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怕在得知家人的消息后,她会舍不得死,会想回去看他们,但她现在是姚孟筝,且随时都有可能回归九泉之下,所以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将来再度离开时,牵挂也会少一些,也免得家人再受一次生离死别的痛苦折磨。
闻人玄绪疏离她、冷落她,对她来说是好事,因为她可以静静的等死,不必应付他,乐得轻松,只不过姚孟筝的家人,却是个棘手的麻烦呀——
「呜……筝儿,你可终于醒来了,娘都快被你给吓死了……」
朱羽茵本坐在床上发愣,却被突然闯入房内的中年妇人紧抱在怀里,勒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中年妇人一直在她耳边哭哭啼啼,很是激动,她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干脆就让她抱个够、哭个够,自己还是少说话的好。
这位有些福态的夫人就是姚孟筝的母亲?真好,她真正的母亲很早就死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亲人间的拥抱,就趁这个机会回味一下好了,反正她也挣不开。
姚夫人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才止歇,松开环抱住女儿的手,瞧着女儿依旧有些憔悴的脸蛋,「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
「是呀,娘,对不起,女儿连您都不认得了。」朱羽茵有些无奈的苦笑。
「我苦命的女儿呀……」
姚夫人又抱着她的头开始大哭特哭,让朱羽茵很是头痛。
「早知如此,当初娘拼死也要阻止你嫁他,也不会落得现在这番境地了。」
一旁的春花及秋月对望了一眼,内心一阵默然,这段婚姻到底是谁苦命,还真有得说呢。
朱羽茵刚才只是假装有些无奈,现在倒是真的无奈了,她似乎该说些什么话以示安慰,但就怕安慰不成,反倒让姚夫人哭得更是凄厉,害得自己耳朵疼。
就在姚夫人还抱着女儿不断地哭哭啼啼时,闻人玄绪进到房里,毕竟是岳母到访,他就算再如何厌恶来到这里,还是得露一下面,尽一下最基本的礼数。
「岳母,近来可好?」
「你——」姚夫人一听到女婿的声音,立刻放开女儿,站起身来气呼呼的指着他骂道:「要不是你,咱们筝儿怎会落到这种地步?你还有没有良心,居然对筝儿不闻不问,一点情义都没有!」
照理说闻人玄绪是王爷,姚夫人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他,但身为母亲,护女心切,使得她已经完全忘了礼数。
他脸色瞬间一沉,没反问她过去这些年到底是如何教养女儿,可以将女儿养得如此骄纵跋扈,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岳母,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要不然这座礼王府早就没有她容身之处,她寻短来威胁我,导致现在伤身又失忆,是她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你说什么——」
「娘,别再说了。」朱羽茵赶紧拉住姚夫人的衣袖,她大概已经知道,姚孟筝的性子是怎么来的,就是被毫无条件宠坏的。「这事我的确有不对之处,您就别再和王爷争执了,好吗?」
姚夫人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气,回过头来瞧她。自己女儿的性子她当然清楚,从来只有别人认错的分,哪可能她认错。
闻人玄绪也讶异的瞧了她一眼,真不敢相信她也有自我反省的一日,老天这时恐怕要下起红雨来了。
春花及秋月再度对望了一眼,很能理解他们此刻错愕的反应,不感到错愕那才奇怪。
「哎哟,我可怜的女儿呀……」姚夫人又坐回床上抱住女儿,声音哽咽,「你肯定被他的无情伤得不轻,才会如此绝望,娘明白、娘全都明白……」
朱羽茵哭笑不得。这到底是哪一种的明白?分明就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女儿性格大变。
「别担心,娘马上带你回家休养,别留在这里让人糟蹋了,好吗?」
「娘,女儿既然已经嫁人,就不该因为一点小问题就避回娘家去,这会给人说笑的。」她虽然还没真的嫁人,但这点道理她还懂得。
「呃?」姚夫人再度不敢置信的一愣。
朱羽茵不知道的是,之前姚孟筝可是三天两头就回娘家哭诉闻人玄绪是如何的冷淡,两、三天不回礼王府是常有的事,才不管别人笑话不笑话。
闻人玄绪神色复杂的瞧着她。怎么她死里逃生后,不但失忆,连性子都变了,从任性骄蛮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识大体的小女人?
