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恒之不再看他,紧张地盯着怀中的女人。他找了她半个月,幸好及时赶到,他不敢想象若是再迟一步,她会落到什么下场?
「别哭,没事了,我在。」他极力安抚怀中的女人,亲吻她脸上的泪,用他的披风将她包覆,隔绝这冰寒的雪气。
他的怀抱温暖了她的身子,亲吻也融化了她的泪水。
在关云希绝望的时刻,他终究是赶来了,而他脸上难掩的紧张和憔悴,清楚地告诉她,他为了找她而夜不成眠。
这一刻,她终于想起来了,为何她一直觉得好似在哪儿看过这件披风。
前世她身死,尸身放在义庄时,身上覆盖的就是和这件一模一样的披风。
同样的滚毛边、同样的纹路,以及那镶在领口处的玉穗。
「原来是你……」
她流下眼泪,嘴角却上扬,这是她感动欢喜的泪水。
「是你披风覆盖我身,不让我死时暴尸裸身,怜我衣不蔽体,护我一分死时的尊严……谢谢你……」
禇恒之怔怔盯着她,直到她微笑着闭上眼,他才猛然心脏陡跳,惊出一身冷汗,伸手探她鼻息,知道她还活着,只是昏过去时,他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抱起她,用披风护得严实,急速返身。
这回关云希卧床养伤,足足养了一个多月。
除了肩伤复发,还有内伤,加上被卸了的手臂虽然接了回去,却也伤了筋,必须好好疗养。这大大小小的伤加在一起,够锦香哭天儿抹泪了。
关云希懒得解释,她只觉得疲惫不已,毕竟不是铁打的身子,这回她是真的得乖乖养伤了。
她不知褚恒之是怎么处理的,关家两老知道她受了重伤,却也是绝口不提,只有关夫人来哭了一场后,欣慰地告诉她,幸亏禇家不嫌弃,她算是出头了。
关邦则要她好好养伤,说禇家已经派了媒人来提亲,待她伤好,过了年春暖花开时,就让他们成亲。
关云希瞧这个「老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心里不禁啧啧称奇。
禇恒之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她这对「爹娘」都不忍苛责她?连锦香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道褚恒之亲自送她回来后,便与关邦密谈了一个时辰,最后是关邦亲自把人送出去,同时还点头说一定照办。
她卧床的这一个多月,两耳不管窗外事,倒是得了一段清闲赡养的日子。
这其间,禇恒之来看过她两次,她本以为他会生气,他却一反常态地对她温柔以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告诉她,锦衣卫插手了巫江寨的冤案,不会冤枉好人。
她懂他的意思,锦衣卫一旦插手,便不是她一个官家小姐能掌控的事了。
褚恒之看出她的忧心,低头在她耳边轻语。「相信我。」
短短三个字道出他的承诺,一如当初他说要帮助她那些弟兄,他便会做到。
关云希感激地朝他一笑。「谢谢你。」
而他的回答却是贴住她的唇,探入火舌,与之绵密纠缠。
她只能摇头叹息,婆子和丫鬟都还在呢!这男人真的是学坏了。
尾声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褚家和关家这两户冤家终于要结亲了!
更让朝堂震惊的是,锦衣卫冉疆竟然带着自家妻子苗洛青,到府上来喝禇、关两家的喜酒。
北镇抚司冉大人一向对这种喜宴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哪儿抄家、砍头,哪儿就有他的身影,因此当他出现时,把众宾客吓得打翻水酒、撞倒桌椅,乒乒乓乓乱成一团,好不热闹。
唯独新郎禇恒之面不改色,一身俊朗沉稳,含笑上前招呼他,与他一块儿举杯对饮。
冉疆与他酒过三巡后,送上一份礼,之后便领着他心爱的妻子离开褚府。
褚恒之亲自送他上了马车,待人走后,吩咐总管好生待客,而他则拿着这份大礼朝新房走去。
宾客还在,时辰还早,因此当他来到新房时,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新娘子关云希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糕点。
她头上的红绸巾掀起,凤冠也搁在一旁,嘴上还像土匪般对丫鬟和婆子威胁。
「我不管啊!那半生不熟的水饺我是不吃的,除非把它给煮熟了。」
水饺煮熟了还怎么「生」?那是讨个寓意,求个吉利!
正当婆子和丫鬟们欲哭无泪时,一见到大公子进屋,一堆人都慌了。
褚恒之早已见怪不怪,他的新娘子若乖乖地坐在喜床上等他,他才会觉得奇怪呢!
「下去吧!」他命令。
得了吩咐的丫鬟和婆子立即退出屋外,把门带上。
关云希嘴里塞着甜糕,一脸疑惑,「相公,这时候洞房太早了吧?」天都还没黑呢!
