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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小姐 page 3 作者:千寻

  “可是……你多少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奶奶,我是心脏外科的,对血液科……并不太清楚,不过奶奶你别太担心,现在医学发达,而且爸爸可以拿到的资源那么多,幼琳不会有问题的。”

  “我也这么想,只是你妈妈刚来这里大哭一场,哭得我心烦意乱,失去镇定。孩子,这几天要辛苦你了,你妈妈情绪不稳定,容易失控,如果能够避着点……”

  奶奶未说完的话,她何尝不明白。

  这几天,她几乎都窝在医师休息室,不愿意回家,躲的是什么,父母都心知肚明。

  “没事的,奶奶。”

  “你这孩子,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吞,如果不嫌奶奶太老太笨,有什么委屈,你可以跟奶奶说,奶奶虽然不能为你讨回公道,但听你吐吐苦水、陪你发发牢蚤,还是可以的。”奶奶语气里有着心疼。

  “奶奶,我真的没事。”

  “好吧,好好照顾自己,上次你回来时,看起来太瘦了。”

  “我知道。”

  “对了,你上次给奶奶的巧克力好好吃,可你叔叔却把它抢走、不准我吃,后来我强烈抗议,他才每天给我吃一颗。”

  “下次回老家的时候,我再帮奶奶带几盒。”

  “好啊,你还要告诉你叔叔,死于糖尿病的人比死于饥饿的人少,叫他不要再阻止奶奶了。”

  她抿抿唇答,“我会告诉叔叔。”

  她和奶奶又聊了一下子后才互道再见,挂掉电话。

  龚亦昕平直的嘴唇微微弯了起。那是奶奶,她十岁以前,唯一的亲人。

  她没说错,是“唯一”。

  十岁以前,父亲镇日忙于工作,母亲忙着恨她,奶奶偶尔的出现像一阵春风,吹上她的心田。虽然她被环境渐渐训练成机器人,但她从没忘记在坚硬的心肠里,为奶奶留下一方柔软。

  该找个时间回老家看奶奶了。

  “亦昕。”

  柱子后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令她皱眉,迅速绷紧面部所有肌肉。

  龚亦昕看着眼前的女人,女人已四十几岁,身材却依旧窈窕纤细。五官尚未出现衰老的痕迹,只是过浓的粉妆让她失去气质,而脚下那双俗艳的高跟鞋和所背的闪着珠光的廉价包包,更让人看了忍不住蹙眉。

  这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父亲的外遇对象,是母亲痛恨她的最大原因。

  她叫做李倩羽,听说年轻时是个颇有才气的歌手,会弹琴唱歌、作曲,出过许多张专辑,演艺圈里追她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她偏偏爱上了龚席睿、爱上别人的丈夫。

  她说她不在意名份,但谁能容得下丈夫有另一个女人。

  那年她和男人的妻子一样怀孕,临盆之际,她面临人生最危险的关卡时,医院打了电话给胎儿的父亲。

  妻子不允许丈夫出门,大哭大闹大吵,但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两条人命,男人还是离开家门了。

  而后,她产下一名女婴,而怀孕七个月的妻子却在过度愤怒中流产了,那是一个成形的男婴。

  这件事促使男人正视外遇问题,最后,夫妻各让一步,达成协议,正妻领养她的孩子,而她则拿走五百万,允诺再也不出现在男人的生活之中。

  事情至此,似乎宣告落幕。

  但流产让妻子身体大伤,一直尝试怀孕却始终不成,然而李倩羽已离开,妻子所有的恨只能落在不懂事的女婴身上,认定这女婴是杀人凶手,认定她的出生害死了她的儿子。

  二十六年,妻子的恨,没有一日停止过。

  小时候的她不明白,她百般讨好母亲,为什么换来的一直是仇视与愤怒?直到她国二那年寒假,听见男人与妻子大吵一架,他们挖出这件陈年往事,她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没人晓得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人理解她复杂而矛盾的心情,她既觉得母亲可怜,却又恨她多年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暴力。

  她承认,自己报考医学院带着些许报复意味,而选择心脏科、选择和父亲走同样的路,选择在家庭以外的范围,与父亲并肩站在一起,更是为了让母亲难受。

  她努力在医学界崭露头角,教人无从忽略她的存在。

  她让自己够优秀,优秀到与父亲并驾其驱,能够一起出席大小的医学会议、论坛;优秀得让人在和父亲寒喧的同时,直觉想到他的女儿是龚亦昕而非龚幼琳;优秀到媒体记者访问她时,会用上“虎父无犬女”这样的字句。

  她明知道这会惹得母亲更加生气,但她不在意——她是故意的。

  在母亲嫉妒的巴掌落在自己脸颊时,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愤怒,而是快意,快意于看见母亲狰狞的脸庞,快意于见她无法在外人面前宣泄的怒气。

  他们是模范家庭,院长父亲、教授母亲,一个医师女儿再加上一个小公主,人人都羡慕的完美家庭呵,谁晓得揭去那层假皮,下面藏的竟是龌龊的真相?

