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你不反对,那就这么说定了。”他乘此机会加了句:“记得打欠条时,最好先按个手印,万一你还不出钱,就用人来偿债好了。嘿嘿!”
“你个黄世仁!”我怒斥。
我们的初次争执,结果以议和收场。在钱物上,最后决定引进AA制的思想,划清领地。
只听赵挺补充——“等哪天我们国家通过同性婚姻的法律后,我们赶早去登记了,省得以后这么麻烦。”
心中,笑意在扩散。并起双指在唇上贴了下,然后再贴上他左手的无名指。这,是我的誓约。
就算等不到那一天,只要心存宽容,也能一直幸福下去的吧。我如是想。
***
是在哪里听说的?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其实快慢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只要是和赵挺在一起,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有一件事,我逃避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开口问,就是他家人对我们的事是怎么个态度。
虽然我没在医院感受到来自赵挺父亲赵近鸿的压力,不过很可能是赵挺为我挡掉了所有冲击。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我对于他们整个家庭而言,都不可能是一个受欢迎的存在。
想到这里,自然微微胸闷。
结果在我独自郁闷了很久,终于憋不下去后,赵挺的答案居然是:“我家?哦,没告诉他们呢。”
啊?我不禁讶异,随之而来的是小小的失落。
“呵呵。”回头见赵挺笑得贼兮兮。
感觉自己心情被窥破,我只能冷着面质问:“你做什么?”
他放下报纸将我拉近,“别这副样子,我看着心疼。”
这家伙……不待我回击,他已经说了下去:“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这里没什么搞不定的事。不用操心,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栽在你手上,不尽力也不行。”
他细细抚摩着我的手指,一个一个关节的摸索过去,碎碎的麻痒感害我忍着笑要抽回手,结果被他顺势一拉,靠倒在他怀中。
“你急什么。我的性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家里就算没明着吵出来过,大家心里也是明白几分的。哪天知道了你的事,只怕还会对你心存愧疚,以为是我利用职权威压、勾引你,才上的手。”
我回头认真端详了下他,总结发言:“嗯,你的确有这卑鄙无耻下流的潜质。”
“放心,一会上了床自然会让你见识完全的。”赵挺四平八稳的将话堵回去,接着正题:“赵家轮到我当道的日子也快了。我爸没两年要退,他离开临床十几年,那些老学生门徒的,也散得差不多了。等那时他根本没力来压制我,到时我想怎么样,还不都由着我么。”
这个狂妄的家伙,我居然还为他担心,根本是自作多情,哼!
推开他打算走人,哪晓得被箍得死紧,果然——
“你还想走啊?难得你表现得这么热情,今晚我要是没点表示,怎么说也太对不起你了。”
“那个,表示的话就不用了,明、明天还要去验收房子装修,我们还是不要太激动比较好,呵呵……”
只见赵挺狞笑靠近:“没关系,到时候我背你好了。”
“等……等等……喂喂……你……”
接下来的过程,简单的说来,用“满室春色”四个字概括就好了。
***
新房子收拾好了,行李搬过去了,宿舍退房报告也打去内务科了。然后——然后就是幸福的同居生活了?
一切顺利的没有真实感,心中的喜悦,掩饰不住的往上涌。知道这样很傻,可就是忍不住,而且也不想忍。即使在赵挺面前,我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开怀。
又是一季艳阳夏日,想起两年前到赵挺家借宿的那个夏天,那个尚未曾邂逅真爱的年月。时间似乎奇异的穿梭着来到现在,只感觉如今握在手中的幸福,降临的突然且不真实。
人真的不能太幸福的吧,太幸福了就会害怕失去。真希望时间凝固,将这一刻永远保存。好似洒落在掌心的阳光,明知抓不住,还是忍不住握起了拳头,想要紧紧攥在掌心。
我笑了,无论有多艰难,也会好生将眼前的幸福守护下去。
