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霎时揪紧。
她真的哭了吗?五岁那年,母亲将她丢给父亲,父亲又将她送往研究机构,她哭了好几个月,之后,泪水便像是流干了,就算之后的训练多苦多艰辛,她都不在掉泪。
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
原来,她还是会哭……
“擦一擦吧。”江丰睿抽出面纸,很粗鲁地丢给她。“不要哭了,我买冰激凌给你吃。”
泪水再度盈眶,她觉得有点心痛,可是又甜甜的,想巧克力融化。“你……把握当成五岁小孩吗?”
“你真的是个笨蛋,你知道吗?”
江丰睿望向旁边的女人,她正握着甜筒,小狗似的舔着,唇角除了有点冰激凌的碎屑,还噙着一抹甜笑。
她真的像个孩子,回想初次见到她的那晚,他曾惊为天人,觉得她又美又酷,但现在看她,却只是个天真的孩子。
“我哪里笨了?”她对他的评论还很不服气,转过头来瞪他。
他几乎有股冲动,想伸手揉揉这傻孩子的头,好不容易忍住了。“明真的你那个妈会怎么对你,还特地跑去找人家替你‘洗脸’,这样还不笨吗?”
“什么叫‘洗脸’?”她听不懂这句台湾话。
“就是被人家羞辱,给你难看的意思。”江丰睿似笑非笑地解释。“你小时候不是也住过台湾几年吗?好歹也学几句台湾吧!”
“好吧,‘洗脸’,我记起来了。”她嘟起嘴,对他的嘲讽一点也不生气,只是那么不情愿地嘟着嘴。
真可爱。
江丰睿募地感觉心旌动摇。是因为她天生脾气好吗?还是习惯性地压抑自己的情绪?这么一想,他不觉有些怜惜,嘴角笑意收敛。
他曾经以为她没有感情,不懂得人类的喜怒哀乐,或许她不是不懂,只是被迫学会遗忘。
否则,她也不会因为听到他的一番话心有所感,就像去见见自己的母亲吧?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真的你妈已经结婚了,还住在那么偏僻的山区呢?”他好奇地问。
“我好几年前就知道了。”关妮微漫不经心地回答。“那时候我也是被派来台湾出任务,就顺便回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是房东告诉我的。”
江丰睿听闻她的解释,神智一凛,禁不住瞥望她一眼——这么说来,她心里其实一直挂念着母亲,她自己究竟晓不晓得?
瞧她依然自在地舔着冰激凌,或许就如同方才她无意间留下的眼泪,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份牵挂吧。
唉,真是个傻孩子。
不知怎地,江丰睿觉得胸口有些闷痛。他静静地望着关妮微,看她舔完了冰激凌,咬光甜筒,似是意犹未尽,吸允着自己的手指。
“还吃不够吗?”他将自己手上半融的甜筒也递给她。“这个给你。”
“真的吗?”她眼眸乍亮,却迟疑着没立刻接过。“可是你呢?”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爱吃这种甜死人的东西?”他自嘲。“要不是答应请你吃冰激凌,我才懒得买。”
“那我就不客气咯。”她兴高采烈地接过,笑眯眯地又开始进攻。
他纵容地凝望她毫不秀气的吃相,“奇怪了,你那个组织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以前都不准你吃冰激凌吗?”
“没有不准啦,只是我们的饮食都是由专属营养师特别规划的,规矩很多,好烦呢。”
“你们有专属营养师?”他讶异。
“嗯,健康是很重要的,我们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这样那个可恶的组织才能榨光他们身上每一份值吧?
江丰睿嘲讽地想,不明白她为何能坦然接受自己必须成为杀手的命运,但仔细想想,却似乎又不难懂。
因为他们是‘终结者’,遭到同类排挤,如果不依附组织,就只能天涯独行,不管对人类或吸血鬼而言,这种孤独的滋味,都不好受。
他暗暗叹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跟身边这女孩,很接近……
“你在想什么?”绝色容颜突如其来地凑近他,还真的跟他很接近,近的他能轻易地嗅到她身上的馨香。
江丰睿心跳乍停,狼狈地往后退一步。“你干嘛?”
“我才想问你。”她丝毫没擦觉自己对他造成性感压力。“你刚刚是在发呆吗?”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
“那你为什么都不吭声?”她问得好认真。
这种无聊事,不必那么认真探究好吗?
江丰睿翻白眼。“我只是想,该不会就算因为平常被营养师管太紧,所以你出任务的时候都这样乱吃东西吧?”
“才没有呢,我很乖得。”她慎重声明。
“是吗?”他不信。
“真的!我一直很遵守饮食规则,只有这次……才比较放纵而已。”说到后面,她似是心虚,音调放松。
“为什么这次例外?”
“因为……”她尴尬地眨眨眼,脸颊晕染玫瑰色泽,更像个漂亮可爱的洋娃娃了。“嗳,我也不知道啦,说不定是因为吸了你的血的关系吧?”
