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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魔教(下) page 7 作者:绪慈

  兰罄的脸色在听见云倾后头那几句话时,有些惨白,但随即便回复过来,还是那抹嘲讽似的微笑。

  “你可……别后悔……”兰罄说道。

  “我不会后悔。”云倾望了兰罄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冷冷清清的宫邸,并没有将兰罄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听入耳里。

  对他而言,这天下间除了小春,再也没有值得他在意的人。兰罄什么也不是,对于此人,他不会心软。

  只是出了冷宫,望进一片萧瑟凋零的林园,耳边突然回荡起一阵声音。

  酥酥的,暖暖的,带了些笑意。

  “我明日带株桃花让你看……叫眼儿媚来着……那姿态神采可像极了赵小春的眼……呵……知道你想他……我也挺想那笨蛋……”

  那是,几年以前的事了。

  当时也不知什么原因,他竟能与兰罄安然相处那么久。

  或许是因为服了百忧解,或许是因为那是小春最后遗愿,或许因为再无什么好争,或许因为……兰罄……对他……

  不愿再想下去。

  当风过耳边,往事如烟散去,他再度起步,不留恋过去。

  ◆◇◆

  这天安分守己待在端王府内,小春定着性子没往外跑,是等着百里七的消息,也是顺道静静想些事。

  早上用过膳后经脉又爆岔走乱了糟,他睡醒时分明才服过药而已,却已然制不住这骤变。小春喃喃地说:“难办了……这事……”

  祛痛丹不比寻常药,药都有三分毒,更何况祛痛丹让他落足了本,一日一颗已经是极限,再多,怕连这药人躯壳都会受不住,引致药效反噬内腑,令他早登极乐。

  外头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小春觉得有些冷。爬到屋顶上晒太阳,跟着服下这日的第二颗一点都不痛祛痛丹。

  他眯了眯眼,有点累也有点困。知道自己还能撑一下,只是时间也不多了。

  距离与七师兄分别也两三天,那皇宫地图一直都没来,小春不禁想七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怎么音讯全无。

  翻来覆去晒了会儿太阳,让前胸与后背暖了会儿,极其无聊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休养几日,经脉也没日前那么虚了,遂兴冲冲掏出怀里手绢,将百里七腾在其上的回春功散功法门仔细演练一遍。

  回春功一散,顿时身体从脑袋顶到脚底,每一块骨头都开始喀喀作响。那声音大到让小春心惊胆跳,更让他怀疑自己会因为不慎错估情况,而提早爆掉经脉魂归西天。

  后来除了不停作响、脉相略微急促,眼前又黑了几黑之外,没其它变化。小春一直憋着的气这才喘出来,放下心头大石。

  他想,回春功如此厉害能让人伸缩自如甚至返老还童,可这门功夫要使,必得付出相当代价。这每回运功散功时骨头都得一再挤压缩小、松开放大,那疼痛可比碎骨而后生,绝非普通人受得了的。

  像他,他就一点都受不了了。

  幸好自己早有准备,服下“一点都不痛”抵御奇疼,要不没个准备便散了功,肯定让他哭爹喊娘满地爬。

  骨头声音响了好久,直到停歇时小春已经满头大汗。尽是冷汗,小春自己吓自己来着的。

  抹了把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小春惊喜万分,伸伸手踢踢脚发觉已经是原先大小,再嗅了嗅身上味道没了奶味,揉了揉脸肉也少了,他乐得在屋顶上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迎着肃飒秋风,尽管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秋瑟的萧条景象,尽管蔽体衣物在身体猛然涨大后碎只剩一小块缠绕腰间,小春却像是沐浴在春风里一般全身舒坦,畅快莫名。

  他忍不住对着空中大喝几声,而后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奶奶个熊——爷爷我终于恢复成玉树临风的潇洒模样了——哇哈哈哈哈——”他吼完又跳,震得琉璃瓦下的梁柱猛抖,灰尘掉了一堆。