  “亦昕,你看起来很累。”李倩羽迎向她,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遗传了自己的美貌和曼妙身材。

  龚亦昕吸气,脸上带着寒冽,明白她为什么出现。这原因七年来没改变过——她没钱了。

  对,没钱。她生了个女儿,和无数男人交往,当那些男人不肯再供她花用时,女儿成了躲不掉的金主。

  她曾经对媒体说:“我无法失去爱情。”

  于是李倩羽和许多男人传绯闻,每次母亲在电视上看见她的消息,就会忍不住骂她贱,并且加上一句,“如果她生女儿,她女儿肯定和她一样下贱。”

  母亲以为她不懂,事实上她从国二那年就明白,母亲上扬的嘴角所挂的那抹轻蔑为的是什么。

  “你又没钱?”龚亦昕冷淡的问。

  “我这阵子手头有点紧,你可不可以多给我一点钱?”李倩羽厚着脸皮问。

  她也不愿意这样,但她是个失败的女人,四十几岁了,还无法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有人说她弱智,她从不反驳。

  “你已经拿了不少。”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利,只是……迫不得已。亦昕,你已经是医师了,还是很有名的医师,那次我看见你和席睿一起上电视接受访问……”

  “不管我有没有名气,都与你无关,你凭什么认为我有义务给你钱?”

  望着李倩羽,却想起那名不肯放弃重病女儿的母亲,一股不平油然而生。

  她有两个母亲、两个同时放弃她的母亲,她没有感受过母爱,从“母亲”这个角色的身上,得到的只有羞辱和哀伤。

  “你……是我的女儿。”话说出口,李倩羽羞红了脸,心拧着。

  “你从不看新闻吗?法令已经更改,对于没有抚养过子女的父母亲,子女有权不尽抚养之义务。”

  龚亦昕冷酷的话语,说得李倩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明白的,她明白亦昕对她有多不谅解,可若非万不得已,她怎会厚颜无耻的出现?

  “我不愿意逼你,可你外婆……她真的快不行了,我要送她去医院,求求你,不然、不然……我只能把当年的事掀出来,你父亲是名人……”咬紧唇,她真的没招可用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龚亦昕失笑。“搞外遇的人不是我,如果你非要找个人威胁,我可以给你我父亲或母亲的电话。”

  而且外婆这个借口,她早就听腻了。

  “亦昕,你以前……”

  对,以前的她不是这样,以前的她会害怕、会担心,会恐惧事实被揭穿、公诸于世后,母亲会对她更残忍。

  但她现在二十六岁,不再是当年无法独立的小女生,岁月把她磨成了机器,对于恐惧,她已经失去感觉。

  “求求你,我真的需要钱。”李倩羽哭了,合着双掌,哀求地望着她。

  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每她哀求时,只会换来母亲的鄙夷与不屑,因为求饶使人失去自尊。

  “我不是社会局,你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市政府。”她决绝的道。

  “我已经被逼到无路可走了,求求你亦昕,你给我钱,就算只有一点点也没关系……”想起垂危的母亲,她抛开尊严,动手抢夺女儿的皮包。

  龚亦昕眉头紧蹙,看着卑微的她。她真的是当年红极一时的李倩羽?

  姜穗勍很忙,公司和医院两头跑,不过这些难不倒他,因为……他是天才。

  这种话既自负又骄傲,但事实证明,他这个天才逻辑能力的确比旁人好、分析能力比人家强,往往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解决办法,因此他处理公事的时间,只要别人的三分之一。

  所以他有时间到医院陪穗青,有时间和远在英国的父母亲视讯,还有时间当英雄,去陪陪隔壁房的小天使,让她洗涤自己做生意做到很肮脏的心灵。

  幼琳很可爱,她说要当个货真价实、名副其实的小天使,于是把从小到大做过的坏事通通向他招认,一面讲、一面哭着说︰“我很努力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姊姊不原谅我,穗勍哥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失笑,她做过的那些哪算得上坏事,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不过,看她哭成那样,他认为自己应该挺身而出,再当一回英雄,找那位冷得像冰柱的姊姊,好好谈一谈。

  毕竟“我原谅你”,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何况姊妹之间的争吵,有什么大不了?小时候他还不叫穗青“姊姊”,直接喊她智障娃娃呢,可他们现在的感情还不是这么好。

  但没想到那根冰柱比他这个大公司老板更忙,让他从下午开始,便追着她跑。

  第一次找她,护士说她去巡视病房,他想,等她巡完再讨论,就先回病房找穗青;下一回,又说她进会议室。没问题,他明白开会的重要性,的确不该被打扰,问明会议结束的时间后,他先离开医院办点事情。

  但等预定的时间到,他等在会议室的门口,却发现出来的医师群里没有一根冰柱,才晓得她又进了手术室。

  然后,只晚了几分钟,她就下班了,听说明天一早还有个刀要开。

  她是当医师还是当神?一个女人有这么多的精力做这么多事?

