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虽然是她编岀来的,但也不是无凭无据,她不过是根据事实做了一些修饰,绝对禁得起他提出质疑,当然,最要紧的是可以让自个儿跟这套草药图书划出一道界线。
半晌,云靳稍稍回过神来,「不是,我只是好奇你增加了什么?」
「凡是来自苍雾山和南岭的药材都是我增加的,另外还有老百姓比较不熟悉,或者容易混淆的药材,像是萎蕤、赤小豆。可惜,我完成自个儿的草药图书之后,便将那位女大夫的誉抄本丢了,要不,就可以拿来供你比较。」
「你去过苍雾山和南岭?」云靳终于从混乱当中冷静下来,看着她的目光,多了自个儿也说不清楚的情感,当他坚定的认为她不过是个村姑,她竟给他如此惊人一击。
「当然,难道我能无中生有将那些草药画出来吗?」
「我可没说你无中生有,不过,你去苍雾山和南岭时多大岁数?」
「十一岁那年去了南岭,十二岁那年去了苍雾山。」
「你爹娘如何放心小小年纪的你去南岭、苍雾山这样的地方?」
苏映宁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读书人只知关门读书,如何计道天下百姓甘苦?大夫也一样,坐在医馆等着病人上门,见的不过是有能力上门求医的疾病疼痛,却看不见究困之下的疑难准杂症。再说了,南岭和苍雾山又不是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有我爹、大哥、二哥护着我,我有何可惧?」
有好一会儿云靳无法言语,好吧,他承认,即便是村姑,她也不是寻常的村姑,不仅如此,她甚至比许多男子还有胆量、见识。
「我听说苍雾山终年云雾缭绕,很容易迷路。」
「非也,午时云雾尽散,一花一草清晰可见,而且有火虫引路,穿越苍雾山不难,好了,你找到我了,请问有何指教?」苏映宁只想赶紧了结此事。
云靳迅速梳理一下收到的信息,他认为她的话有真有假,但就是因为真假掺半,更能取信于人,然而何为真实,何为杜撰,他难以辨明,只能尽可能想办法旁敲侧击引上更多真话。
「你遇见的那位女大夫是谁?」若是真有此人,他认为有可能是容妃。
「她不愿意透露身分,只说她姓尹。」
「她生得什么模样?」
「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很漂亮,看不出来年过四十了。」
「这是多久前的事?」
「太约五年前吧。」
单论年纪,确实与容妃相差不多,不过有个前提——她的故事是真的,可是关于这一点,他当真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丫头很狡猾,否则他们兄妹犯不着想方设法闪躲一直到退无可退,才愿意出面承认此书与她有关。
「我的草药图书哪儿出了问题?」
「宫里的太医看上苏姑娘的草药图书,有些疑问想请教苏姑娘,不过,他们肯定没想到苏姑娘年纪还小。」
这是鬼扯!但苏映宁没有挑破,毕竟她也没实话实说。
「他们不嫌弃我年纪小,不吝指教。」苏映宁随起身告辞,拉着苏明泽离开。
走出闻香楼,苏明泽便心急的问:「你从哪儿生出来这么一个女大夫?说得好像是真的,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苏映宁没好气的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
「什么?」
苏映宁又忍不住给了一个白眼,「必须是真的。」
怔愣了下,苏明泽终于反应过来,「是是是,当然是真的。」
「没错,我句句属实。」
苏明泽忍不住又问:「不过,你如何唱出这么一出戏?」
唱戏?苏映宁皱了一下眉头,可还是回答了,「我们府里那些珍贵的医书孤本啊!」一个杜撰出来的故事是难以取信于人,所以捏造的同时少不了要掺入真的。
苏明泽然开朗,「你如何知道那些医书孤本出自女大夫之手?」
「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难道会出自男子之手?」
苏明泽又是一顿,接着斜睨了她一眼,语带戏谑的道:「大哥的字可是比姑娘家还细致娟秀,倒是你的字……狂野似男子,真是不多见。」
「我也可以写出细致娟秀的字。」草药图书要卖银子,供人传阅,当然不能教人看岀着书人是女儿身。
啊,他都忘了,小宁根本是个奇才,字可以像男子一样狂野放肆,也可以像女子一样端正秀丽。
「你了不起,还知道这位女大夫的岁数。」
「爹说过,那些医书孤本是至交好友相赠,因此我猜他们年纪相当。」
