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吓得连连摆手,“她是王爷的人,我怎好沾手?不是找死吗?”
在春桃惊讶的眼神里,赵武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颜大人是女儿身,我若再不说,你肯定当王爷是断袖了。”
春桃惊叹的朝颜家西厢瞧了一眼,“这位颜大人……我是说颜姑娘……王爷知道这事吗?”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话有几分傻气,王爷若不知道,还肯巴巴的跑来?又着急忙忙的请医问药?
赵武盯着西厢房,小声道:“王爷不但知道,且……她已经是王爷的人了,你侍候的时候也小心些。”
春桃原准备好了贴身侍候颜慕林,哪知道这一切全不用她插手,睿王爷彻夜守在床头,擦洗沐浴之事全由他亲手为之。
方才听得房门响了一声,她从厨房探头出来,却见睿王黑着一张脸甩门出去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用想也知道,这位颜大人醒来。
颜慕林休息了两天,痛定思痛,对慕容重又多了一重新的认识,她从来不是哭哭啼啼的女子,自小生在逆境,能争取的自然全力去争取,可是不该自己得的,却打定了主意不再去奢望,再去礼部,遇到慕容重,反倒意外的平静淡定,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准备与他商量婚礼之事,倒把慕容重气得够呛。
回来的时候,春桃向她辞行,她忽想起一事来,遂问道:“春桃,若是我跟睿王爷要了你来,你可愿意回家去?”当初春桃的父母寻上她来,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着实可怜。
春桃拒绝的斩钉截铁,“不要,奴婢就在睿王府住着,哪也不去。”内心替睿王不值,掬心掬肺对这位好,她却不领情。
颜慕林诧异,“你不是当初睿王爷入城抢来的吗?难道如今……”她心中苦笑,春桃就算是被抢来的,在慕容重身边住了这么久,对他动了心也属正常,心中明明不是滋味,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春桃冷笑一声,再忍不住,“颜大人,你这般巴巴的想要将奴婢从睿王府弄出去,到底是为你自己呢,还是为着奴婢呢?可别再说笑了,奴婢几时是被王爷抢回府的?”
颜慕林脑中“轰”的一声,也不知道是该觉得难堪还是难过,原来她自以为与慕容重之事天衣无缝,原来早被人知晓,现在又领着替他办理婚礼之事,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话要令她难受。
她慢慢坐了下去,慢慢道:“睿王爷得胜回朝之后半个月,本官被一对老年夫妇拦住回家的路,说是女儿名唤春桃的,被当朝王爷抢回府去了……”想来,被人强抢了去原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春桃动怒,原是情理之中。
这次却换春桃的脸涨红了,良久,却渐渐连眼眶也红了,“大人,你说的那是我爹,可是那妇人不是我娘,是我继母,他们不过是贪财,想将我卖了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作妾,也好给我弟弟凑钱还赌债……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去投奔王爷的,哪知道他们还敢往王爷身上泼脏水。”
颇慕林只觉这话全然与事实不符,“你不过庶民百姓,与睿王无亲无故,怎么就会想起投奔王爷呢?”
春桃虽然怒瞪着她,极是生气,但因着不想让慕容重背上强抢民女的黑锅,凶巴巴道:“王爷怎么啦?王爷爱兵如子,我哥哥从前在家中待不住,愤而投军,他原就有点粗浅功夫,后来在军中被王爷赏识,作了他的护卫,在战场上替王爷挡了一剑而死……”她虽言辞凶狠,但目中已流下泪来。
颜慕林自小见多了她娘亲关起房门来默然落泪,这般流泪的却从未见过,想要安慰又无从安慰,只觉此事颇多疑点,因着关系到她当初在朝堂之上弹劾睿王,因此又问:“听说睿王爷极是爱兵,你哥既然救了他,没道理他不会送了抚恤金给你家,怎的就到了要卖你给人做妾的地步?”
春桃顿时不管不顾哭将起来,“颜大人有亲生爹娘,哪里又知道有后娘的可怜之处,我娘总共生了我与哥哥两个,后娘进门又生了弟妹,我家家境本来就不很富裕,爹爹又一味糊涂,只听后娘的话,哥哥实在耐不住受后娘的气,才十六岁就离家出走,这一走就十年,再不曾回来,我只恨自己错生成了个女儿身,不然也出去闯上一闯,后娘将弟弟娇宠的,吃喝嫖赌样样俱来,就算睿王搬座金山来了也得被他花用尽了,可怜我哥哥的卖命钱,不过数月就被他洒进了赌场……”
颜慕林暗道,你只当有了亲生爹娘就过得愉快自在,那不过痴心想法罢了,她联想到自身,想到自己那位糊涂的爹,对春桃反倒多了几分同情,掏出帕子递了过丢,“这件事原是我误会睿王爷了,你且别哭,只当我今日错了,原不该提此事。”
春桃正哭到兴头上,这些事情藏在她心里太久,哪里肯停下来,也不理颜慕林,掏出自己的帕子来边拭泪边哭,“后娘自己也生了女儿,妹子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花一般的年纪,凭什么就该卖我,而不是她自己的女儿呢?”
