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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小姐 page 16 作者:千寻

  刚刚搬到这里时,母亲告诉她,关于她和她父亲的爱情,说那个时候她还很年轻,认真地相信,爱情会让人们的关系天长地久。

  于是她嘲笑母亲,嘲笑她在不同的男人身上寻找爱情,却不知道爱情只要被捏在掌心,就会瞬间枯萎,到最后,相爱的两人只会以伤害彼此做收场,然后,她做出的结论是——爱情是一种不长命的生物。

  然而一年过去,她每天看海听海,穿着小碎花裙子、骑着脚踏车,在这块美丽的土地上四处徜佯,咸咸的海风平静了她的心灵,蔚蓝的天空逐渐抹去她的偏激。

  一年,全然没有计划的一年,早上不必赶着几点出门,不必随时补充医学新知,不必担心睡到半夜会有人急Call通知她,病人出现紧急状况。

  峇里岛治愈了她的失眠症状。

  她的工作是每天看日出日落、走路逛街,偶尔下厨弄几道菜犒赏自己的胃。但她毕竟不是天才,无法靠几本食谱就满足自己的味蕾,可是她发觉,没有规划的生活,轻松得让人好愉快。

  打开计算机,聊天室里,穗青在等她。

  虽然不想说穗青笨,可她真的笨,没有人会用本名做昵称,不过……有什么关系,网络世界虚虚实实,真做假时假亦真,假做真时真亦假。

  第一次在网络上发现穗青时,她的心像被核子弹炸到。她怀疑,世界何时变得这么小?所以她不知该不该相信,对方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姜穗青。

  后来,是穗青亲自证实这件事,因为她们聊天的话题,大多是那个害她被误会的“阿忆”,以及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诬赖人的姜穗勍。

  她明白穗青就是她认识的穗青,却没有告诉对方,“流浪”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医师”。

  她们在现实生活切断了交情,却在虚拟世界里成为好朋友,由此得证,人与人之间是有缘份存在的,因此她们仍会遇见、会相知相交。

  穗青有些改变了,从字里行间可见。

  她已回去公司当经理,做着一堆不想做,但为了负责任所以不得不做的事。

  她说:“公司是我和弟弟的共同责任,我不能自私地全部丢给穗勍,就算他真的是天才。”

  穗青总以弟弟是天才为傲,而穗勍老在嘴上嘲笑姊姊的智商被狗吃掉,可这个缺乏智商的女人,是他一辈子最重要的保护对象。

  真是奇怪的组合,像她和幼琳一样。有见过一对相互仇视,却又羡慕对方的姊妹吗?

  穗青不只一次对“流浪”提到穗勍惨败的爱情。

  她说穗勍很笨,明明爱着医师,却让医师误解他爱的是别人,但在她叉腰摆出茶壶样指责他的愚蠢时,穗勍却很无辜地回答,“我以为她会知道。”

  以为。

  这是身为天才的盲点。

  他以为她该知道,姜穗勍喜欢的是龚亦昕不是龚幼琳,否则怎么会天天做菜给她吃。

  他以为,如果不是真正的喜欢,他干么谁的男朋友不扮,却买一大把花到她的前男友面前装傻瓜。

  他以为他们共吃一支冰淇淋,若不是男女朋友,他怎么可能做那么脏的事?

  他以为的许多事,她都不以为然。

  穗青曾经打了一段话。

  我弟那个笨蛋,每个礼拜都去讨好龚家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希望他们在试着疼爱女儿的同时,喜欢女婿。

  我弟那个笨蛋,竟然拿着企划书跑到龚家,说要替医师开生日派对,他说服龚爸爸、龚妈妈,办了个成功的Party。

  但生日那天,医师没到,反而是医师所有的同事都到了,场面有点尴尬,但我那个笨蛋弟弟,竟然举杯邀请在场所有人士,与他们约定,明年的同一天再相聚,再为医师办一场更盛大的生日派对。

  明明是糟糕到不行的场景,可我那个笨蛋弟弟,竟然把礼物一个个载回公寓,然后像玩积木那样,一个个迭起来,堆出一座礼物山。

  知道吗?我那个笨蛋弟弟,跑去经营PUB。

  他根本是门外汉,但他嘴硬,说要尝试不同行业,加强自己的经营能力。谁不晓得,他是想照顾医师,连医师的亲生母亲都照顾进去。

  我真想骂他,人都走了才在背后做那么多的事,简直是白痴。

  她在那段话里写了十几个“笨蛋”,最后还加了个P。S。——

  我真高兴,可以光明正人骂他白痴加笨蛋,难怪我那么喜欢医师,因为她把弟弟变成和我一样的笨蛋,让我们在出生后,第一次站在平等位置。

  “流浪”的回答却只有短短的几句——人生难得胡涂,如果精明不能让自己快乐,何必要求自己再样样第一?

