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听何波抱怨卢其,我就忍不住腹诽“现在明白赵挺的好了吧”。回头听卢其对汪波的厌恶之词,我自然要偷笑着嘀咕“知道赵挺带这个组多不容易了吧”。
这对活宝,倒成了我沉闷生活的点缀。
不过,还是会想赵挺。那天他走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
刚开始,我故意避开一切有关他的消息,不时飘进耳朵的,都是很零碎平常的情况。渐渐的,从听到他名字就心跳如狂,直到现在能平静的和别人谈论关于他的话题。
可我自己明白,能面对并不代表真正忘怀了。浮在浅表的那些情绪,慢慢酝酿沉淀,如今静静的躺在了心灵最深处。
等我能冷静的描绘自己的心理状态时,日历已经翻到了四月。
某日正在我揣摩所谓“心如止水”是何种滋味的当口,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我伪装的平静。
“喂,刘军啊?”
“嗯,你最近怎么样?”
刘军是我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就住隔壁寝室的所以关系一直不错。毕业后他留在S市另一家医院,因为留下的同学没几个,所以我们几个常来常往关系不错。
只不过今天他这通电话的用意,让我着实费解。我知道他肯定是有话要说,可偏偏绕了几个圈子一直不明讲,拉着我在那聊家常。实在忍不住了我索性开口问:“你还有什么事吗?我还要继续翻资料去。”
“嗯,没什么事……不过,那个,”他支吾着终于一副要开口的样子:“梁威有没有找你在他那买保险?”
“呃?”我一愣,继而直觉的答道:“有啊。”
“是这样啊……”刘军沉吟着,迟迟没有下文。
我心中猛得一沉,梁威大学时和我一个寝室,两人关系向来不错。毕业后,他为了留在S市,可是又没有什么人脉关系进好医院,最后选择进了家还不错的保险公司。有生意当然给熟人老朋友做,上个月我给自己买保险时就找了他。因为出于对他的信任,我把选择险种等等事宜都全权委托给梁威帮我代理。这前后二十五年一共要付十几万,也算笔不小的单子。现在我除了买房要花的钱,就数在这保险上花的钱最多了。
“刘军,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他这么不阴不阳的,让我心痒难搔。
“唉,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总之你最好找懂保险的人帮你看一下单子,有什么问题……也能早点发现。”
他的话,让我的心越沉越下。
等第二天我悄悄请人帮我看过合同后,我才真的是郁闷无比。
同窗五年的友情,原来还不及一纸保险合同。虽说我关照了梁威的业绩,可我从没因此想要他感激我什么的。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回身杀了我个措手不及,擅自帮我换了险种提高了费用,就为了多拿的几千块提成,而我真正想买的险种还得另外出钱去买。
又想起两个月前梁威来向我借钱,我二话没说就拿了二万给他,结果到现在都还没还。
呵,我简直对天冷笑无语中。这就是离开校园后的世界?
原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发生了利益上的关系,就能不念情分的痛下狠手。如果这是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那我真的是个不合格的玩家。
其实钱都是小事,被朋友欺骗的感觉,才让我心痛。对于我来说,已经没办法把梁威当作朋友了。
日后教我怎么再相信别人?在被自认为绝对不可能利用我的人摆了一道之后。
真的,有些伤害,只要经历一次就终生难忘。
至少今后无论是多熟悉的人,我在相处的时候都会存些防人之心。
立刻打电话给梁微让他尽快还钱,告诉他我很快就要买房付首款,等着急用。电话中,他自然拍胸脯连连保证没问题。
挂下电话,我心灰意冷的闭眼静坐着。
这种时刻,我遏制不住的想念赵挺,近乎疯狂的想念——原来没有你的外面世界,是这样的啊,呵……
你,快回来吧……
***
随着气温的剧烈变化,似乎一下子跳入了夏季。瞄着突然明亮起来的天空,有种海阔天空的解脱感。
我的失恋,成为外科近来的热点话题之一。也真难为大家,能如此高度一致认定被甩之人绝对是我,同心协力的程度直逼北京申奥。
而我不予理会的态度,更是为这种猜测提供了证据。
“你小子还不够意思了吧,透露一点会死?罗军他们你不理还差不多,怎么对我也玩起这手?”小钱气得对着我咬牙切齿。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刘羽月人气有多高,自从我失恋的“好消息”传出后,已经接待了几波前来打探的人马。这些家伙都想确定,刘羽月是不是因为琵琶别抱才踢了我,如果她另外没人自然不客气要出手了。
也真可怜我们医院这帮怨男,如果不是特别八面玲珑的那类人,通常生活圈子狭小得没机会结交异性。除了别人介绍的相亲,最常见的就是和本院护士交往。刘羽月这般背景相当,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的,一旦落单实在是遭人觊觎。