她为自己哭一回,为自己的哥哥伤心一回,又为慕容重抱打不平一回,“王爷是顶好的人,待大人这般好,大人还要疑心他人品有污,你实在太……”抬头看看面前温润坐着的女子,正是睿王心尖上的人,自己再不平又如何,终究是王爷心甘情愿,只得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颜慕林想不到当初那老夫妇前来寻女喊冤,内中原来另有情由。
慕容重强抢民女一事是她心中一根隐隐的刺,想不起来便作罢,想起来却不知如何跟他盘问,如今从春桃口里知道真相,虽出乎意料之外,倒将她心里这根刺连根拔起。
不过如今有没有这根刺都无所谓,他既然要成亲了,而她多半也会去地方当官,再见的机会不多,这一场暗里的风花雪月,也会随着冬尽春来而消融殆尽。
未了春桃仍没有回去,她抱着小包袱回到睿王府,又被睿王送了回来。
手执马鞭立在颜家门口的睿王爷,瞧着迎出来的单薄纤弱的女子,浓眉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又凶巴巴道:“本王如今大婚在即,颜大人这般不知轻重,又过得糊里糊涂,万一婚礼那天病倒了,丢了本王的面子可怎生是好?本王不过借你个奴婢使唤,等婚礼过后,她自然得回睿王府,用不着你撵人。”
其实她尤其不能苟同睿王那句编派她糊里糊涂的话,不过如今已不甚要紧,她淡然一笑,暂时收下了春桃。
慕容重见她居然一点气也不生,怏怏而回。
不出半个月,睿王爷的婚旨赐了下来,睿王妃竟然不是梁殊瑾,而是梁殊瑾的姊姊梁殊瑜。
此消息传出来,知道梁家家世的人尽皆哗然。
梁开极念旧情,几十年不能忘怀亡妻,膝下只梁殊瑾一个女儿,几时又听说他还有一个女儿?
此事不只别人糊涂,连梁开也糊涂了。他接到圣旨,顿时傻了眼,梁殊瑾看着圣旨上的字,忍不住嘀咕:“陛下这些日子是不是这里不太好使了啊?”小手指悄悄指了指小脑袋,一脸的好奇。
接到圣旨的第二天,睿王带着重礼前来拜见梁开,二人关起书房的门嘀咕了半天,梁开眉开眼笑送了睿王出府。
赐婚圣旨既然已经下了,婚期又在三个月之后,颜慕林少不得忙碌起来,同礼部同僚一起准备睿王大婚事宜。
她现在不用上朝,只每日礼部、睿王府两边跑,应对睿王层出不穷的要求,一时嫌订制的婚服不好,一时又嫌新房里不好看,配不上新娘子。
颜慕林对着红彤彤一片的新房,忍着气问他:“王爷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新房?”
在她看来,这新房富丽堂皇,除了百子千孙被还在赶制之中,其余器物都已极尽精美。
慕容重近来越发觉得她离自己极远,心中烦躁,最恨她这张波澜不生的面孔,想来她一心巴望着婚礼之后去地方当官,口气极是不好:“反正,这间新房布置的不够好,重新布置。”
颜慕林只当他本来想娶梁家的幼女,被赐婚的反倒是长女,定然心里不痛快拿自己撒气,当下不再客气,讽刺道:“大约是新娘子不是王爷的心上人,所以王爷才觉得什么都不顺眼吧?”
慕容重只当她开窍,鹰目紧紧盯着她,唇边已有笑意:“你难道认识本王的新娘子不成?怎知本王不中意新娘子?”
颜慕林垂眸掩下心中如潮思绪,淡淡道:“王爷中意的是妹妹,结果陛下赐婚,却赐了姊姊,当然不痛快了。”
慕容重唇边那一抹笑意顿时褪了个干净,很好!原来她一直只当他喜欢的人是梁殊瑾,那他在缅州拚死救她,是不是在唐文轩出现之后,都被她丢到了脑后?
这个女人太过可恶!
不过……他旋即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来,以后……有的是时候慢慢修理她!
“本王的确更中意瑾儿,不过皇叔既然已经赐婚,本王自然会好生疼她的,颜大人倒不必多虑。”
他看着眼前一身官服的女子,暗道——娶过来之后,可不是要好生“疼”她吗?
那一霎心情倒是极为愉快的。
第8章(1)
睿王快成亲的前一个月,唐文轩的吏部考核终于下来了,他荣升登州知州,原来的知州调往别的地方,只是调令下来的时间很紧,他从京郊大营出来,赶在日落之后回到城里,敲开了颜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春桃,见到年轻的男子风尘仆仆前来寻找颜慕林,她心中顿时警惕了起来:“请问公子找哪位?”