赵挺下午先走了,晚上在他家庆祝正式同居的开始,他先去做准备。其实这段日子,我们已经处于半同居状态,因为做得隐蔽,没有被人发现的后虑。
但今天是不同的,两个人的庆祝晚宴,仿佛仪式般,有着某种证明的意味。
赵挺说会给我惊喜,究竟是什么惊喜呢?想着想着,心就飘了过去。
我的好心情几乎人人都能看出来,几个熟悉点的直接开口问了。我微微一笑带过,幸福因为秘密而在心中愈加膨胀。
临下班,我跑去护理台聊天,那里可是医院小道消息的集散地。
现在讨论最热烈的话题,是七区老刘的离婚事件。这类敏感问题是那帮女人的最爱,恰恰外科医生离婚率之高众所周知,更是为众人提供了无限谈资。
在交流完离婚事件几个版本的秘辛后,又讨论起最近某药代出事,结果牵出一大堆人事,市里四个医院的药剂科科长或院长,被警察叔叔请去吃免费饭了。我们医院因为暂时还没牵涉进去,所以这事的反响不是太大。
我正听得想打哈欠的当口,飘来的一句闲话,让我耳朵竖了竖——“内分泌科丢的那些药,结果在楼下的垃圾桶找到了!吓死人了,莫名其妙啊。”
原来内分泌科昨天晚上值班护士走开了一会,后来发现丢了几乎一柜子的药。结果今天在楼下的垃圾箱找到了,几乎什么都没丢。
这事情实在匪夷所思,有人说是在闹鬼。不过以医院这帮人来说,估计真遇见了鬼,抓过来一只兴致勃勃研究一番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对这件奇怪的失窃案,我心中隐隐有了些感觉,却又隔了层纱似的看不真切。
算了,本就和我无关,甩甩头转眼忘记了这事。
***
眼看时钟的指针走向下班的时刻,我渐渐兴奋得坐立不安。赵挺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可是——“拜托、拜托,算我求你这一回了,千万要帮忙!下辈子我定当作牛作马报答您老人家。”
无奈得看着眼前双手合十的小钱,我的脸僵在那挤不出笑容。小钱这个天杀的,居然说女朋友身体不舒服,他得了令要立刻赶去看望。原来轮到他的夜班,央求我帮忙顶到八点。在那个时间前他一定会回来。
“我这人心善,哪好意思劳动您下辈子啊?会于心不安的,所以还是算了。呵呵。”向来好说话的我,这次真没法答应下来。
小钱立刻苦下脸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在那苦求:“你行行好吧,可怜兄弟我革命一十八次,总算谈上现在这位姑奶奶。要是伺候不好了,我这下半辈子就只能孤苦伶仃独守空房,你于心何忍啊?”
结果僵在那磨了半天,最后实在因为我脸皮厚度不及对方,只能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打电话给赵挺,他知道了也很失望,不过想到明天是周末,也没太大关系。
赵挺虽然无奈,可也没忘了嘱咐我,“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别饿坏了自己才是真的。虽然我知道,你一定因为思念我而茶饭不思。”
“你……”哼!
打完电话,有些无精打采,想到还要再过几个小时才能回到赵挺身边,心情焦急得无法自处。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见他。
越是急,时间过得越是慢,尤其小钱这杀千刀的居然拖到近九点才回来。饿得只剩层皮的我,没多余力气理他,换好衣服洗过手拔足就往外冲。
“嗯嗯,已经出来了,我打车过去。你准备迎接我大驾吧……呵,要是你说的‘惊喜’,不够惊喜的话,今晚你就收拾收拾跪床脚去吧。”快步走出住院部时,我拨了手机通知赵挺。
收了线,我飞步而行。感觉正走向幸福的归宿,这一步步走得近乎不真实。
然后,老天的捉弄,让我在那一刻看见了那个身影。
首先是他一瘸一拐的走路姿态,让我多留意了一眼,但这在医院里也常见,真正让我注意的,是因为那个熟悉的名字——李刚。
虽然是侧背影并且走路的姿态改变了,不过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看到他怀中揣的一包东西后,我突然心中产生了某种推测。
眼看他出了大门拐弯走上了大街,我想起上次赵挺事后的忠告,所以在联系保安科和追上去之间犹豫了。稍一停顿,最后我还是追了上去。
“李刚,你拿的什么东西手里?”等拦到他面前,我突然出声质问。
“我、我……”被这么一吓,他一时慌乱的答不上来。
看了他这种表情,我心中有了谱:“你胆子不小啊,居然跑医院来偷药,不得了了你!”
