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像炸弹,炸得他头昏脑胀、六神无主。
顿时,心里一阵焦灼,就好像被人捏着鼻子强灌进一碗滚烫的浓汤,烧得他从喉咙到胃部都热辣辣的。
头昏的他,失去理智,只剩下攻击能力,于是他用语言瞄准她,一发发射出子弹。
“你当医师不是为了救人吗?为什么你愿意救所有的人,独独不肯救自己的妹妹?!”他语气严峻,声声指责。
“可以啊,如果她的心脏有问题,我马上进手术室帮她开刀。”
“她的问题不是心脏。”
“所以喽,爱莫能助。”一句句,出口的全是反话,而她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压抑而凝重。
“龚亦昕,你是我见过最自私自利的女人。”
“我向来如此,怎么,你现在才发现?看来你的观察力不怎样嘛。”
“你独善其身,只要自己好,别人的生死与你无关,所以你不在意幼琳,就算她千方百计想和你成为真正的姊妹;所以你明知道我想尽办法,要保护穗青不被庄帛宣找到,但你知道失忆的穗青正和他交往,却连半点口风都不透露。你、你……不只自私还可恨透顶。”
姜穗勍的五官在焦灼狂怒中扭曲,额头青筋暴露,双手粗暴地将她一把推压在墙上,怒目瞪视。
她什么时候知道穗青和庄帛宣交往?欲加之罪吗?是不是她不捐骨髓、不遂他的意,她就变成千古罪人?
龚亦昕心痛的想着,但她连辩解都不愿意。反正从小到大,她被误解的次数还少过?
冷笑,她别开脸回答。“是啊,世间有什么重要的事呢,千年过去,一切事物都归于尘土,生生死死、爱恨情仇,不过转瞬而已,我也只求独善其身。”
“我真的看错你!”他脱口道。
“我早说过,你的观察力太差。”她怒声相抗。
“很好,从此我们一刀两断,往后见了面,就当作不认识。”他咬牙恨声道。
“没问题,不过住在对门难免会碰上,给个建议,我穷还在付贷款,不像姜董事长有财有势,不如您搬个家,减少碰面机会如何?”
他没见过这么过份的女人,自己做错事,还指挥他搬家?
“这种事不需要你提议,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很好。”她点头,走到门边,打开大门,送客。
他愤愤地看她一眼,紧握拳头,恨恨地甩头走出去,而她保持着笑容,一直笑着,笑得自信又骄傲,就像龚亦昕应该露出的那种笑。
然而,门关上的那刻,她崩溃了,她蹲在门边,将头埋进双膝,任泪水奔流。
有什么好哭的,被误解又不是第一次,怕什么?别人的眼光从来伤不了她。
怕什么,反正她已经和那个家一刀两断,再和未来的妹婿一刀两断有什么了不起?
没在怕的,反正她早说过不要爱情,而他也不是她要得起的爱情,这不是正好吗?她不需要伤心……
她讲了很多的“怕什么”、很多的“反正”,但那些阻止不了她的泪水。
她哭到夜深、哭到双眼红肿,然后她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说:“明天动手术好吗?幼琳的病,不能再拖了。”
真好,有个当院长的父亲,可以临时安排手术,她吞下哽咽回答,“可以,不过手术过后,我要辞职。”
父亲沉默。她仰头,吞回泪水又说:“这是交换条件。”
“你真的要将我们的关系划下句点?”
“是。”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她再也不要追着父亲的脚步,再也不要成为权威,仇恨就到此为止,她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母亲,她想放过自己,也放开那个……她喜欢很久却不自觉的男人。
“好吧,我会给你一笔钱。”
“我不需要,你已经给我足够的能力,我能养活自己。”她早已独立。
“那跟养不养得活自己无关,那是我替女儿存的嫁妆。从她出生那天,我就为她开户、存款,因为我清楚,在我死去的时候,她可能得不到半点东西。
“但她是我的女儿,就算她的出生得不到太多祝福,她仍旧是我的女儿,我有义务为她的未来计划打算。那里面存的不是金钱,而是一句句,身为父亲却不敢明目张胆说出口的‘我爱你’,是一笔笔不敢表现的父爱,是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抱歉……”
父亲的话,让她好不容易干涸的双眼再度碰上雨季。
第9章(1)
听说,她躺在手术台时,双眼是红肿的。
听说,她拖着行李箱到医院,在离开手术室的同时准备离开台弯。
听说,她在和他大吵一架之前,已经决定捐出骨髓。
听说,她根本不知道庄帛宣又找上穗青,只知道穗青很在意的那个男人,叫做阿忆。
而最劲爆的听说来自她的父亲,她离职了,她要去流浪,不设定目标,不决定方向。她说,跟随她父亲的脚步二十几年,觉得她父亲的路好难走,走得她心力交瘁。
因此她决定去流浪,再也不寻找目标。
她去流浪了,他怎么办?