“这跟吸我的血有什么关系?”他讶异得问。
她语塞,打不出来,半晌,懊恼地撇过头。“总之我最近如果变的奇怪,都该怪你。”
“意思是我的血有问题?”他自嘲。
是不是他的血有问题,她不确定,但自从遇到他后,她确实有些改变了。至少,她从前绝对不会对组织隐瞒自己的健康状况,明明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她却还说自己需要多一点休养时间。
或许只是引文,她希望在这男人身边久一些。
关妮微愣愣地注视江丰睿,他被她看得有些窘迫,“算了,不研究了,吃够了冰激凌,我们就回家吧!我跟你一样,不能靠这种甜食就喂饱自己的胃。”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才能吃饭?我们现在就可以买东西来吃啊。”她提议舍不得这么快就结束这个美好的夜晚。“就在这河滨公园里,一边赏月一边吃,好不好?”
她倒挺浪漫。
江丰睿苦笑,他顶着这张脸在公园里闲逛,已经吓坏一干路人了,还要继续留下来吓人吗?
“那边有人卖热狗,你等等,我去买。”她又嗑完一支甜筒,利落地拍拍双手,轻快地往摊贩的方向走去。
她一离开,留江丰睿独自站在原地,他忽的感到不自在,躲进树下阴影处。
在她半强迫的鼓励之下,他傲然走出户外,走进人群,他以为自己对群众异样的注视免疫了,但其实他还是介意。
只是因为以偶她在身边,他才可以假装自己不在乎,现在她走了,一股诡异的凉意立时席卷他全身上下。
是怎么回事?他怎会如此依赖一个女人?她在与不在,竟带给他如此极端的感受。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非常不好,他必须离她远一点……
“我回来了!”她翩然回到他面前,笑容犹如清晨的阳光,脸天边的明月也失色。“哪,一人一份热狗,我还买了可乐喔。”
“我们回去吧!”他僵站着,不肯接受她递来的食物。
“为什么?”她失望的蹙眉。“不是说好了在这边赏月吗?”
“我没答应。”江丰睿板起脸。“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若悠答应我今天会早点回来,我不想她到家时看不到人。”语毕,他也不等她反应,转身就走。
关妮微凝望他孤挺的背影,奇怪自己又感到心房空空的,为了不让他最重要的人感到寂寞,所以他才赶着回家吧,这样的心态可以理解,不是吗?
但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些难受?仿佛之前吃进肚子里的冰激凌都变酸了,在她胃里放肆地作怪。
真讨厌的感觉。
她蹙眉,默默走在江丰睿身后,月光拖长了她与他的影子,偶尔会交错,但大部分时候只是两道平行线。
她不甘心,刻意移动身子,让那两条影子能亲密纠缠。
忽的,她看见第三条影子,迅雷不及掩耳地从附近飞越而过,当她抬眸寻找时,已不见那人踪影。
她心念一闪。已猜到那是属于谁的影子,神色一沉,匆匆走向江丰睿,握着他的肩膀。
“你做什么?”他一愣。
“你听着,绝对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她凝重地嘱咐。“尤其是晚上的时候,一定要让我跟在身边。”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保镖啊!”她粲然甜笑。
第6章
“真不晓得我睿哥哥为什么要请那个女保镖?简直莫名其妙!”
灯光迷离的迪斯可舞厅里,响着摇滚乐,丁若悠跳累了,回到沙发上坐下,喝了杯酒,又开始抱怨。
“够了没啊?”她的朋友都听腻了。“你今天一整个晚上,几乎都在抱怨那个女的,是有这么讨厌她吗?”
讨厌、讨厌、讨厌透了!
最讨厌的就是她美到不可思议的容貌,偏偏还融合着女性少见的英挺帅气。
从没见过如此特别的女人,睿哥哥真的能够丝毫不被她吸引吗?
一念及此,丁若悠更闷了,霍然起身。“我要回去了!”
“这么早?”死党们讶异。“现在才十点多,真正热闹的还没开始呢!”
“我答应过睿哥哥今天早点回家。”丁若悠找理由。
“少来!你那个哥哥每次都嘛这么说,你哪次听他的?还不是跟我们玩到爽才甘愿?而且今天是Andy生日,大伙儿说好了要狂欢到天亮的。”
“不行,我真的得走了。”丁若悠难得坚持。“我这个月卡都刷爆了,如果不是睿哥哥答应替我提高额度,我今天根本没钱出来玩,也买不起Andy的礼物。”说着,她转向懒洋洋躺在沙发一角的公子哥。“哪,我先走可以吧?”