我一视同仁,没人有办法从我这里挖出一句话,因此才会把小钱气得跳脚。
“想想就不服气,我究竟哪点不如你啊。你小子漂亮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虽然每次都被甩,可好歹也沾到边了。我呢?相了几次亲,这来的对像一次比一次挑战心脏承受力。我平时是把恐怖片当搞笑片看的人啊,这相亲居然能让我落下心理阴影,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我想安慰他,但实在没法体会他的痛苦。灵机一动,想起前两天刚收到大狗的结婚喜帖,赶紧将大狗革命二十四次终获成功的光荣事迹,添油加醋的发挥了一遍。果然,小钱听完自信满满,立刻打电话托人安排下一次的相亲。我在旁心惊胆战,默默计算着他这次的记录该刷新到几位数了。
正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处于感情真空期的我,在牌桌上可谓风光无限好。
玩牌的话,我都是和些年纪相仿些的住院、主治医师一起。像赵挺他们那个圈子,我是没资格进去的。换个角度,就算人家拉我进去玩,我也不敢,他们一个月下来,有时输赢多达几万,吓煞人也。
我牌技其实一般,但这段时间逢赌必赢,每次上阵都捞个几百进口袋,大狗结婚要送的礼金都玩出来了。
正所谓,英雄无敌最寂寞,寂寞无敌是英雄,很快我就被踢下了牌桌。
不过我已经捞足了本,心满意足的迎接“五·一”长假的到来,准备回家给大狗当伴郎。
大狗邀请我当伴郎时,我着实感动了一把,这么多年没忘了老兄弟哇。不过在听了他对伴郎的定义后,我差点当场吐血而亡:“伴郎么,当然应该找个最能凸显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气度的人啊。想来想去,这陪衬的不二人选,自然只有好哥们你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大狗找上我当伴郎,实在是大大的失策。原因很简单,酒精是我的天敌。
结果我这一挂免战牌,大狗自己遭了殃。等晚上他被醉醺醺的送进洞房,我发自内心的担心他在花烛夜的表现,万一被那么如花似玉的嫂子踢下床,可真是罪过罪过了。
其实我这么多心事憋着,这次回来真想找大狗好好聊聊赵挺的事。以前大学里的死党那里是不能说的,不是说信不过,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要是万一走漏了点什么,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结果看大狗忙结婚的事自顾不暇,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了。轻描淡写把我和刘羽月分手的事说了遍,多的也就不提了。
不过,家里就不是这么好交代过去的了。
爸妈自然要追问分手原因,我说没感觉了;然后他们问没什么感觉了,我说没恋爱的感觉;他们继续穷追着问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我一愣然后说不知道;他们来劲了非要我承认自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并且威胁我坦白从宽;我、我只能来个抵死不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最后战况是双方互交白卷,谁都没有攻破对方的严密防守。
只不过,我心心念念那人间,话不自觉的出了口:“这又不是每个人都非得结婚的,我还真挺想单身一辈子,多自由啊。”
我爹娘在起初的惊慌过后,慢慢和我讲事实摆道理:“不结婚的话,等你老了怎么办?谁帮你送终?”
“进敬老院啊,反正到那时候我也不会缺那些钱,大可以请人照顾我。”
“那到底不一样,万一生病落痛呢?连个陪的人都没有。”
“我自己医生,上下都认识的,还怕死在医院里?”
“呃,一个人连个说话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想就可怜。”
“我不在乎。”
“……你这小孩哪里来的这种想法!反正结婚是人人都要经历的。你看你哥都结了,你晚个几年没关系,我们也不催你,但这婚怎么能不结?”
看着父母渐渐露出忧虑的神色,我还能再说什么?我从来不是个好儿子,但我从没想过让他们担心伤神。
怕只怕这一次,我可能真的要不孝了。
***
我默默在心底计算多久没赵挺的消息了,他果然狠,走之后一个电话都没来过。
虽然明白他是为了不给我施加压力,让我好好想清楚,可是,人心岂是这么容易决定的?稍不留神,我就会思绪如狂。
赵挺,你在另一片天空下,可曾想起我?
要知道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听着他唱给我的那首歌,合上眼,仿佛就能看见他在对我微笑,那玩世不恭的骄傲神情,以及偶尔流露的挣扎痛苦。这些,都深深的刻下了,时不时跃上心头作乱。
我的心思一直压抑着无处倾诉,唯一知情的谭一鸣,见了面却从来都是技巧的将话题转移。让我不由生疑,难道是赵挺的出走让谭一鸣对我产生了成见?