别怪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这成亲就只是走个过场,他俩早不知洞房几回了,而且现在不是她压他,都是他食髓知味三更半夜闯入她的房来压人。
禇恒之瞧着自己的女人脸上被涂了厚厚一层粉,因为吃着甜糕,把嘴上的胭脂都吃掉了,虽如此,在他眼中,这样真实的她才是他最爱的模样。
「冉大人送了一份礼过来。」
关云希奇怪地问:「他送礼就送礼,为何要特地告诉我——」她顿住,恍然大悟似地瞪着他,接着冲上前,抢走他手中的文件,打开一看。
这是一份昭告公文,上头写了一段密密麻麻的官话,但简而言之,只有一个重点。皇上赦免了巫江寨山匪,将他们编入军队里,戴罪立功。
关云希读完后,不敢相信地看向褚恒之。
「当真?皇上……真的赦免他们了?」
瞧着她惊喜又带了点不安的神情,褚恒之含笑将她搂进怀里。
「今日是咱们拜堂的日子,你觉得锦衣卫大人是那种闲着没事,拿着一份假消息来骗喜酒喝的人?」
关云希原本还有点不安,闻言,美眸瞬间亮如星火。
「有道理,他若是闲得发慌,早就抄家去了,犯不着来这儿找骂。」
褚恒之低低笑了,「你该怎么谢我?」他打趣问,但语气里是浓浓的暗示和挑逗。
关云希眨了眨眼,立即化为小鸟依人的美娇娘,对他投怀送抱,甜甜地道:「妾身决定把自己送给相公。」
他挑眉。「你早就是我的了。」
她摇头。「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认真地承诺。
「我把这颗心、这个身子的灵魂送给你,这一生与你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褚恒之听了一怔,望着她认真的神情,他目光也亮了,深邃的幽眸似要透过她的眼,看进这具身子里的灵魂。
他低下脸,对她温柔且深情地回复。「我收下了。」
他们相视而笑,眼中映照着彼此的身影,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这时门外有下人禀报,说是前面宾客吵着见新郎,褚恒之应了一声,回头对她叮嘱。「乖乖在屋里等我,嗯?」
关云希点头,轻道:「去吧!」嗓音里有着甜美的温柔。
禇恒之为她整了整嫁衣,深深望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岀新房,吩咐丫鬟和婆子好生照看。
待他踏出沉稳的步伐,身后又传来她的叫唤——
「相公,记得带一坛酒回来。」
他步伐踉跄了下,差点跌倒,回头瞪了她一眼,得来她吐舌的鬼脸。
他板起面孔指着她,叫她给他小心点,待今晚洞房时,看他怎么整治她这个酒鬼。
最后,新郎官禇恒之还是带了一坛酒回来。这一夜的交杯酒,他的新娘子喝得酩酊大醉,但她的可爱娇媚,却融化了他一整夜。
番外一:查探
子不语怪力乱神。
褚恒之是尚书府的贵公子,亦是位翩翩君子,他敬鬼神,却也不轻易相信怪力乱神,直到他遇上了关云希。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人冉疆曾对他说过,关云希投湖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女,投湖后性子判若两人,令人好生纳闷。
听似玩笑之语,但冉疆这人天生就是干锦衣卫这一行的,他有狼的嗅觉、鹰的敏锐,以及虎豹的猎性,他若说这人判若两人,那就真的是判若两人到人咋舌的地步。
禇恒之亦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事关未婚妻,他必然比其他人多了更多关注,因此冉疆这句话,他记在心里了。
其实,他不是没怀疑过,亦曾派人打探过,所有跟关云希有关的描述都跟一般闺阁女子一样——自幼养在深闺,喜爱琴棋书画、擅舞、绣工佳,性子温婉、敏感易伤,因为褚家有意退婚,一时想不开而投湖了。
投湖后,关云希就是禇恒之所看到的模样——喜爱持刀弄棒、擅武、反应佳,性子爽利、粗枝大叶,见到他脸不红、气不喘,还建议他快点退婚。
那时候,他只当是传闻不可信,说不定在两人不打不相识前,她就是故意装的,只是无人知晓她真正的性子罢了。
却也因为她出人意表的跳脱性子,他才开始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毕竟两家有口头婚约在先,未婚妻性子太跳脱,又跟山匪扯上关系,身为尚书府的大公子,不得不仔细调查一番。
谁知越是了解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她的身影便越发深刻地停留在他脑海里,最后放到心间,时不时地回味。
他开始怀疑她,是他差点在雪地里失夫她的那一次,她含泪看着他说,谢谢他用披风覆盖她的身子,让她死后免于裸身暴尸,让她死时保有尊严。
这句话震惊了他,因为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脱下披风,为女子遮盖身子的人,就是那死去的山匪大当家叶枫。
事后,她虽然还是那个关云希,也恍若不记得自己对他说过这些话,但他却记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也记得那个对叶枫有着执念的石陌尘。
他将这两件事放在心里,也没打算封尘,而是开始仔细打探,传闻中的叶枫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要打听叶枫很简单,楚应啸正好就是那个熟识叶枫的人。