  拿起一瓶冰啤酒,龚亦昕走到门边,湿湿的海风拂上了脸,未束起的长发被吹至半空中,略带咸味的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柠檬马鞭草的香气,有人说,那是爱情的味道。

  穗勍爱她,他在她离开后做了那么多的事可兹证明。

  但她……她对爱情缺乏信心,更不认为机器人般的自己,可以维系这份爱情,何况明知道爱情短暂,她何必亲自尝试?

  一个连自己都不喜欢的女人,凭什么男人会在她身上许下永恒?

  母亲从路的那端走来,手勾着一个金发男子,他是美国人,听说是个作家,来这里找灵感,他和母亲一拍即合,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远远看着母亲,她的身段依旧玲珑有致,洗去浓妆的脸庞带着些微的娇憨,看不出她是个接近五十岁的女人,她穿着细肩带、及膝洋装,风吹鼓了她的裙摆,她笑着跳着,好听的嗓音唱着英文歌曲。

  在这点上面,她没有遗传到母亲,她的歌喉普普、音色普普,记不起任何一首歌的全部歌词。

  穗勍常说︰“穗青是出生来侮辱我的染色体的。”那么她的出生,大概也是来侮辱母亲的歌唱基因。

  母亲在台阶前和男子道别,对方搂了搂母亲的腰,在母亲颊边落下轻轻一吻,然后对着站在门口的她挥挥手、打声招呼,转身离去。

  母亲没有立刻离开,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进屋。

  进了屋,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丝赧色,深呼吸几次,才鼓起勇气对她说:“女儿,我想……我恋爱了。”

  龚亦昕皱眉头。“又恋爱?”

  女儿没有反对,口气里也没有责备,但李倩羽垂下眉睫,好半天才再度鼓起勇气,拉起女儿的手,走到屋前吊床。

  她让女儿入座,然后拉着绳索轻轻推晃。

  “你肯定很纳闷,我老是被爱情所伤,为什么再次面对爱情,不是赶紧落荒而逃,反而挺身迎向前?”

  龚亦昕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她只是定定望着远方,双眉紧蹙。

  “我也不懂自己,明明经验已经教导过我无数次,爱情不可靠,可是每回遇见爱情,我还是无法免疫。我问过自己无数回,是不是我的脑子不好,才总是深陷进去?”

  “答案呢?”她回头问。

  “不是。”

  “不是?”她提高语调。

  一再重蹈覆辙、在爱情中受伤害,这不是脑子不好是什么?看来她不仅没有遗传母亲的歌唱基因,也没遗传到她的低智商。

  第9章(2)

  “女儿,你同不同意,不管哪段爱情都有美丽甜蜜的部份?”

  母亲的话勾起她的记忆。那个深坑老街、渔人码头、那间贵得要死的鞋店……是,她的确无法否认。

  “也许它的结局不是我们想要的那样,但也不能因此,就全盘否认爱情曾经为我们带来的幸福。

  “就像小孩爬树摘龙眼,老是从树上滑下来,搞得伤痕累累,可是孩子们还是会一爬再爬、一试再试,因为甜甜的龙眼肉在嘴里咀嚼时,那股甜味啊……让人难忘。”

  “爱情不是摘龙眼。”

  “我明白,爱情比摘龙眼更加复杂困难,因为爱情涉及到两个人的感觉。我常想,有的男人真的很好,在一起的时候,也真的对我付出了全心全意,为什么到最后,我们不能拥有圆满结局?”

  “为什么?”

  “情人分手,原因很多。”

  “比方?”

  “比方我和那位男歌星,我们互相帮助、彼此提携,走过那段没没无闻的演艺时期。后来他越来越红,而我却在原地踏步,忙碌拉开我们的距离,我的自卑在他被歌迷环绕时出笼,我们不断争执、吵架,可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环境和际遇,后来我们分手,但彼此心底都很清楚,我爱过他、他爱过我。

  “比方我和企业小开那段,他爱我,用尽全力让我融入他的家族,可是哪有那么容易?我比他大五岁,我生过孩子,我没有学历、文凭和家世,横在我们之间的何只是一道鸿沟?那简直是一片汪洋大海。

  “我们竭尽全力争取,弄到最后两人都好疲惫,可那么累还是不甘心放手呐,怎么办?一边是他爱的我,一边是生他、育他、栽培他的亲生父母,你说,他能舍弃哪一方?

  “我受伤、我痛苦,但我从不否认爱情带给我的幸福,没有那些,我的人生将会很乏味。

  我也曾经埋怨,为什么我总在错误的时间,认识好男人,就像我和你父亲,如果我们认识的时间更早些,或许今天一切都不一样。

  “经历那么多的爱情,说实话,我沮丧过,也发过誓,再也不要爱上任何的男人。

  “但是如果在第一次恋情宣告失败之后,我就放弃追寻,那么今天,我不会有你这么优秀的女儿,不会有那么多的好男人曾在我身边驻留,这样的话,我的生命里,除了半红不红的歌唱生涯之外,还剩什么?