「筝儿,别担心,娘明白你的不正常只是一时的,等身子逐渐恢复后,脑袋也会跟着回复正常的。」
姚夫人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让朱羽茵有些头痛。
不管女儿怎么劝,姚夫人都打定主意要带女儿回娘家,愤怒的对闻人玄绪说:「王爷,我要将筝儿带走,亲自帮她调养身子,请您别阻拦!」
「岳母请放心,我完全不打算阻拦,你想带她回去调养多久就调养多久。」他非常爽快的大手一挥,「需不需要我多派几个人来帮忙整理行囊,好让你们能够更快回去?」
没想到女婿这么不留情面,丝毫不加以挽留,甚至像是恨不得她们马上离开一样,姚夫人更是怒不可遏,「你——」
「娘,别这样。」朱羽茵再度拉住她的手,「我不会回去,我要留在这儿继续休养。」
「筝儿,你疯了不成?」姚夫人拔高嗓音,瞧着女儿的眼神活像是见鬼了。
「我没疯,我是真的不想走。」
她在这里,虽然会被冷落、无人闻问,但这正是她想要的处境,反倒回到姚孟筝的娘家,一天到晚被娘家的人关心、包围,那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麻烦呀。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姚孟筝,她只想默默的过完这一段荒谬日子,不想再引起更多没有必要的注意。
「不行,娘不放心让你继续待在这儿了,你必须跟娘一起回去!」
「娘——」
姚夫人反抓住她的手,使力拉她下床,没想到这一拉,居然拉出意外来,她冷不防从床榻上摔了下来,痛呼出声,「啊!」
「筝儿?」姚夫人担心的蹲下身,懊悔不已,「你还好吗?哪里摔疼了?」
「王妃!」春花及秋月也赶紧来到主子身边关心。
只有闻人玄绪还是站在原地,没有靠近的打算。他微蹙眉心,不懂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是故意在他面前摔下床,好示柔弱?难道她现在知道耍骄纵得不到他一丝一毫的关怀,所以改用哀兵政策了?
「我没事……我没事……」她强忍着痛意,勉强漾起一笑,「只不过在床上躺久了,身子虚,就连脚也使不上太大的力气,才会不小心跌下来。」
她的脚……居然有痛觉了!这个认知让她大受震撼,也猛然惊觉,姚孟筝是个正常人,双脚是好的,可以自由自在的到处行走,不受拘束。
她在死前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知道靠自己的双脚走路到底是什么感觉,没想到这阴错阳差的附身,居然让她有机会实现死前心愿,该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
原本了无生趣、只想默默等待鬼差来讨命的她,此刻终于瞧见了一丝希望光芒。或许她能趁着再度离去之前,靠着这个身子一圆梦想,不再有任何遗憾。
闻人玄绪继续瞧着她,感到非常的不对劲。一个人不可能因为失去记忆就连性子也跟着改变,她如果不是在作戏,肯定是有什么隐情!
他暗暗冷哼,他就等着看她还有什么把戏可耍,相信以她那骄纵的性子,想伪装也撑不了多久,一定很快就会原形毕露,变回从前那个让他厌恶的姚孟筝!
第2章(1)
姚夫人要带女儿回娘家休养的这一出戏,最后还是在朱羽茵的强力坚持下,顺利落幕,虽然姚夫人还是不敢相信女儿的性子会变得她都不认得了,但也只能无奈的打道回府。
好不容易请走姚夫人,朱羽茵暗暗松了口气,而闻人玄绪对她的态度依旧冷淡,冷哼一声就离开房间,也让她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
很好,没人理她了,这正是她所想要的,求之不得。
原本没有生存目标的她终于振作起来,不再一个劲的只坐在床上发愣,等待鬼差来接走她,她已经决定要好好珍惜这一段多出来的日子,靠着姚孟筝的身子一圆多年来的梦想—靠自己的双脚走路。
如今她一有空,就会在房内学习走路,摸着家具慢慢行走,丫鬟们都以为这是久躺在床上所出现的后遗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陪着主子一同练习。
「王妃,小心一点!」
「累了吗?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了?」
朱羽茵从一开始的频频跌倒,摔得脚上青一块、紫一块,慢慢地终于领会其中的诀窍,这样的欣喜,让她常常练习到脸蛋都冒起薄汗,还不打算休息。
这种可以自由行动的感觉真好,原本郁结的心也跟着开朗起来,脸上总是漾着开心的笑意,像个玩心十足的小女孩。
等到她已经走得有模有样后,她不再将自己关在房里,开始试着走出去,在附近走走绕绕,并且不要春花与秋月的跟随。
因为她们俩太大惊小怪了,见她身子略微不稳的一晃,就赶紧靠过来扶她,然后拼命的求她休息,吵得她很头痛,所以她宁愿自己一个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乐得清静。
此刻的她正是一个人,走在院落附近的穿廊上,摸着穿廊的扶手慢慢行走,走累了,就扶着栏杆站着休息,一边吹着自然的风,一边看着王府内的景致。
很舒服、很自在,她很喜欢。
好巧不巧,刚回府的闻人玄绪经过附近,就见她独自一人站在穿廊上,表情看起来极为悠闲自在,与过往的气质完全不同。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衫裙,脸上不施脂粉,绾起的发髻上只插了几支简单的玉簪子,与从前艳丽的装扮截然不同,反倒看来顺眼不少。
他微蹙起眉,听说这段时间她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个性也没有回到过去那骄纵的态度,对任何人都客气有礼得很,已经吓到不少人了。
而她的双脚似乎因为长久卧床而有了些后遗症,最近非常努力的在练习走路,似乎还将走路当成了兴趣,乐此不疲。
