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她低声啜泣。
「困了就睡。」他搂她入怀,一再地轻拍她的背部。
寒风冰冷,暗云笼罩,湖面残荷抖瑟,微有薄冰,看来就快下雪了,今年也快过完了,彼此共有的欢笑和悲愁终将结束。
小舟飘飘无依,他的心也怅然若空。豪情的平王爷何在?怎会为情所困?糊涂啊,荒谬啊。
酒力发作,她沉沉地睡着了。他为她拉拢斗篷帽缘,却是无法移开视线,就痴痴地凝望这张会哭会笑会闹会吵的娇颜。
这么活蹦乱跳的小豆子,他怎忍将她锁进深宫?
再仔细看看她吧。粉颊莹润如玉,双唇嫣红似醉,长长的浓黑睫毛像把扇子盖住了那双灵活大眼,一对黛眉却是不安地微蹙着。
他俯下脸,轻轻地以吻熨开她眉心的纠结,一触及那软嫩的肌肤,他再也无法克制积压已久的欲望,唇瓣滑移而下,柔柔地覆上她的唇。
软馥芳香,甜蜜似酒,他尝了又尝,吻了又吻,沉睡的容颜缓缓地氤氲进他的瞳眸深处,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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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庆宫,管太后和谈豆豆一起坐在榻上。
「娘娘,妳听我念这句对不对。」管太后拿着一本书,逐字指着念:「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是啊!」谈豆豆拍手笑道:「管姐姐妳好厉害,我才个把月没问妳认字的进度,想不到妳会看这么多字了。」
「很多字都是妳教我的,只是我记性不好,老是忘记。」管太后也露出慈蔼的笑容,翻过书的封面。「这是班昭写的女诫,古人的文字挺深奥的,不太好懂呢。」
谈豆豆浑身一热,终于醒悟管姐姐刚才念的是什么东西了。
女诫,通篇谈论为妇之道,什么敬慎妇行她早就熟背到烂透发霉,读完就扔到一边去,自以为全懂了,更不认为有用到这些教条的时候。
可如今……她好需要。
「管姐姐,我……」她绞着指头,觉得「女诫」两字好刺眼。
「娘娘,妳不要误会。」管太后将书本摆到旁边,拉着她的手,很谨慎地道:「近来宫内有很多不好听的传闻,前一阵子妳和平王爷深夜在宁寿宫外吵架,还有你们常常在御书房看书……」
「我跟他真的没什么。」谈豆豆讲得好心虚。
「姐姐知道。」管太后看着她,没有一丝责备意味,还帮她顺了顺鬓边发丝。「我说妳像我妹妹,其实妳都可以当我女儿了,妳真的还年轻……」她不觉轻叹一口气。
谈豆豆让那幽渺的叹气给扯得心脏发疼,问出了埋藏许久的问题。
「管姐姐,我想问妳,先帝一直……呃,怎么说呢,他一直不找妳,妳那么久以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幸好我有阿融。」管太后倒是露出恬淡满足的笑容。「算是因祸得福吧。万岁爷不喜欢阿融,撤了他皇子的乳母太监用度,所以阿融一岁就让我抱回来亲自抚养,我全部的时间心力都给了阿融,根本没去想万岁爷宠幸不宠幸的事。」
「可是管姐姐,妳爱万岁爷。」她更大胆地道。
「哪个女人不爱自己第一个男人?」管太后有些感伤,神情倒也坦然。「既然身子给了,就认定是他了。」
「妳不会很想要……嗯,那个那个……」谈豆豆结巴,讲不出口。她进宫前就由女官教导床笫「绝技」,光听内容就令她口干舌燥、神魂颠倒,如果真的做起来,哎呀呀!她脸蛋骤热,不觉拿手掌捂住了嘴唇。
「第一次很痛的啦。」管太后明白她要问什么,完全不避讳,有问必答。「而且妳又知道那是万岁爷,吓都吓死了,哪有什么乐趣。后来生阿融痛得要命,更怕那一回事了。」
谈豆豆还是不得要领。她也很怕痛,大概那回事真的很不舒服吧。
然而,为什么当他拥抱她时,她会感觉身体有一股极大的冲动,想要更往他胸膛里钻去?甚至当她抵住了他那明显的男性欲望时,她会有火烧般的炽热兴奋,直想更用力抱紧他、咬他的嘴巴……
呜呜!好淫荡喔。
「管姐姐,那其他妃子怎么办?」谈豆豆赶紧揉了揉火烫的睑蛋。「不是每个人都像妳这般清心的。」
「熬日子的方法可多了。」管太后又是轻轻一叹,怜惜地看她。
谈豆豆一愣,管姐姐是为年纪轻轻的她而叹?不是叹她自己?