  乐够了,他砰地声往琉璃瓦倒下,从怀里掏出节甘草用力咬,咬得满嘴甜味。只是随后念头一转,注意力又回到蛊毒上。

  幼时他在谷里习的是医术,医毒同源,习医就得热毒,毒物涉猎得多了,蛊毒这方面也识得一点。

  同命蛊又叫失魂蛊,是麒鳞蛊的一种,由拇指般大小的负子蟾蜍练成。母蛊长成后喂以精血,便会由背上裂出子蛊。子蛊母蛊受天性相互吸引,植了子蛊的人无法抗拒母蛊,对母蛊痴迷不已,本性尽失。

  这是因为子蛊带毒,一旦植入体内便会受毒压制遗忘前尘,忘了所有之后醒来第一眼见着母蛊宿主,从此天地再阔眼里也只容得对方一人。

  心神受制之后,母蛊宿主要子蛊如何便能如何,杀人越货可行,交媾欢好亦为易事。

  小春记得那时自己还曾啐道:“此蛊根本不该取名失魂蛊、同命蛊,叫失身蛊还差不多。”毒效功用如此明显,分明专用来让人失身的!

  师父当年听他如此说,便对他解释道:这蛊是许久以前宫里传出,传闻几代前的皇帝喜欢上多情的江湖儿女,但偏偏两人立场不同又相互对立,最后费尽心思,才弄得这失魂蛊妄想控制那人。

  皇帝算好了倘若那人妄加动武逃离,子蛊便会受其催动吸取那人内力,让那人成为废人。料定对方嗜武成痴不敢妄动,一辈子都得留在深宫内院。

  可人心哪容得算计,皇帝低估对方意志之坚,那人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离开,结果一再反复动武脱逃的结果,陷入窠臼,子蛊吸尽宿主内力,宿主经脉衰竭而亡。

  同命蛊取的是情人生同衾死同袭,互不分离的意味。

  当年子蛊先亡,母蛊宿主的皇帝后来郁郁而终,同命蛊被封,从此失传,后来人虽闻蛊名,却始终得不到制蛊之法。

  小春暗忖,这只臭虫子附身后,体内便多了四道不属于自己的猛烈真气,这些真气之强烈,摆明子蛊之前的宿主皆非寻常练武之人。

  看来这大师兄不但寻得了失传的练蛊法,更将其中优点善加利用,让子蛊吸尽宿主功力后不至立即枯竭,还能继续转移到下个宿主身上,不断吸取更多功力,最后全归母蛊所有。

  “奶奶的,这毒手谪仙的称号真不是白给,是人都不会想到能这么用,师兄脑袋里尽装些什么,脑筋居然能动到这上头来!”小春越想越是冷汗淋漓。

  倘若他家大师兄真将这些高手功力尽数取回,从此以后不就称霸天下所向无敌?

  想着想着,不免又想着那个沃灵仙。

  沃灵仙突然叛教脱逃,细想起来该只是一个局。兰罄命沃灵仙假装叛教,引教内潜藏不动异心份子出来一网打尽,可后来兴许是发现沃灵仙也有那么点不对劲,干脆一起下手诛杀,而他则是倒霉碰上了乌衣教这场盛事,被挟怨种上同命蛊。

  脑袋想得都要花了,这才探出点端倪。

  小春狠狠咬碎那节甘草,全吞进肚子里。

  兰罄没必要、也没兴趣对付他,那日他让那个奶娃娃引自己过去乌衣教分舵时,担忧的神情有几分真。

  云倾这头则是关心则乱,胡乱将他家大师兄也当成搞鬼之人。

  啧,现下也不知将大师兄关到哪里去了?照他们之前的恩怨纠葛,师兄落到云倾手里,还不被扒层皮。

  搞不好还会切了四肢装进瓮里,用盐去渍……

  “娘的,不想了!”小春大喊一声,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光在脑海里幻想那副场景,便叫他浑身发毛。