没有人给他解答。
幼琳出院后调养,恢复状况良好,两个月过去,他正式和她说清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以为她会哭泣、哀伤不已,然而意外地,她笑了。
她说:“我早就明白,你喜欢的是姊姊,不是我。在发现你看到姊姊,眼睛会散发出某种光芒的时候,我就明白……穗勍哥哥,如果我真心想要抢走姊姊的男朋友,那个人会是你,而不是沐树哥哥。”
她还说:“妈妈错了,她说我是天使、姊姊是恶魔,事实上,恶魔存在我的心中,姊姊才是救人的天使。”
那天他们谈了很久,他离开龚家时,院长夫人追出来,对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恨伤害了两个孩子。”
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乎的那个女生去流浪了,可她没有目标,所以他无法依目标去寻找。
他曾经骄傲的说过,“没有任何事情为难得了天才。”
但这回他被为难了,被爱情、被误解、被他爱的那个女人为难了。
他去找她以前的同学,希望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线索,可他们的回答是——“龚亦昕啊,她那个人没有朋友,她既能干又骄傲,就算真的碰上困难,也绝对不会找上我们的。”
他去找李倩羽,尽管认为不可能,却还是期待她会与亲生母亲联络,然而李倩羽失踪了,有人说她在花莲的酒吧里驻唱,有人说她倒嗓而躲起来了。
李倩羽原来的房子是租的,他出现找人时,房东硬讹了他两个月房租,才肯让他进门,让他在尚未有新住户的屋里,寻找蛛丝马迹。
他没打听到李倩羽的下落,却找到一只盒子,里面有亦昕从小到大的照片,全是偷拍的,角度不是太好,但可以清楚看到照片里的女孩,眉头从未展开过。
她红红的双唇经常抿成一直线,有时候,她的背甚至是佝凄的,明明是年纪轻轻的女生,却仿佛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最后那几张……那是他们逛深坑老街时被偷拍的。
在深坑老街,他们共喝一杯饮料,共吃一块草仔稞,那里的芝麻糖很香、臭豆腐很好吃,他们还在卖牛角梳那一摊看了好久。
他那时说:“如果牛角梳可以治秃头,老板应该送一箱给‘冲冲冲’,有他代言,他们的生意会好到让人眼红。”
她回道:“这是人身攻击。”
他反驳,“错,这是重点特征,每个人都需要能够被记住的特色,否则就只能当路人甲乙丙丁。”
她问:“路人甲乙丙丁有什么不好?”
他回答,“没有不好,但能在甲乙丙丁当中被记住,更好。”
他们在摊子前辩论,胖胖的老板越听越觉得好笑,照片……是在那个时候偷拍的。
那天她买了一把牛角梳送给他,还告诉他,“你要天天用,如果到六十岁时,你还满头黑发的话,记得给我写感谢状。”
他天天用了,但是跟他要感谢状的女人已经杳无音讯。
后来,他决定找龚院长深谈。
他姜穗勍是天才,自我推荐的方式自然也与众不同,他准备了一本厚厚的履历送到龚席睿手上。
院长疑惑的问︰“想到我们医院工作吗?恐怕不行,你的专业和我们的需求不符。”
天才说:“对不起,我不缺工作,但我缺妻子,我想向您应征女婿一职。”
院长皱眉,“我以为你已经和幼琳谈开,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她想象的那种?”