是怜她花样年华就得埋葬后宫吗?那么,端木骥怜不怜?叹不叹?
唉,若她对男女之事无知也就罢了,那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生,既不期待,也不失落,读她的书,刺她的绣,日子倒也快意。
可偏偏她的心动了,身体燥了,很多感觉都不对劲了。
不行,要赶快拉回来。她要杜绝后宫流言,不能让管姐姐和爹担心。
「管姐姐,妳跟我说,她们怎么熬的?」
「妳要听?不好玩的。」
「我要听。」她很肯定要听,而且还要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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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宫寝殿,烛光下,皇太后温柔贞静地刺绣着。
太暗了吧。谈豆豆眨眨酸涩的眼睛,她从来不在夜间刺绣,但今晚拿了针,挽起袖子,瞪着自己美好无瑕的雪白玉臂,她怎样也刺不下去。
「我刺,我刺,我刺刺刺!」她趴到绣架上,拿针猛刺。
傻瓜才刺自己,有布可以刺,干嘛将自己刺出斑斑血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耶!拿这种自残的手法杜绝欲念,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
刺了老半天,还是等不到宝贵回来。她转到桌前,拿了木鱼叩叩乱敲,翻了佛经,唏哩呼噜念了起来。
叩叩叩,咚咚咚,难以磨灭的鼓声响在耳畔,她好像听到那雄浑有力的「大风起兮云飞扬」……
哎呀,分心了!明明是想忘掉他的,怎么反而记忆更鲜明了?
扔了木鱼槌,她盘腿坐到床上,撑着下巴发呆。
唉,他也是想忘掉她的吧?他们都是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
端木骥消失在后宫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他不再踏足御书房,每天下午在勤政阁教完阿融就立刻回家,甚至新春过年的皇室家宴团拜也没过来。
果然是一场梦。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很好,她不会再想了。
「娘娘,娘娘。」宝贵踩着细碎的脚步进来。「妳要的东西来了。」
她一跃而起,看到大托盘上的十几只碗,登时傻了眼。
绿豆、红豆、黑豆、白豆、黄豆、青豆、花豆、毛豆、豌豆、蚕豆……
「妳、妳拿了这么多豆子……」
「是啊。」宝贵小心翼翼地放下托盘。「娘娘妳只说要豆子,我去御膳房一瞧,哇!原来有这么多豆子呀,就每一种都抓一大把回来了。」
「好吧。」
谈豆豆决定认命,将这些豆子洒到地上,保证她捡到累昏了。
昨夜她丢下两百枚铜钱,打算捡到累死自己,这才不会让心里的花蝴蝶胡乱飞舞——结果不用一刻钟就全部捡回来了。
是钱咧!分毫皆是老百姓缴给朝廷的血汗钱,她怎能随便拿来玩耍?要是掉了一枚,她都得痛自忏侮。
她捧起一碗绿豆,忽然又想到,话说回来,绿豆也是钱买的。
「娘娘,妳拿豆子作啥?」宝贵兴奋极了。「缝沙包吗?」
「沙包?咦?」谈豆豆捻起几粒绿豆,在手指间摩擦着。「对喔,平常我们是用绿豆做沙包,不知红豆扔起来的感觉怎样?花豆太大了吧?可能不好扔……不不,我不做沙包。」
「不做沙包?」宝贵还想再问,忽然就看到娘娘将整碗豆子洒了出去,滚了满地颗颗跳动的小豆子,她惊奇地道:「哇!洒豆成兵!娘娘,妳在施什么法术?快!教我,宝贵也要学!」
「什么洒豆成兵?」谈豆豆正想蹲下身,展开刻苦自励的严酷考验,却被宝贵摇得身子乱抖。
「娘娘忘了啊?过年时几位娘娘们一起看戏,管太后点了一出天师收妖,妳看了哈哈笑,贤妃还嫌妳笑太大声,给妳一记白眼呢。」
有吗?谈豆豆努力回想。她是记得过年有看戏,但戏台上演什么她全无印象,大家拍手,她跟着拍手,大家笑,她也跟着笑,眼里却痴痴瞧着进宫问安的定王妃,想问她:你家的一号马怎么了?他好不好?