  ◆◇◆

  决定先解决身上这只虫子,小春到药房拣了些药材回云倾寝宫,沿着旁边走道进入浴池。云倾生性爱洁,寝宫旁建了条小道,床侧不远木门推开,直走便达沐浴净身之地。

  其内浴池约有寝宫两倍大,四壁用玉璧镶嵌,脚底下踩的、头顶的全是磨得光滑的温润玉石。中间挖了个圆池,池下铺着的,是皓白剔透的羊脂暖玉,池上张着的,是深浅不一素白华盖。

  而四周,再以纬幛重重迭迭,香雾氤氲,富丽豪华,气派非常。

  水是带着甜味的温泉滑水,由景山引来,分别由两处管道进入池中,一冷一热,入了白玉池中便成恰到好处的温度,烫得人通体舒服。

  原本宫廷习俗,侍女商会洒上丁香、桃花、梨花等等香料沐浴,只是后来一回云倾眼尖发现花瓣上竟有虫子爬,从此禁绝那些东西入他水池。

  虽然云倾这浴池宽敞万分,可小春今日却没必要用上。他伸长脖子在雾气朦胧的大池子边的探来探去,最后找着角落边上的两个随侍侍女。

  随后便是喊道:“两位姊姊能否帮我个忙,我要一个净身用的木盆,里头注满烈酒。”

  侍女应声后没多久,木盆便给取来。

  小春看那桶子之后愣了一下,知道是自己没说清楚,才让人拿了个小桶子过来。

  “没再大一点的了吗?”他失笑。看眼前这个高度及腰而已,只能站着不能坐下,八成是个压酱菜的桶子。

  “公子可是要沐浴?”侍女问着。

  “嗯!”小春捏着下巴望望酱菜桶,又望望浴池。”可为难桶子太小,浴池又太大,就没一个刚好装得下几瓮酒,容得下我一人的澡盆吗?”

  云倾入浴都是在这宽广的大池子里,寻常人家用的澡盆自然是不需准备,才打定主意自己外出买个回来洗时,却听见侍女说道:“公子无须担心,王府酒窖藏酒甚多,自可注得满浴池。”

  侍女随即吩咐下去,木桶迅速移出,而后府内珍藏数十年的莲花酒一坛一坛地抬进来,封泥拍开便往池子里倒去。

  池下柴薪不断烧热酒水,池子里热气蒸腾酒香扑鼻。小春站在池边光只是闻都有些茫茫然,没沾半滴都觉得有些醉了。

  向对方道了声谢,小春随即将之前研好的皂角末、雄黄末、苦栋根皮、使君子等等具驱虫除恶功效的药草扔下。

  再丢些桃子皮、桔子皮、最后加上他苦心收集而来千年难得一见,祛热解毒最有效,可惜长得十分丑的百年虾蟆王——三只。

  而后搅了搅,让药材散开,叫池中酒水先行蒸煮,待他沐浴。

  这时小春眼角余光瞥见那两名侍女走向前一步,见模样状似又要替他洗浴来着,遂连忙跳入水中,笑嘻嘻地朝对方道:“不用劳烦,我自己来便成了。有些地方自己洗才洗得干净,别人洗是洗不干净的。”

  他这般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但每回入浴只要云倾不在,这两名侍女还是会向前服侍。不晓得这云倾是不是暗中偷看过他沐浴,知道他都是随便搓搓便上岸,这才吩咐人每当他洗澡便得上前帮忙把他洗干净。

  小春一入水,原本挂在腰间的那块破布顿时水上漂。

  两名侍女回到角落垂首站好,专注地看着地面。

  小春拿起那块破布往自己身上招呼,边搓边揉边嘀咕道:“大男人洗个澡却叫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看着,这事也只有云倾习惯得了。”