  “而且如果‘人生终会出现一个正确的男人’是真理,那么我提早弃权,是否代表我提早放弃那个正确的男人?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在我成为独居老人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可是你不害怕吗?不害怕一次次的失败,带来一次次伤害?”

  “失败不仅出现在爱情里面。你帮病人做手术有没有失败过?如果每个外科医师失败一次,便放弃这个职业,请问: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外科医师?老师们总鼓励我们在失败时,要越挫越勇,为什么这个定律不能用在爱情上?我深信,如果你镇日为失去太阳而悲伤,那么你绝对会错失星星的美丽。”

  龚亦昕抿紧双唇。越挫越勇?可她只有一颗心,怎禁得起一伤再伤?

  她在爱情里是弱者,受过一次伤便不愿再试,她只想找个安全的壳躲起来,假装一切不曾发生,然后预防类似的事情再度重演。

  一个温暖的掌心罩住她的手背,仰头,她看见母亲带笑的双眼。

  “亦昕,我很感激老天,让我用一段错误的爱情换到你。我没有损失,你父亲更没有,你是我们的骄傲。”

  她淡淡的笑了。

  “如果流浪够了,就回去吧,回去姜穗勍的身边,让他正式向你说句抱歉。”母亲拍拍她的头,对她轻笑。

  “妈,你……”怎么会知道姜穗勍?

  “刚到这里时,我接了你的手机,是你爸爸打来的,之后我一直和你爸爸有联络。我知道你们之间存在着误解,但人与人之间难免会有误解,记不记得,你也曾经误解我跟你要钱是为了某个男人,你根本不相信外婆生重病,而我赚的钱不够医药费?”她一开始就很想劝亦昕,穗勍那孩子很好,要好好把握,但女儿的性情有点固执,她一直不敢提,就怕一提会把两人的关系弄得更僵。

  “妈,对不起。”

  在外婆弥留之际,她赶上了,从舅舅口中,得知母亲为外婆付出的心力,她是医师,很清楚那样的病能够争取到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确必须付出昂贵代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擅自接了你的手机。”

  “没关系。”

  是她不好,她应该打个电话向爸爸报平安,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固执些什么。

  “我听说了很多事,我想,姜穗勍对你是真心的。当然如果以过来人的经验对你说这些,肯定没有说服力,毕竟我失败的纪录实在很惊人。不过,如果不是真心爱你,我不认为有哪个男人会那么无聊,为一个不爱的女人付出那么多。”

  是啊,那些事她也曾经听说,从聊天室里。可是她对自己、对爱情,少了那么点自信。

  “妈,我怎么能够确定,他是我正确的爱情?”她是习惯小心翼翼、笃定再笃定才出手动作的龚亦昕,她从来不愿意犯错。

  “不去碰到他、试着爱上他,又怎么能得到你想要的确定?”

  “如果回去之后证实,我们仍然不适合彼此呢?”

  听女儿终于道出问题所在,李倩羽哑然失笑。

  她曾经做过许多假设——也许女儿对姜穗剫L扌摹⒁残硭侵湮蠡崽睢⒁残硭堑男愿衲岩阅ズ稀趺匆裁幌氲剑厦鞯呐谷皇呛ε抡飧觯?

  她坐进吊床里,环住女儿的肩膀,柔声说道:“有什么关系,至少你试过了,别告诉我,你是那种不战而降的女人。”

  不战而降……这句话激起了她的骄傲。

  这天,龚亦昕二度上网,告诉她的网友,她流浪结束,要回去寻找新目标。并且告诉网友小姐,她叫做龚亦昕,曾经有个爱吃土凤梨酥、爱看漫画的女生,喜欢喊她“医师”。

  她能够想象,穗青在计算机屏幕前瞠目结舌的模样。

  这天,她也拨了电话给父亲,在两人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后,她警告父亲,“小心,我要重出江湖,不想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话,就多发表一些学术论文吧!”

  正电话中,她听见父亲欣慰的笑声。

  姜穗勍在机场足足等了三个小时,不是飞机误点,而是他早到,如果不是庄帛宣“恶意”阻止,他会从昨天晚上就在这里等待。

  亦昕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来自穗青的网友——“流浪”。

  看完他们的对话纪录,他真的很想从穗青头上巴下去。为什么认识快一年,她竟然不晓得“流浪”就是亦昕?!

  第三千次重申,有姜穗青这个姊姊,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不幸,有这种手足在身边,他哪里还会害怕敌人。

  深吸气,他的掌心流汗。

  见到她,他要说什么?

  先说对不起,那个晚上,他不应该什么事都没问清楚就乱骂人?

  不好,还是先问候一声,“好久不见,你好吗?”

  不对,这种客套话是对朋友说的,不是对未来老婆讲的。他应该说︰“你到底去哪里?害我到处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很心急……”在唠唠叨叨念过了一阵之后,再低下嗓音,在她耳边说:“老婆,我爱你。”

  可……这样好吗?她会不会一生气,转头就走?

  也许先认错,是比较安全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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