「那张天师可厉害了。」宝贵兀自呱噪不休,比手划脚地道:「他就是这样右手一洒,当然没有豆子啦;然后再拿剪子喀喀喀剪草为马,后台就钻出一个骑竹杖的二楞子,权充是千万兵马,大家都笑死了。」
剪草为马?谈豆豆又茫然了。什么鸡鸭鱼肉不好剪,偏生去剪一匹马来扰乱她的心?
她又拿起一碗黄豆,往空中一抛,顿时豆下如雨,咚咚弹跳。
「好好玩喔。」宝贵期待地问道:「娘娘,我可以洒吗?」
「好。」
下一会儿卫夫,十几碗豆子全部洒落在地,五颜六色,珠圆玉润,在烛火的闪动之下,仿若一幅浑然天成的鲜艳地毯。
「哇!好漂亮!」宝贵蹲下来,随意抹了一把放在掌心,抬头笑道:「娘娘,要是放在水晶瓶子里,瞧着心情就好了。」
「串起来当门帘,花花绿绿的也很好看。」
「还是缝成枕头,不不,这样就瞧不见豆子了。」
「不如煮成什锦豆子粥吧。不,加些蜂蜜、蜜枣、桂圆,变成甜豆汤。嗯,还是和些糖、面粉、桂花,蒸成一块甜豆糕……」
「呜,娘娘,我口水掉下来了啦。」
别说宝贵掉口水,就连谈豆豆也是满嘴的口水……哎呀!她懊恼地抓扯头发,怎么就分心玩起来了呢?
她立刻蹲下身,注目满地的豆子,咬紧牙关,准备展开一夜无眠的捡豆行动,好能藉此忘掉那只老在心底奔驰的马。
眼前突然冒出一只笤帚,刷刷刷地扫开她的豆子。
「宝贵,妳干嘛?」
「娘娘平常提倡节俭美德,」宝贵很勤奋地扫地。「我扫起来拿去御膳房,洗干净了,请人做甜汤呀。」
谈豆豆瞠大眼,跌坐地上,立刻又被宝贵赶起来扫豆子,她只好回到床上,撑着下巴愣愣地发呆。
唉!难道一边捡铜钱或豆子,就不会一边想着不该想的事吗?