  难得浴池像个湖那么大,却没办法扑腾也没办法在水中翻滚,甚至连那些淫荡小曲调都唱不出来。

  小春缩手缩脚地搓着身上的泥,浑身都埋在酒水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所有动作都在水底下完成。

  侍女偷偷抬起头来瞄了小春一眼,刚好碰着小春偷偷往她们望去,双方视线相交碰地一声,又连忙移开视线。

  靠在浴池畔搓着,酒气蒸腾,这些陈年老酒光是鼻间闻闻而已,便煞足醉人。

  小春酒量本就出奇糟糕,如此泡没半刻,脑袋便开始不清楚,头重脚轻屁股坐不稳,晕呼晕呼地慢慢往下滑去。

  ◆◇◆

  云倾回来时,只见小春在池子里直点头,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单纯困了。

  这些年的经历几乎要去小春大半条命,这人早不是当初晒得一身蜜色肌肤的少年。满室酒香惑人心智,云倾望着水中略嫌苍白的少年身躯,见他湿漉漉的黑发在水面上摇晃,消瘦的面容难掩病色,却又有那么一抹傲气存于其上,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为谁悖离自己意志的模样。

  他的目光描绘着眼前人的面容,仍是飞扬跋扈的眉,睁开后流光满溢的眸,笑起来犹如春风般醺人的容颜,修长却结实柔韧的四肢。这样一个人,是他的、他的。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他会好好守着他。

  云倾视线沿着小春俊朗的脸庞,扫过如浅染了胭脂而淡红的嘴唇,慢慢移至水底下裸露的身躯,由诱人的锁骨而下,茱萸、平坦的小腹、直至深埋在草丛中垂软沉睡的分身。

  他感觉到喉头有些干涩,努力吞咽唾沫,眼珠子始终无法离开小春,只能这么绕着他转,感觉心里头因此人而兴起的强烈情感,或许叫做贪婪。

  他贪婪地想将这人吞下肚,从头到尾,不留一丝给他人,不许任何人见着这人的模样。

  小春睡得正香,没注意到有人正盯着他看。他越睡越往下,在水里摇摇晃晃地,是醉了也是困了,竟就这么滑入水里。灭顶之间他吓得七手八脚在水里划,浮起来了又安心坐下,坐着坐着睡着后没一会儿又滑入水里。

  这几番反复间喝了好些酒,小春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整个人也更加茫茫然。

  云倾走入池中抓着小春的胳臂,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没入水中的他拉起来,溺水的小春遇着浮木便攀了上去,八爪鱼似地巴着云倾不放,可等酒劲入脑,又缓缓从云倾身上掉了下来。

  “池子里灌满酒做什么?”云倾揽住小春的腰,将他扣牢了。

  小春听见云倾的声音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这才发觉云倾不知何时竟到了他身边,还和他一样衣衫尽退全身赤裸。

  小春对云倾那张虽然冰冷冷、却美到不可方物的面容露出傻傻的笑容,而后正色道:“雄黄、桃子皮和陈年烧刀子调成的子午驱毒酒,正午拿来洗浴是再好不过的了,不仅祛毒强身还兼驱蛊!”

  末了,小春大大地打了个响亮亮的酒嗝。

  跟着他又笑了笑,“可这王府里肯定没寻常人家在喝的烧刀子,所以我也没叫要,只请姊姊们帮我拿几坛啥都好的烈酒。”

  云倾握着小春没半两肉的手腕,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嗯?”小春脑袋糊糊的,听不懂云倾讲什么。

  “回到原来的模样,散功了?”云倾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方才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一丝不挂的小春身上,静下心来才发觉小春已经和他同高。

  “啊!”小春莫名其妙地大叫了声,而后道:“你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早?”

  小春这声啊的太明显,呆子也知道这人在转移话题,云倾拧眉道:“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正问你话。明明让你别动真气了,你为何又明知故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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