「叶枫,她是个值得让人敬重的女人。」
提起她,楚应啸那双轻佻的桃花眼,竟难得露岀真诚和煦的柔光。
他与禇恒之向来没什么好谈的,只因为褚恒之问起叶枫这个人,他才勉强跟他说,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叶枫。
「叶枫重情重义、大方爽朗、胸襟开阔、不拘小节,是女中豪杰——」他细数叶枫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以及她的点点滴滴。
「你对她倒是十分佩服。」
「那当然。」楚应啸冷哼一声,接着又面露缅怀之色。「我不仅佩服她,还倾慕于她,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真心想娶的女人。」
他沉浸在对叶枫美好的记忆中,却没注意到褚恒之逐渐锐利的目光。
「你倾慕于她,那么她对你呢?」
楚应啸目光瞬间黯淡下来。「她若是喜欢我,早结良缘了,只可惜她只把我当成眀友。」他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瞟去,不小心见到褚恒之扬起的嘴角,令他一怔。
「你笑什么?」
「你很幸运。」丢下这句话,褚恒之便转身走人,「告辞。」
他没理会楚应啸的疑惑,也不多做任何解释,看在对方帮过妻子的分上,他不跟姓楚的计较,而所谓的幸运,是指叶枫没喜欢过他,否则褚恒之会让他那张俊容更好看一些。
还有一个人也是叶枫的老熟人——三当家柴狼。
褚恒之找上他,问他叶枫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为何问起她?」柴狼一脸狐疑地打量他。
禇恒之面不改色地说:「她是内人的拜把姊妹,内人思念她,我若打听一些,与内人聊起时能对上几句。」
柴狼恍然大悟,加上他本就是个心宽的人,这酒一喝,他便一股脑地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吐露出来了。
「你别看大当家是个女人,她干起活来比男人还有魄力,她凶的时候,既威风又可爱,笑的时候,能迷死一票弟兄。我啦!只是迷恋她,能看到她就好,不像二哥是打从心底爱她,有次他趁大当家喝醉时借着酒意去吻她,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被喝醉的大当家给揍个半死,隔天顶着一脸巴掌印,大当家瞧见了,还奇怪地问他惹到谁了?被寨中弟兄笑了个月,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柴狼捧腹大笑,而一旁的禇恒之脸却黑了。
他听得越多,越惊讶于叶枫与关云希两人间的相似……不,不是像,而是根本就一样。
这世上能够在酒醉时,还能把人狠揍一顿,隔天却忘得一干二净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
关云希就是叶枫,如此才能解释得通,为何一个娇弱的闺阁女子投湖后就变了性子,还有武功在身。
为何她对巫江寨了如指掌,恍如当事人般,执着于寨中弟兄的安危,因为叶枫就是关云希。
一开始他只是想求证,却不料连她一屁股的桃花债也全知道了。
禇恒之沉着脸,心中极不是滋味,一直闷不吭声,偏偏柴狼还不知死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醉话。
「大当家死了,我伤心了好久,好不容易又遇着了喜欢的女人,却被你这家伙给抢去了,我不甘心啊——」说完竟抱着人家的相公,哭道他有多么喜欢他家的媳妇。
最后,褚恒之一掌劈了柴狼,把人打晕,省得一气之下将人灭口。
他知道他家娘子招人爱,但他不知道爱她的男人这么多,他一点都不想听到那些人曾经跟她发生过什么事。
他回到褚府,走进院子,问总管,「少夫人呢?」
「禀大公子,少夫人在卧房里。」
褚恒之点头,直接往卧房走去。
远远地,他就瞧见了屋中的人影,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折腾什么。
他进了屋,瞧见她在捣鼓绣工,手上拿着花样子,用针绣着上面的图案。
他没扰她,来到她身旁坐下,盯着她专心凝神的侧颜。
她安静时似兰花静立,有一抹幽雅之美。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吧?
「绣什么?」他问。
关云希顿了下,回头瞧见是他,原本安静的美人忽然绽开笑颜,让人惊艳了一把。
「绣个新荷包给你。」她一脸得意,又转回头,继续绣着手上的花样。
禇恒之瞧了一眼,她绣的图案是一对鸟儿,那绣工进步很多,再也不是随便拿块布剪下来缝上去充数。
婚后,他头上的发带、衣上的腰带,以及脚上的鞋,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她不肯交给绣坊,喜欢自己动手做给他,因为她说他穿出去,全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别的女人一瞧,就知他已心有所属,因为她在上头都会绣一个「云」字。
褚恒之弯起唇,原本心中的不快消弥于无形。
她是他的,而他也是她的,前世的事何必拘泥?她与他,这一世才开始。
他一手拿起书册,另一手搂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