当然,这些话我从来没机会问出口,直到谭一鸣临走的那天。
那是一个耀眼的夏日,我已经记不清赵挺走了到底有多少个日夜。在听说谭一鸣办了停职手续的时候,我真的是大吃一惊。虽然和他的关系并不是很熟络,可我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其实我爱的也是个男人。”这次约在了他喜爱的咖啡馆,谭一鸣第一次讲起自己的事,“逃避,不断的逃避,等到我不想逃避的现在,他已经不在那里等我了。这一次,我知道他不会自己回来,所以只能换我去找他,哪怕赔上一辈子也要找到他。”
以往的他,温润如美玉,满是淬炼过后的沉静。而如今他浑身折射出灿烂光芒,那是立定决心的谭一鸣,决然而坚定。
并不知道他遭遇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可却在听到他此番表白的一刹那,恍惚了——这究竟是他的故事,还是我的故事?
逃避,醒悟,追寻……难道注定要走上这么一遭?
“周成。”
“恩?”我犹如自迷雾中醒来,对上他清明含笑的眼。
“赵挺走前,对我有交代。”
赵挺的名字,让我瞬时清醒,“赵挺?……和我有关?”
顾不得自己语气中泄露的过多信息,我忍不住的急切追问。想知道、想了解那人的全部。
“他临走特意警告我,不准找你谈他的事。”谭一鸣苦笑,笑得温文俊秀:“他也是个痴人,怕我看出你动摇了,会利用这来逼迫你下决心。到最后,他还是不忍心逼你。”
我只是猛然攥紧手中的咖啡杯,那细致的白磁杯柄看似随时会被捏断,却依然完好。
谭一鸣直直逼视着我,“其实你爱他的,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不过赵挺这笨蛋一直不相信我的判断。”
我一愣,直接问出:“为什么?”
“你如果真的在乎一个人,自然会患得患失没了自信。哪怕心理祈求过一千遍让那个人爱上自己,等到梦想成真的一刻,还是会难以置信。”
“他怎会这么想?”我轻轻低喃。其实难以置信被爱的人是我,赵挺的优秀完美是我无法触及的高度,他会对我用情如此之深,到现在依然令我如置身梦境一般。
谭一鸣听见了我的嘀咕,苦笑着补充:“就算他后来知道了你对他有情,还是不忍心借这机会逼你就范。怕你为难,才想着远远走开。说是让你们两个都想清楚些,其实他陷这么深哪可能拔得出来?说到底全是让你能有机会‘回头’。所以,他不许我来找你,就怕我把你撺掇得动了心,害了你一辈子。毕竟这条路难走啊,圈子里真能觅得幸福的,实在是少见之少见。”
我的指甲一直修剪得平整短齐,这时节却掐得掌心生疼。可再如何疼,能比得上那人心里的疼么?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不知不觉的,这话自我口中而出。听闻谭一鸣一声轻叹,却无回答。
心疼,好心疼,那个自负骄傲的赵挺,无所顾忌的赵挺,遇到我的事却总是想了一层又一层,做尽一切又不敢让我知道。
如果说我一定要找个爱人的理由,只能说那原因就是他赵挺本身。
“我该走了,有机会我们自会再见。”谭一鸣临走拍了拍我肩,“虽然那家伙不准我逼你,可我实在没时间、没耐心看你们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人这一辈子或许会爱上许多人,但只有一个会是永生难忘的,如果错过了那就永远错过了。反正我说完这话就滚,赵挺那家伙想找我算帐,也没处找去了,呵呵。”
他大笑着,手掌离开我的肩,让我温度遽失。
永远错过……么?
终于,在这个耀眼的夏日,看着谭一鸣坚定离去的背影,我决定去争取一些东西。
***
这半年,日后回想起来,真的是很值得回味的半年。依然是平淡如水的日子,因为不同的心态,而显出不同的色彩。生气勃勃的我,真是种少见的存在。
买回厚厚的教辅,我决心考研。安爱本来就是S大的教学医院,很多主任身兼教授、硕导之职,我要考自然是考本院。
前两年我也起过考研的心,不过进医院时签过合同,头三年不能考,得先干活。三年期满后,因为我们科主任,也就是陶主任不同意我报考,结果去年和今年这两场我也都没考。这我也能接受,毕竟这两年我都在其他科轮转,自己科都没干多久,要是考上了研这一读又是三年,我这劳动力一点都派不上用场了。
结果这次我去征询他意见,居然就同意了。细细一想也正常,他原来虽说和赵挺表面上关系不错,但多少存着同行相争的意气之心。赵挺实力的确够,不会被打压到,所以陶主任只能从其他方面来限制他,比如说赵挺手下我的考研问题,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