“你想回去当你的乖妹妹,谁敢拦你?”Andy邪笑,顺手揽来她细腰,亲她脸颊一口。“今天放你一马,以后可得报答我。”
“知道了。”丁若悠娇睨他一眼,笑嘻嘻地推开他,提起名牌皮包。“那我先走喽,改天见。”
“Bye~~”
踏出酒吧后,丁若悠招来一辆计程车,直接奔回家门外,进屋前,她刻意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醒醒微醺的脑,嗅了嗅自己,身上全是酒味跟烟味,有些伤脑筋。
睿哥哥闻到了,一定不开心,她该怎么掩饰呢?喷香水有没有用?
正犹豫着,一辆黑色轿车蓦地风驰电掣地飙过暗巷,直直朝她冲过来,她闪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
“啊——”她骇然尖叫,吓得花容失色,以为这下自己死定了,幸而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臂自她身后钳握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闪电抱离。
两人滚落在地,总算躲过了疯狂的轿车,呼啸声逐渐远去,周遭又恢复宁静,丁若悠却是惊魂未定,软卧在出手救她的人怀里,起不来。
“小姐,你没事吧?”那人,说着好听的英语,身上飘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可以起来了吗?”
是个男人。
丁若悠连忙挣扎地起身,不知怎地,她光听到这声音,便感觉有些羞涩。“对、对不起,我压痛你了吗?”
“痛是不痛,只是这么柔软的女性胴体抱在怀里,对一个男人来说,总是不好受。”
这人讲话怎么这么放肆啊?他们素不相识呢。
但,人家毕竟救了她一命。
“谢谢你救了我。”丁若悠回过眸,映入眼底的是一张端俊出众的男性脸孔,她看着,不禁倒抽口气。“你——长得好像我睿哥哥。”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型,同样端正的五官,只除了他的头发是淡金色的,眼睛则是青翠耀眼的绿,而且,他脸上没有疤,完美无瑕,简直就是上帝的杰作。
“睿哥哥?是谁?”他沉声问。
“他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她愣愣地解释。“他是台湾人,眼睛跟头发都是黑色的。”
“可是五官跟我长得很像,是吗?”男人似笑非笑地勾唇。“这么就来,我倒想认识认识他呢。”
看着他若有深意的笑容,丁若悠脸红了,心跳无法控制地加速。“其实你们……也没那么像啦,你比他……帅多了。”
他挑眉,俊脸接近她,像是要辨认她眼神的真诚度。“我真的比你那个哥哥帅吗?”
“嗯。”她点头。
“太好了。”他笑。“听美女这么称赞,可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荣耀呢。”
他认为她是美女?丁若悠的脸更红了,不敢看他清亮异常的眼眸,垂下眼睫。
“请问小姐芳名?”
“我的英文名字是Lily。”
“Lily?不就是一朵清纯的百合花吗?”他微笑。“真是人如其名。”
她害羞地咬唇。“那你呢?你叫什么?”
他用单手抬起她下巴,魅惑的绿眼直勾勾地盯住她。“Robert,在此为美丽的小姐效忠。”
他看起来很烦燥。
从河滨公园回家后,他就一句话也不说,吃过晚饭便一个人关进书房里,与他的电脑和工作相亲相爱去,但没过多久,他又走出来,独坐在阳台喝闷酒。
八成是在担心他那个若悠妹妹吧?
在淡白的月色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关妮薇看着,胸口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刻意笑着接近他。“干么一个人喝酒?找人一起喝不是比较有趣吗?”
他身子一僵,缓缓回头。“我以为你睡了。”
“本来是打算睡的。”她在他身旁坐下,背靠落地窗。“只是好像睡不太着。”
“怎么会睡不着?你不是说自己身体刚好,很需要睡眠吗?”
“是很需要啦,不过……”
“不过怎样?”
在他一个人独自忧郁的时候,她睡不着,只想陪着他,就算他懒得跟她说话都好。
关妮薇淡淡地微笑,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这笑里,渗进几分无法言说的惆怅。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她问,拉开啤酒拉环,灌一大口。
“为什么这样问?”他也喝一口啤酒。
“从在河滨公园那边,你就怪怪的,回到家后也都不说话。”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整天叽叽呱呱说不停吗?”他揶揄。
她微嘟嘴。“我有那么多嘴吗?我觉得自己还挺会看场合说话的啊。”
他白她一眼,不以为然地哼。“你如果懂得察言观色的话,现在就不会来吵我了。”
“我才不是想吵你。”
“那你这是干么?”
“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她咕哝。
“什么?”他一愣。
“我只是不想看你一个人闷,想陪你喝喝酒,这样不行吗?”她认真地问,看着他的眼好清澈,透明见底。
江丰睿觉得自己瞬间不能呼吸,急忙撇过头。“你管太多了。”
“啊?”
他抿唇。“我们……又不是朋友,你不用这么关心我。”
“那我们就当朋友啊!”她热切地凑过来,拿着啤酒罐与他的相碰。“哪,我们干一杯,从此就是朋友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