  不过再不满还愿得算了,反正今天拦截不到,明天再来,不达目的绝不罢手,这是他的习惯。

  但他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碰上冰柱,更没想到会看见一个女人在抢她的皮包,而那根冰柱不知道是累垮了还是吓傻了,竟然没有半点反抗,乖乖让对方抢。

  他连忙大步奔向前,对着强盗喊,“你做什么?!把东西放下,我已经打电话叫警察了!”

  李倩羽望了姜穗勍一眼,抓着女儿的包包,转身就跑。

  他跑来,龚亦昕却直觉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追上前。

  “你做什么?你的皮包被抢走了!”他指着远去的背影。

  “多事。”她冷冷丢下两个字。

  如果他不在,那女人拿完钱就会走,现在好了,她们非得再见上一面,让她把皮包和里面的证件送回来。

  可自己为什么不让他把东西抢回来?是不想让李倩羽被当成强盗对待?

  第2章(2)

  她说他……多事?!

  有没有搞错,他在帮她欸。他有些愤慨,直觉想要回嘴,但猛地想起自己身负任务,他强压下怒气问︰“你要不要报警?”

  “不必。”她拢拢散落的头发,疲惫已经爬上她的肩膀。

  “你们认识?”

  她没回答。但他从她的表情找到答案。好吧,既然是熟人,他无话可说。

  龚亦昕再看他一眼后,离开医院门口。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抓住,她抬眼,对上姜穗勍的眉目。他是个干净得有些雅痞气质的男人,五官很好看,但最让人深刻的是那双眉,一双有个性、不说话就可以让人看见自信的眉。

  她回头,他松开手。

  “我有事想找你谈谈。”

  他凭什么认为她还有力气和他谈?今天的她,已经过得够惨,不想再让陌生男人插上一脚。她冷冷看他。

  “我们有这么熟吗?”她淡问。

  他又想恐吓她,要她别去找穗青?她想叹气,他如果真的不想她们碰面,那他可用错方法了,她是在暴力恐吓下长大的,经验丰富,他这点小恐吓,她还不看在眼底。

  龚亦昕转身往停车场走,但才走两步她就停下脚步。突然想起证件、手机、车钥匙、钱包、悠游卡通通放在包包里,天……她要怎么回去?!

  走路吗?至少要一个钟头,她已经累到有张床在眼前,可以马上倒头就睡了,哪有办法……

  她不想对一个陌生男人低头,但疲惫已从肩膀扩散飞奔到鼻头,她真的没精神在夜间健走。

  下定决心,她迎上他的视线,“我们谈谈吧,在你送我回家的路上。”

  她是个很特殊的女人!姜穗勍认为。

  他碰过许多类型的女人,精明的、能干的、伶俐的、可爱的、笨的……但不管是哪类型,身上都带着一种特质,那个特质叫做温柔。

  也许某些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温柔,但总有她愿意表现出那一面的人存在,或许是她们的丈夫、情人或小孩,或许是她们的双亲或姊妹兄弟。

  但这个龚亦昕……他想,她没有。

  她对所有人都疏离而冷漠,没有朋友、没有同侪关系,就连对妹妹都冷淡得可以,但这么冷的女人,却矛盾地让病人感到安心。

  这些评语,均听自护理站的护士小姐们。

  而护士小姐们怎么会突然评论龚亦昕?

  这得感激某个不知死活的男性医师,他在今天送了一束花给龚医师。

  她是美女,会被男人追求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可送花的人是同一间医院里的医师,这就有趣了。

  她的个性鲜明,不必说话,就能让周遭的人清楚明白,知道她聪明睿智却也冷漠非凡,她没有朋友或死党,她从不主动与工作之外的人事打交道。

  她像台精准的机器,不犯错、不出包,却也不容许身边的人做错,因此和她合作的人都倍感压力,可在共事一段时间后,便会意外发现,自己在各方面都有所进步。

  这种女人,适合当上司也满适合当对手,但当女朋友……如果是不了解她的外人来追求,他可以理解,但同医院的同事……他想,对方或许想要挑战高难度恋情吧。

  听说男医师送上花时,龚亦昕没有生气、快乐……或者其它多余表情,只是冷冷地反问对方,“你不知道医院的规定吗?鲜花里面有细菌,很容易侵害身体虚弱的病人,高医师为什么还带花到医院里?”

  丢下话,她就拿起一堆病历巡房去了,留下尴尬不已的高医师。

  虽说有好心的护士说要帮高医师把花收起来,等龚医师下班,再把花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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