“没……我、我……不是……”他空出来的手,慌乱的摆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看着他一身破旧脏污的衣物,因为营养不良而干瘦黄黑的面容,以及新添的脚伤,想想这原来也是好好一个正常人,落魄到了这个地步,我不由心生同情。
放缓了声音,我劝说起来:“你把药还过去,我就不揭发你。你这瘾也不是戒不掉,我帮你联系地方把这瘾给戒了,以后你再好好的重新过日子。”
见他不言语了,我叹口气伸手拿回那包药。当我指尖触到他手中塑料包的那一瞬,一直僵着的他,突然动作了起来,猛的将我一推。
我一时不防备,又兼没吃饭正没力气着顿时一个大趔趄。好容易平衡住身形,抬头就见这混蛋瘸着腿向前面十字路口奋力奔去。
不由心头火起,我一股子冲劲上来,今天非逮住他不可。
“你别跑!”我毕竟好手好脚的,跑了一段就快赶上了。
然后,是尖锐到近乎刺耳的喇叭声,我下意识的回头就见耀眼的车灯就在眼前,并且越来越近。
我仿佛看见司机惊恐着打弯方向盘试图躲避的情形,几乎在同时,我伸手将吓得腿脚发软的李刚狠狠向前推了出去。
下一刻,因为撞击产生的巨痛在全身爆炸开来。四周的景物因为飞速移动而模糊,接着是重重的着地。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仿佛突然给拔了电源开关般,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慢慢、慢慢的,沉入其中……
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赵挺还在等我回家。
***
黑暗与光明交错着,我在其间沉载沉浮。无数人的面容在眼前晃动,可始终没有找到想找的那张脸庞。数不清的鼎沸人声,始终找不到正确的声音来源。
然后又糊涂了,究竟我要的是什么呢?好象知道,又好象不知道。
痛觉突然敏锐起来,仿佛全身碎裂般的疼得让我窒息,渐渐所有的痛楚感觉集中在一点。就在心口那地方,突然而来的钝痛让我极力嘶吼,但出口的只是小小一声呻吟。
接着,是彻底的安静无光。
在意识恢复的那瞬间,我被没顶而来的痛楚打压到透不过气。
好容易缓过气来,迟钝的脑筋,害我好半天才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掀开眼,猛得被夏日热烈的日光刺得差点流下泪来。等适应了,发现周围果然没人,而且,我入住的是普外六区。
大难不死的事实,似乎毫无真实感。只有全身上下通满的管子,在提醒自己已经从鬼门关上逛了一圈回来。
即使在我原来的概念中,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也绝对是“健康”。
是啊,什么爱情、事业、自由、家庭等等,都没有“健康”两字来得重要。家财万贯却买不回一条命的见多了,所谓的身外之物在疾病的不可抗力面前,都显得卑小不起眼。
但,知道与亲身体会毕竟是两码子事。
抬眼看着床外明亮的蓝色天际,唯一的感想是——活着真好。
模模糊糊的又睡了过去,迷糊中感觉左手掌心痒痒的,于是随手挥了下。结果下一瞬间,左手被猛然捏紧,我终于被惊醒过来。
睁开眼看见赵挺消瘦憔悴的脸庞,在对上眼的那一刻,亲眼看着他眼眶中聚集的水气,慢慢、慢慢的滴落。
那泪,一滴一滴敲打在我心上,生生的疼。无法想象,他得知我出事时的心情。那时,他正满心欢喜的准备给我惊喜吧。
想说“对不起”,可是氧气面罩的阻挡,让我无法出声。
赵挺已经哽咽得无法言语,同样,我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走过生死这道关卡,才明白这份情有多重。
“你……你个混蛋!”他一手遮着眼睛,一手紧紧攥着我。
我依然无法出声,只能在心底表示同意。我的确他妈的是个大混蛋啊!
这一刻,我忘了正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只觉得赵挺脆弱得让我心疼不已。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的是让他开怀微笑,幸福的共渡每一个晨昏。
良久,终于对视,我心情慢慢平复。
还不晚,不是吗?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
所以,永别还很遥远,而幸福唾手可得。
活着,真好。
***
“我到急诊室时,你已经休克了,血压下压基本测不到。在那里你还心跳停了七分钟,人工按摩无效,电击两次后复苏。你走运的是,急诊CT检查后,脑部没有发现器质性损伤,除了尾骨挫伤和右小腿骨折,全身无其他骨折。不过撞击引起了脾破裂,以及急性肾衰……”
“别、别说了……”事后我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亏得小钱能面无表情说得流利无比,我自己听着已经受不了了。
“啊?你不要听了?”小钱一脸的不屑,“那我们来复习下小学班主任的教导吧。小朋友,记得过马路是要注意什么?对,‘一停、二看、三通过’。那么发现坏人时应该怎么办?对,要报告警察叔叔。嗯,真乖,学这么快。千万不要学某些大哥哥,逞英雄去抓坏人,十字路口也不看车,最后只能自认倒霉进医院躺着去!”
“钱绅迎同学……”真是过分,不同情我也就算了,还一个一个来挖苦我这重危病号,气气气死啊!
当时经过抢救我脱离了危险,之后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到现在醒了三天,精神已经恢复得不错,能稍微和人聊上几句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搞得像我在欺负你一样。不过拜托你下次去撞汽车前,先换上机械战警的钢筋铁骨再说!”
总算,小钱的每日一练到此结束。他走了后我刚想养养精神,就听见病房门又开了。唉,因为住的就是自己科室,人人一得空就往我这里跑。正好两间特级病房都空着,我非自愿的就被开了后门送进来“享受”一把特级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