唐文轩差点当自己走错了门,上次来时,颜慕林还是独居,怎的此次多了个婢女?
“在下姓唐,乃是颜大人旧友,还请姑娘通传。”
春桃早得了慕容重密嘱,而且今日时机正好,颜慕林被慕容重拖住,此刻还在睿王府。
她微微一笑,“唐公子有所不知,大人在睿王府中,至于几时回来,或者今夜回不回来,都是未知数。”至于在睿王府中做什么,这件事自然用不着她来解释。
唐文轩只得怅然回到居处,命仆人收拾行李,明日便要赶往登州就任,悬着这桩心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离京。
颜慕林从睿王府回来,春桃向她告了个假,去了睿王府一趟。
唐文轩上门这件事,她通传是通传了,只是通传的人却不是颜慕林,而是慕容重。
这一夜,唐文轩接到睿王爷的邀请,前去睿王府一叙。
他不是傻子,前思后想,只觉此事定然跟颜慕林有关,只是到底原因何在,一时还未曾想明白。
到得睿王府,慕容重在小花园见了他。四周花木隐有香气,灯笼照得亭子里亮如白昼,亭子里除了睿王爷,再无旁人。
慕容重单刀直入,“听说唐大人向慕儿求亲?”这声慕儿出口,慕容重心中近日烦燥尽数消退,唐文轩则是心神大乱。
“王爷……王爷原来全都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慕儿女扮男装混迹朝堂?”
不及唐文轩侥幸挣扎,他重重扎下狠狠一刀,“慕儿已经是本王的人,这些事情,本王自然尽数知道。”
唐文轩的眼睛都红了,放在亭子石桌上的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王爷,我与慕儿青梅竹马,找了她这么多年……她,她不会与人作妾的!”
猛然想起睿王爷大婚在即,心中又涌起无限希望。
慕容重看着面前温润的端方君子渐渐失态,不动声色的问:“就算她已经是本王的人,你也肯娶她?”
唐文轩毫不犹豫答:“娶!自然要娶!王爷,下官这么多年,一直在到处寻找她,此生只希望能够为她遮风避雨,令她快乐无忧!”
慕容重心中微有动容,对面前的男子倒多了几分佩服,从来攀龙附凤的人多,但能对着他说出这番话的人却极少,他紧盯着唐文轩的眸子,“唐知州难道不知道跟本王抢女人,会是什么后果吗?”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唐文轩站了起来,脊梁挺的笔直,语声坚毅:“王爷,下官从小看着慕儿在家挨打受骂,从不怨天尤人,反倒豁达开朗:心中便有一个愿望,将来一定要娶她,只是后来举家搬迁,才与她失了音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的语声渐渐哽咽,似乎含着沉沉的相思,诉之不尽,“我无数次的想象她长大了是什么样子,也许早已经被颜伯伯胡乱嫁掉,所过非人……可是下官总觉得,慕儿一直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去救她……”
寂静的夜里,只有唐文轩的声音在亭子间低低回荡。
“可是等我真的找到她以后,才发现,她早已凭着自己的力量救了自己,我的慕儿,她比我想象之中的还要更勇敢坚强,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美好无数倍……王爷,您即将要娶王妃,无论您当慕儿是什么,都请放了她,让她随我去吧?”
慕容重冷冷瞧着他,就算心中对此人佩服,但那种嫉妒的怒火也已经烧得旺盛,只是他努力维持着风度,淡淡一笑,“若是本王不放呢?”
唐文轩温润的眸子在他面上扫过,似乎想验证这话的真实性,最终却道:“下官这些日子在京郊军营,听到无数对王爷的赞誉之词,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本王是哪样人?欺男霸女吗?”
慕容重朗声大笑:心中浮上一层苦涩,她中意的人,果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只是……他不无愤恨的想,就算她中意又如何,她早已与自己有肌肤之亲,早已是自己的……
一辈子还长着呢。
不等唐文轩再说出什么话来,他直接道:“雍州牧梁大人膝下只有一女,名唤梁殊瑾。”
唐文轩这些日子对此事也早有耳闻,但不明白睿王乍然提此事的缘由。
“颜慕林罪犯欺君,女扮男装,理应推出午门斩首!”
唐文轩的心都掉进了冰窟,面上霎时褪去所有血色,整个人都要倒了一般。
“不过梁大人的长女,梁殊瑜却要嫁进睿王府,做睿王妃。”
唐文轩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尊贵俊朗的男子,几欲溃败,“王爷……王爷是想让慕儿冒充梁大人长女?”
“她本来就是梁大人长女。”
唐文轩妄然的动了动嘴,“她明明是……”明明是颜家女儿……
慕容重哪里会再给他留一丝希望,“难道唐大人有更好的办法,能令她从朝堂上退下来,逃过欺君大罪吗?”
那一刻,这挺拔温润的男子似蔫了一般,渐渐垮下了肩膀,不堪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