深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想起了父母,我才记起快一个月没打过电话回家了,反而是在国外的哥哥周毅常打电话给我。虽然我哥出色的让我仰望到脖子酸,但并不影响我们兄弟的好感情。
说实话,我爸妈偏心是偏心了那么一点,但都偏得在正常程度内。只要看看我的性格如此之健康,就知道他们不失为好爹好妈。所以,我也尽力当孝子。
“十·一”快到了可值班表还没定下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可还是应该先告诉家里一声。正好是中午,我立刻拿出手机打回了家。
闲话了几句家常,我咬咬牙把和肖冬梅早就分手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在惊讶、惋惜、着急过后,连忙打听起我现在的感情动态。
我犹豫了下,把和刘羽月的事,挑了一部分告诉他们。二老一听,一致要求我先相处看看。
“小成你听我说,这个谈恋爱就跟捕鱼是一回事。”
“啊?”我奇怪老妈什么时候有了新理论。
“普遍撒网,重点捕获!”
只听她说得斩钉截铁,我险险从椅子滑地上去。
“你听我慢慢解释啊,就是……”
总之,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乖乖应承下来,再说这远途指导教程听着也蛮娱乐的。
***
“周成,等等我!”
听见刘羽月的声音传来,我花了0.33秒切换上了亲切温柔的笑容。不是我要修炼变脸功啊,实在是现在的面部表情太过凶神恶煞。
刚才和病人家属起争执到吵架,我刚吵完,赵挺就笑眯眯的从值班室出来夸我:“看你平时迷糊得象只没睡醒的考拉熊,真干起来还有点小气势,不错不错。”
我硬逼自己说出“多谢夸奖”几个字,然后乘还管得住自己的当口,赶紧离开他的杀伤范围。
这段时间只要我没给耽搁在手术台上,都和刘羽月外出吃饭。就算在一家店遇到同事,也是笑笑打过招呼分桌子而坐。
外人都以为我们已经正式交往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撇去这方面,刘羽月和我真的很谈得来,本来我们有机会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现在,我几乎能确定她对我有好感,但她不说,我不说,事态就一直这么暧昧不明着。
我倒不是故意想维持在这种暧昧状态,实在是因为还拿不定主意,能逃避就逃避一会吧。
上礼拜,留在S市的几个同学聚餐,席间又见到了肖冬梅。
刚分手那段时间,我们很默契的互相避开,老同学对于我们之间的事知道个七七八八,谁都不敢在我面前提她。不过现在渐渐放下了,就凑这机会和解吧。对于我们的这次再会,旁的人比我本人还要紧张。
肖冬梅她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再怎么穿衣服都遮不住体态了。大家纷纷恭喜她快要当妈妈,我也落落大方的向她道喜。见着我的表现,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我暗自好笑,难道还担心我这弃夫闹场来着么?
其实我是想和她好好谈谈的,她看起来也有这种打算。可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没说出口。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怎么说。
或许以后,我们俩有可能找到交流的方式,但,绝不是现在。
吃过饭一群人要去飙歌,孕妇当然不宜,她就先告辞了。然后在饭店门口见着了开车来接她的老公大人。他风度良好的和我们打过招呼,同时不着痕迹的把我打量了番,这才细心的呵护妻子上车离去。
此刻,我才明白有些东西真的不是我能给她的。不仅仅是工作、车子的问题,而是我没法给她安全感,无法让她以全心信赖的眼光看着我。想到这里,心中酸涩难耐。
弃我去者不可留,也罢也罢!
那晚我霸着麦克风,把张信哲的《过火》连唱了三遍,直到众人一致要求将我封口扔出去。
唱了三个小时,大伙鸣金收兵。两个昔日死党邀我去酒吧续摊,我虽然心里有话憋得慌但对着他们实在说不出口,就找借口遁了。
不过,我还是要找人说话,不然晚上铁定失眠。
一个电话拨去,响了几下赵挺才接起来,“臭小子,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
啧,好臭的口气。“你已经睡了?”
略微的沉默,手机中传来翻动穿衣的声音,赵挺回答:“才十点多,当然没睡,怎么了?”
“那……我可以过来吗?”我想了想又改口:“要是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随便聊聊。不一定今天,改天也一样……”
他不耐烦的打断我:“过来路上买一卷垃圾袋、两块肥皂、三支牙膏,正好用完了我懒得出门。”
靠!你倒没让我买卫生巾安全套!放下手机,我深呼吸了几个来回,还是去找了最近的24小时便利店。
到他家楼下刚想按电子门的通话键时,正好有人开大门出来,我就不客气的自己进去了。擦身而过间,我忍不住挑挑眉,好漂亮的男人,看得我眼都直了。
反正赵挺家我也熟,进了门把垃圾袋、肥皂、牙膏扔给他,熟门熟路的自己翻冰箱拿饮料,摊手摊脚在沙发上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