不如就大力一挥,一把扫开吧。
第九章
定王府,三个儿子难得同时在家,一起陪同爹娘吃晚饭。
定王妃春风满面,眉飞色舞,迫不及待地宣布好事。
「阿骥啊,今天小皇太后找娘进宫,说要帮你作媒呢。」
端木骥陡地凝住夹菜的动作,一双深黝的瞳眸就直直盯着筷尾。
端木行健急忙扯扯老婆的衣襬。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大心情不好已经很久了,当爹的都不敢吭声了,千万别去惹他呀。
「娘,大哥他无心婚事。」端木骅闷头吃饭,他肯帮忙讲一句话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娘啊,让大哥自己挑啦,别为他白费工夫了。」端木骝决定三两口吞完饭,准备开溜免被波及。
「你们两个不要给老娘装傻。」定王妃瞪了眼,顺便教训道:「就只会拿你们大哥挡在前头,他不娶,你们不会先娶吗?存心不让我抱孙子。」
「娘,长幼有序嘛。」端木骝陪着笑脸,为娘亲碗里送进一块香脆脆的炸鱼酥。「娘,笑笑,别挤出皱纹了。」
「爹,娘,我吃饱了。」端木骥放下筷子。
「阿骥,坐下。」定王妃赶快拍拍两颊,揉开了被儿子们气出来的法令纹,笑咪咪地拿出一卷纸,翻开第一张。「你瞧陈尚书六女儿如何?」
端木骥随意瞄了一眼,拿起汤碗,头仰得高高地喝汤。
「太后娘娘可是帮你调查得一清二楚喔。」定王妃还是喜孜孜地道:「她知道你喜欢懂音律的姑娘,这位小姐会筝、琴、笛、琵琶……哎呀,我也说不清了。娘娘还说,人家说不定会唱曲儿给你解闷呢。」
端木骥重重地放下碗,桌上其他三个男人皆是心中一跳。
定王妃才没注意到儿子的神情,又翻开了第二张画像,热切地道:「不然,这位李侍郎的侄女素有才女之称,她已经出了两本诗集,你喜欢会读书的小姐,这位就是首选啦。」
端木骥垂下眼睫,定睛注视没有吃完的白饭。
「将门虎女更好。」定王妃翻开第三张,指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饼脸。「周总兵的女儿如何?她有乃父之风,拳脚功夫一流。呃,长相是有点儿抱歉,可娶妻娶德,更何况娘娘说,你脾气刚硬,得理不饶人,最好找一个强悍又强壮的老婆,夫妻俩旗鼓相当,你才不会嚣张到欺负老婆。」
碰!一个很压抑的拳头用力捶上餐桌,揉了又揉,似乎打算将大好的紫檀木桌面揉碎。
端木行健赶紧抱起饭碗,夹了几样他爱吃的菜,万一这桌子让不肖子砸了,那他今晚就要饿肚子了。
「好吧,这姑娘是丑了些,抱歉了。」定王妃跟丑姑娘道歉,再翻开第四张画像,笑呵呵地道:「男人当然喜欢温柔婉约的小姐了,朱总督的三孙女保证好,她成日在家刺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文静乖巧,相貌美丽。这几个高巡抚的女儿、廖学士的表妹、郑巡抚的外甥女都是一样的个性,你不如就挑一个顺眼的吧。」
「娘,我没兴趣。」端木骥终于开口了,一张画像也没瞧进去。
「也不一定要挑官家小姐。这位女夫子你一定有兴趣。」定王妃继续奋斗,喋喋不休。「她继承了她爹的书院,教导乡里妇孺读书识字……不喜欢?那这个培养出新种海棠的农家女也不错。她家花田很大,你们生了娃娃可以在里头玩捉迷藏……还是不要?呜!」定王妃将画像全翻完了,顿觉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抱孙希望又落空了。
「其实——」始终不动如山、稳稳吃饭的端木骅开口道:「这几位小姐的个性和特色组合起来,很像是一个人。」
「谁?谁?」定王妃眼睛发亮,立刻将画像扔到一边去。
端木骅这会儿又不说话了,接收到娘亲殷切目光的端木骝只好硬着头皮道:「娘,妳上宁寿宫玩,有没有见到那儿摆着琴、绣架,还有很多养莲花的水缸?」
「有啊,还散了一地的书,都来不及收拾呢。」
「当妳和娘娘聊天时,是不是有个宫女在旁边很认真地读棋谱?」
「什么?阿骥喜欢傻呼呼的宝贵?!」
噗!端木行健喷出饭粒,端木骤被菜汤呛到,端木骥则是脸罩寒霜,唇角紧抿,双拳更用力往桌面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