「原来如此。我觉得云公子对这位女大夫好像很感兴趣。」
「他看上谁无所谓,就是别来骚扰我们。」
苏明泽还是不放心,「我们顺利脱身了吗?」
「不知道,这个姓云的不好应付,不过,只要我们没把柄落在他手上,以后就没有我们的事。」苏映宁刻意给他一个斜眼,这一眼是警告他别扯她后腿了。
苏明泽缩了一下脖子道:「纽知道了,我会管住嘴巴。」
了结一件事,苏映宁心情极好,「我请哥哥吃凉粉。」
「妹妹请哥哥,这象话吗?哥哥我请你,爱吃多少吃多少。」苏明泽摸了摸苏映宁的头,拉着她去吃凉粉。
从闻香楼回来之后,云靳就搬了一张官帽椅坐在树荫下,闭着眼睛,任由从枝叶间洒下的阳光打在身上,静悄悄的好似睡着了。
梁子昱见状,问了赵英,得知整个会面的过程,不由得击掌喊了一声「聪明」。
云靳张开眼睛冷冷瞥了他一眼,他不以为意,也请赵英为他搬来一张官帽椅,在两人中间摆上几案,再沏上一壶茶,摆上一盘他刚从街上买回来的桂花馅炸糕。
吃了一块炸糕,再配上一盏茶,梁子昱满足了,不疾不徐的问:「你相信了?」
喝了一盏茶,云靳老实承认,「信了一半。」
「信了哪一半?」
「我相信真有一位尹大夫,但我无法确定苏姑娘的草药图书是否真是仿效那位女大夫的着作。」
梁子昱的看法也是如此,他不得不衷心的赞叹道:「苏姑娘真是聪明,故事如此周全,草药图书说是与她有关,却又不全与她有关,可进可退。」
云靳没好气的了他一眼,「那丫头不是聪明,是狡猾。」
这不是一样吗?梁子昱懒得为了这点小事跟他纠缠不清,「无论如何,她已经给了答案,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与她无关。」
张着嘴巴半晌,云靳闷声道:「我还真希望她所言属实。」
「你认为那位尹大夫是容妃?」
「若是真有其人,应该是容妃。」
「你不是相信真有一位尹大夫吗?」
云靳没好气的又赏了他一个白眼,「我相信,但未经证实之前,这位尹大夫不过是一个虚幻的人物,当不得真。」
「苏姑娘已经将尹大夫的草药图书誉抄本丢了,你甚至无法证实是否有尹大夫这人,就算能证实真有这么个尹大夫,且是容妃,那又如何?如今人不在这儿,我们也找不到她。」梁子昱很无奈的双手一摊。
云靳摇了摇头,勾唇一笑,「若真是容妃,你认为容妃为何岀现在此?」
「这是什么意思?」
「容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云州,更别说留下足以让人发现其身分的东西。」
略一思忖,梁子显便明白了,「这儿有什么吸引容妃?」
「没错,所以容妃还会再来……更说不定她一直来来去去,只是行踪隐密,未曾教人察觉。」
虽然十五年前容妃在前往先皇陵寝的路上脱逃,皇上下诏各地官衙追捕,但追查一年毫无线索后,追捕一事慢慢被众人放下了,如今只怕各地官衙都忘了有容妃这个人,更是寻不到容妃的画像。
「有道理,不过,,只怕她来了,我们也不知道,如何逮人?」
「只要确定范围,皇上想找个人还是难事吗?」梁子昱懊恼的轻拍了一下脑袋瓜,「对哦,我都忘了皇上的锦衣卫。」
「不急,还是先确认苏家丫头口中的尹大夫是不是容妃。」
「你要如何证明?请苏姑娘将尹大夫的草药图书重新撰写出来?」
「我以为这不过是她的推托之词,若是真有此书,她绝不可能丢掉。」
「我同意,辛辛苦苦誉抄的医书如何舍得丢掉?可是,不是丢了,她拿出来证明白全儿所言属实,这不是更好吗?」
「正因如此,关于尹大夫的存在,我持保留态度。」
「这事只能从苏公子那儿下手了。」
云靳摆了摆手,「省省吧,今日他陪同苏家丫头去了闻香楼,可是自始至终不发一语,他对我已经生出防备,只怕我一靠近,他就跑了。」
「这会儿可麻烦了。」
没错,确实麻烦。云靳略一沉吟,道:「明日去八方书铺瞧瞧。」
梁子昱闻言一怔,「八方书铺?」
「苏公子好像很喜欢去八方书铺。」
侍立一旁的赵英点头时和,「近日尤其去得很勤。」
「这八方书铺大有文章?」梁子昱问道
「不知道,不过苏公子跟八方书铺关系密切,也许能从那儿摸出有用的消息。」心定,云靳吩咐赵英摆上棋盘。
皇上为了培植自个儿的势力,将他放到战场,可是战场的杀戮将他磨成一把杀人的刀。回京之后夫子觉得他杀气太重,便要求他每日至少花一个时下棋,不想输嬴,只是单纯下棋,两年下来,下棋不但教他的心性沉稳下来,更成了一种享受。
八方书铺是燕阳最大的书铺,楼高两层,一楼分为左右两厅,东为文房四宝,西为书册,二楼是字画,展示的全是有才气但未出名的文人画,总之,这儿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墨香。