而他这一阵子对她的不闻不问,也没听到她发出任何的抱怨,甚至是怡然自得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好像有没有他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他本以为她假装个几日就会故态复萌,没想到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她似乎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改变了。
但她怎么可能会变得这么多?从前的她是三天两头的想引他注意,一不顺心就吵吵闹闹,泼辣得很,可现在的她,已经看不到傲慢之气,反倒散发出一种温柔娴雅的气质,让他一直有种错觉,在他眼前的这个姚孟筝不是原本的她,而是披着姚孟筝外皮的另一个女人。
有这种可能吗?明知这种想法很荒谬,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因为除此之外,他已经找不到更贴切的原因来解释她的改变。
朱羽茵休息得差不多,又开始迈步行走,路经三阶的矮阶,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踩下矮阶的脚步一滑,顿时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前摔跌——
「啊——」
「当心!」
闻人玄绪没有多想,马上冲了过去,在她跌落地的前一刻,从后方环住她的腰际,稳住她的身子。
心惊胆跳的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转头瞧着抱住她的男人,发现竟然是闻人玄绪,她马上脸一红,站稳了脚步,亟欲挣脱他的怀抱,不想与他太过亲近。
虽然这个身子原本的主人是他的妻子,可她不是,她还是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不习惯与男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见她避他避得快,好像他做了什么唐突的举动,他不禁蹙了蹙眉,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这真的是他的妻子?之前她为了靠近他,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是以前的她,绝对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肯定紧紧缠着他不放。
真是矛盾,他居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到底该继续把她当成从前那一个姚孟筝,还是该重新认识改变后的她?
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悦的神情,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似乎不太对,赶紧躬身道谢,「多谢王爷拉了我一把,才没让妾身跌得狼狈。」
闻言,他眉心的皱痕又深了几许,一双深沉的黑眸瞧着她好一阵子,像是想从她身上瞧出什么端倪来,好一会儿才答道:「从前的你,不会如此客气。」
「是吗?我忘了。」她淡淡一笑,反正有什么问题,一律都推到失忆上头,也没人能够奈她何。
但他瞧她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的秘密会被他看穿似的,所以她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免得被他越看越心虚。
「如果没别的事,妾身就不打扰王爷了。」
朱羽茵再对他行了一次礼,也不管他探询似的眼神,转身继续往前走,当作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似的。
闻人玄绪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的困惑也越来越深,思索了一番,决定改变过往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好好关注她。
她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出答案不可!
之后,闻人玄绪开始命人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无论她做了什么,都要钜细靡遗地向他回报。
经过这阵子的观察,他可以确定她是真的改变了。从她醒来之后,她对下人的态度就很好,不再用王妃的身分颐指气使,与过往判若两人,而原本对她多有微词的下人们,也慢慢改观,甚至有不少下人在私底下偷偷讨论,希望她永远不要恢复记忆。
而她的喜好似乎也变了,命下人备了不少书,她现在不是在王府内到处走走看看,就是窝在房里看书,倒成了个小书痴。
有趣!越是观察她,他就对她的改变越有兴趣,更想追根究底。
朱羽茵当然不知道闻人玄绪暗中在注意她,她还是照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珍惜着多出来的每一日。每当她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没被鬼差带走,她都会心怀感激,然后好好的过完新的一日。
这一日,她照样甩下两个丫鬟,一个人在王府内走走看看。
她不得不赞叹礼王府的腹地广大,她每日逛一点、逛一点,逛了许久都还逛不完,甚至常常会迷路,总是得等丫鬟寻到她,或是恰巧遇上路过的奴仆们,她才找得到回去的路。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一座荷花池前,池边有一座花亭,打算到亭内稍作休息,怎知一走进去,却发现石桌上搁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幅画了一半的山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