天才答,“我要的妻子不是您的小女儿,而是您的大女儿。”
院长坦白道︰“她不在,我不知道她需不需要一个丈夫。”
天才自信的说:“她需要的,因为她很孤独。”
院长苦笑响应,“就算她很孤独,也不见得需要一个履历表很丰富的男人当丈夫。”
天才回答,“她要,因为她知道天才难得,而且她对天才有着向往憧憬。”
接着,他告诉院长,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甚至,他还翻开履历表后面的照片——那些他从别人的盒子里偷来的照片。
姜穗勍告诉龚席睿,他有多爱他的女儿,却又天才地认定,只要感觉对了,什么都不必明说,她一定知道他爱她。
院长听完,摇头道:“不对,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没办法每个人都拥有天才的认定能力,爱,一定要说出口才算数。”
天才受教的同意点头,“我懂了,没有人可以在爱情面前说自己是天才,骄傲自负的下场就是像我这样。”
他们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黄昏的阳光射进玻璃窗。
最后院长问:“你为什么找上我?我帮不了你什么忙。”
天才答,“您不必帮我的忙,您只要持续爱您的女儿,并且让她知道您爱她,就够了。”
院长问:“你是学经济的,怎么不明白自己做这些事情是种浪费时间?因为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无法把你的心意转达给她。”
天才说:“一点都不浪费。”
院长又问:“怎么不浪费?你的公司很大,需要你花更多心思去经营。”
而天才郑重回答,“我宁愿把那些心思花费在爱情上面。”
院长再次申明,“我的女儿不在。”
天才固执的表示,“可是我的爱情没有断。”然后他离开院长办公室。
那天过后,他经常进出龚家,目的是修补龚亦昕和家人之间的关系。
没办法,他是天才,在爱情面前又笨又迟钝的天才,他就是天生鸡婆、天生喜欢保护弱者,而那个哭红双眼,被误解、被伤了的女人,成为他今生想要保护的目标。
姜穗青敲开姜穗勍的房门。
现在的穗青看起来成熟一点点,因为丢失的记忆回来了,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抱着漫画和小说的少女,她重回公司、重新进入经营团队,而那个……该死的、天杀的、下地狱十遍都不冤枉的庄帛宣竟变成她的丈夫。
Shit!天才总是输给爱情、在爱情面前吃瘪,不管是他自己的爱情或双胞胎姊姊的爱情。
“穗勍。”她从身后抱住他,脸颊与他相贴。
“怎样?”
“你还在气宣吗?”
宣?宣什么?宣告、宣示、宣判还是宣泄?!那个烂人竟然光明正人搬进他家!他钱不是赚很多?他的房子不是很大?他不是事业做得很屌?干么赖在他家不走?
做人干么那么白目,他不晓得每次看见他,当小舅子的都会满肚子堵烂?
姜穗勍别开头,不回答。
“不要这样嘛,我又没有被抢走,反而是你多了个哥哥。”
沉默,他持续堵烂中。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宣?他是你最优秀、最旗鼓相当的学长耶。”
“闭嘴,如果你要谈他,我没空。”说着,他拔开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勾住他的手臂,靠上他的肩,她连忙再次缠上很天才的双胞胎弟弟。“好嘛、好嘛,不谈那个,我们谈……我最近交了个网友。”待会儿,她还要上聊天室和对方说话。
性生活不美满哦?有空上网怎么不干脆去生小孩,最好生十个、二十个,吃垮那个白目宣。他丢给她白眼一枚。
“他的昵称叫做流浪。”姜穗青接着说。
流浪、流浪,好啊,全世界的人通通去流浪算了,正事不必做,每天光流浪就能填饱肚子。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那叫被吃定,最好的个性就是像龚亦昕那种,冷冰冰、硬邦邦,让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敬,这种人才不会被人欺负。
“他说,每一朵花只能开一次,只能享受一个季节的热烈,所以生为人要尽情享乐。”
“错,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一秒钟都无法休息,时间是脑力劳动者的最大资本,有没有听过,‘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每一分钟都不可以随便浪费。”
姜穗青笑了笑,“你的口气好像医师哦。”
“她是对的,人要懂得自省,懂得向正确的对象学习。”
“所以你每天那么拚命工作,把下面的人躁个半死,就是为了向医师学习?”
“不好吗?”去看上一季的业绩,成长三十个百分点,没有精益求精,哪得成功果实。
“可下面的人都在抗议,说不定下回电视新闻报导的过劳死事件,会出现我们家员工的姓名。”
“过两天,红利分下去后,还想抗议的人叫他们过来,我无条件送他们一封推荐函,让他们另谋高就。”
“你对人这么严厉,是不是因为医师不在,你太伤心?”
“辛勤的蜜蜂没有时间悲哀,我不伤心,何况她迟早会回来。”现在,他要专心做的事,是爱她、爱她、不断地爱她。
“你那么笃定她会回来?”她歪着脸望向他。即使两人是双胞胎,她也无法理解弟弟的自信从何而来?
“对。”
“为什么?”
“因为我在等她,等着爱她。”
“她又不知道。”
姜穗勍看了她半晌,叹口气回答,“我知道就够了。”
这句话是复制庄帛宣的,虽然他很痛恨这个姊夫。
那时,他狠狠对他说:“穗青已经不知道你爱她了。”
他听了淡淡一笑,就是回了这句——我知道就够了。
是啊,他知道就够了。虽然他很堵烂庄帛宣,但不能不同意他的话,他的话该死的对。
姜穗青再看弟弟一眼,见他又进入自己的沉思世界。
她叹了口气。和流浪约定的时间到了,她要去上网,要去告诉流浪,这个未曾开花就先夭折的爱情故事。
龚亦昕在峇里岛,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一年多,这里很美、很舒服,很适合让人放下压力、静静地流浪,所以她来了,带着她的亲生母亲李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