云靳不疾不徐的四下瞧瞧,从东边的文房四宝逛到西边的书册,随意翻阅,寻着机会正准备上前与掌柜攀谈,突然一股浓烈的胭脂味扑鼻而来,一群莺莺燕燕走进书铺,「如狼似虎」的直扑柜台。
「刘掌柜,流先生的画册出来了吗?」
「出来了出来了,我这就给绮萝姑娘拿来。」刘掌柜笑盈盈的赶紧走向西厅,过了一会儿,带来一本画册,放在柜台上。
绮萝姑娘连忙拿起画册翻阅,「流先生这次画的公子可真俊!」
「流先生笔下的公子哪一个不俊?」刘掌柜笑道。
「是是是,我们青花巷的姑娘可都是流先生的忠实读者。」
「我尤其喜欢白衣公子,如同寒梅又冷又傲,真是迷死人了!」
「我觉得黑衣公子更迷人,豪放不羁,看着就教人怦然心动。」
「我喜欢紫衣公子,贵气逼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我看每个公子都好,皆是人中龙凤。」刘掌柜赶紧做出结论。
绮萝姑娘命身边的丫鬟给了银子,再递上锦布请刘掌柜将画册包起来。
第二章 正面迎敌(2)
抱着画册,绮萝姑娘欢喜的转身准备离开,正好瞥见站在西厉拱门前的云靳,不由得一怔。
「小姐,这位公子好面善哦。」身边的丫鬟也看见了。
「是啊,我也觉得好面善,是我们烟香楼的贵客吗?」
「不是,若是烟香楼的贵客,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慢着,我怎么越看他越像白衣公子?」
「是啊,难怪面善,不过,我觉得他更像紫衣公子。」
「不对,应该是比紫衣衣公子更好看。」
几个姑娘吱吱喳喳,不时还奉送媚眼,云靳不难听岀这是什么状况,一张脸绿了,目光转为冷冽锐利,几位姑娘瞬间噤若寒蝉,赶紧提起脚步离开。
云靳冷着脸走到刘掌柜面前,「流先生是谁?」
刘掌柜面有难色,可是在云靳犀利的目光下,还是老实回答,「流先生是一位画师,擅长人物画,他笔下的公子俊美非凡,深受姑娘喜欢。」
「花街柳巷的姑娘吗?」赵英没好气的嘀咕一句。
刘掌柜尴尬一笑,花街柳巷的姑姐挺可怜的,看银子侍候人,又不能挑长相,只好靠流先生笔下的俊公子解馋,偷偷将侍候的老头儿想象成俊公子,心里才能舒坦一些。
「我要看流先生的画。」
刘掌柜无法拒绝,只能取来画册奉上。
云靳翻开画册一看,剑眉随即向上扬起,这位流先生肯定向往魏晋之风,画上的俊公子宛若魏晋名士,难怪迷得那些青楼女子神魂颠倒,还好,并非如那些青楼女子所言有他的影子……不对,青楼女子向来眼色极好,不可能好几个都错看……他不由得加快翻阅的速度,幸好画上的俊公子没有一个与他相似,可是到了最后一页,见到右下角画着熟悉的鸢尾,他顿时僵住了。
「公子千万不要在意那几位姑娘的闲言闲语,她们不曾见过京城来的公子,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公子的风采,只能借流先生笔下的俊公子说道。」
「流先生是不是还有其它画册?」云靳感觉心跳越来越快。
「是,公子要看吗?」刘掌柜忍不住冒冷汗,老实说,这位公子跟流先生笔下的白衣公子真有点相似。
云靳点了点头,刘掌柜好再度进了西厅拿来流先生所有画册。
此时云靳的心思根本不在白衣公子身上,直接到最后一页,果然见到那朵熟悉的鸢尾。
「这些是流先生留给八方书铺镇店之用,恕不能卖给公子。」刘掌柜努力漠视云靳是得严肃的表情,想要缓和云靳带给他的压迫感。
云靳冷冷的看看刘掌柜,「我要见流先生。」
「请公子恕罪,流先生不愿意教人知道他的身分。」
「我已经知道流先生的身分,不过是想进一步证实。」
「我答应流先生了,就不该背信忘义。」
云靳倾身向前,威胁道:「我是朝廷命官,若我有意为难你,轻而易举。」
刘掌柜阅人无数,单从云靳举手投足之间透出来的傲气,就知道他身分尊贵,不是他这个小人物得罪,「公子为何要见流先生?」
「掌柜不必知道,但是你可以放心,我对流先生没有恶意。」
略微一顿,刘掌柜还是没有松口,但愿意行个方便,「我是生意人,信守承诺是立身处事的根基,不过我倒可以告诉公子,五日后流先生会过来收银子。」
「我保证流先生不会有事,我也不会出卖你,还有,五日后我会将这些全带走,银子,我付双倍。」云靳拍了拍柜台上的一摞画册,便转身带着赵英离开。
刘掌柜顿时双脚一软,往后跌坐在杌子上,这位公子的气势实在太吓人!
苏明泽觉得自个儿最近走了霉运,刚了结一件事,都还没缓过气来,又来了一件事,而这次的麻烦更大。
老天爷是不是想磨练他。
「哥哥小心。」
苏映宁的声音从上头传了过来,可惜来不及了,苏明泽已经整个人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