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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商的鸨儿 page 3 作者:简璎

  奇怪的是,不只她,连那四个杜姨娘生的女儿也没人求亲,直把杜姨娘急得天天逼侯爷去给女儿们物色夫家。

  这不难懂,既然她有不足之症,系出同门,大家都是侯府的姑娘,恐怕也都有不足之症,所以自然没人敢来向梅兰竹菊提亲了。

  总之一句话,是她带塞了梅兰竹菊,尹氏肯定是得意万分了,既整治了她,又间接让杜姨娘不好受,真是一石二鸟啊。

  “姑娘又在看什么了?那窗子外面除了桃林和蜜蜂,还有什么好看的?”

  桂娘打了帘子进来,手里端了碗冰糖红枣莲子汤,看见小主子懒洋洋地歪在临窗的榻上,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绣绷被扔在了一旁,又是动也没动,让她不由得哭笑不得起来。

  她实在不解,姑娘喝了孟婆汤怎地就懒了起来?素日里连针也不愿拿,怎么说她也没用,真真叫她没辙。

  “我看的可不就是桃树吗?”琴羽杉朝窗子外努努嘴。“瞧,那桃树杏树上全是花苞,白白粉粉的多好看啊!不正是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村上彷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她念的是朱自清的散文〈春〉的其中一小段,全文她倒背如流,前世她至少念过上千次了,失明的妹妹最喜欢这篇散文了,每晚睡前都要她念一遍。

  母亲因生妹妹难产而死,与妹妹差十二岁的她,姊代母职,就像个小妈妈似的,一手照顾妹妹长大,患有先天性失明的妹妹让她怜惜心疼不已,唏嘘她小小年纪不但没见过妈妈,连这世界的色彩都没看过,因此总是宠着她、顺着她,如今她死了,妹妹是她放不下的牵挂。

  只是放不下又如何?她也不能回去了……

  “姑娘念着那什么?真是好听,像唱曲儿似的,也教教婢子吧!”桃雨也进来了,一脸的笑意。

  “好啊,我教你念。”琴羽杉也来了兴致,坐正了身子,从桃树、杏树、梨树开始行云流水似的念了起来。

  她这具身躯的原主还颇有些才情,琴棋书画都学了一些,也识字,写得一手好小篆,都是蔺氏打小亲自教女儿的,那蔺氏也是才女,只不过师承处令她羞于启齿便是,她的师傅都是媚香楼的花魁姊姊,她常被娘亲带了去媚香楼,因此和那些妓女花魁都很熟悉,她们闲暇无聊,便一个教她弹琴,一个教她唱曲,长久下来,她也成才女了。

  在大萧国,士大夫酒宴中请妓女歌舞助兴、文人雅士与有才情的妓女相酬答乃是常事,妓女跟她前世不同,很多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妓或歌妓,就算跟客人上床也不是看见谁有钱就跟谁上,而是真的情投意合。

  这里的人,不会把找妓女助兴、陪酒的行为称为狎妓或嫖妓,也不被视为什么不道德的事情,反而被视为风雅之举,只要不是沉迷到荒废正经事就不会引起非议,文人雅士没有多少个是完全没接触过妓女的,做官的更要常常去妓院交际应酬,只不过妓院仍被视为低下层次的阶级便是。

  这半年来,她已清楚知道大萧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她穿来的这里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时空背景。

  说到这个,她就哀叹不已,这大萧国竟是个国力薄弱、君王昏庸,随时会灭亡的国家,而这时代的背景就更令她忐忑不安了,是一个群雄割据的乱世,大大小小的国家林立在同一块大陆上,国与国之间长年的争战不休,百姓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在这种情况下,汉阳城还能没事一般,而那皇室还能夜夜笙歌,就好像贫穷的菲律宾在马可士的统治下国家经济一落千丈,但他本人却和妻子过着奢华生活一样,大萧皇室也无视民间疾苦,径自生活在粉饰太平之中。

  琴羽杉很清楚,边关的防守随时可能被瓦解,敌人随时会破关而入,到时再逃亡就来不及了,而桂娘她们几个长年待在侯府里,又身处在京城之中,不知道国家处在随时会灭亡的危机里。

  万一要逃难,她们身上没有半点银子是要逃去哪里?侯爷是有些家底的,可是他妻妾儿女成群,到战乱时还顾得上她和她的丫鬟们吗?

  她问过桂娘,她的月例是十两银子,用来打平落幽院的开销刚刚好,每个月能攒下的不过是几百文钱,几百文钱是能干么啊?怎么够她带着自己人找到一处国家太平、人民安乐的落脚处?她得要想办法赚钱才行,这也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出府去看一看的理由,她总不能在侯府里做生意吧?自然是要往外发展了。

  念完了那篇散文,她支开了桃雨去蒸点心,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桂姨,我外祖家都没有人传口信来吗?比如想见见我什么的?”

  不是她不信任桃雨,而是桃雨还小,性子还不稳重,若是把她打听蔺家产业的事说出去,府里人看她的眼光恐怕会更不屑了,骂她无耻都可能。

  另一方面,她会这么问桂娘也是想到这是个能出门的法子,如果外祖和外祖母想见她,她就有理由出府了。

  “姑娘!”桂娘吃惊地看着她。

  见桂娘一副诧异至极的模样,琴羽杉一个激灵。“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纵然她外祖是黑道中人,要见她这个外孙女也是人之常情,她爹也不见得就会阻拦吧?

  桂娘哑口无言的看着她,喃喃地道:“老爷和夫人已经过世了,姑娘竟是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都过世了?”琴羽杉微微一愣,脑中立即想到半年前桂娘说过她娘的事。

  她娘是家中的独生女,也没个舅舅姨母啥的,那么……她忙问道:“那我外祖的产业如今是由谁打理?”

  桂娘一愣。

  过去小主子极不情愿提起外家的事,所以她们都避而不谈,难得她今天主动提起,桂娘便道:“是彩娘在打理的,是小姐生前派她去的。”

  “彩娘?”她毫无印象。

  “跟我一样,同样是小姐的陪嫁丫鬟,也是打小伺候小姐的蔺家家生子。”桂娘笑了笑。“也难怪姑娘想不起来了,彩娘奉小姐之命离开侯府那时,姑娘不过才七、八岁呢,老爷夫人将所有产业留给了小姐,小姐也是莫可奈何才派彩娘去打理,小姐自己不能离府,彩娘又是个性格活泼的,还识字,也会拨算盘,不像我这么闷,因此才全权交给了彩娘管着。”

  顿时,琴羽杉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所以,她根本是个小富婆喽……不不,照理说应该是大富婆才对,无数的赌坊和妓坊啊,那赚的还会少吗?

  可是,那些财富却是掌握在那叫彩娘的人手中,这太不牢靠了,财富应该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财富,在别人手中那叫过眼烟云,而且若真正的主子常年不露脸,那些赌坊妓坊的下人怎么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如果那个彩娘有心私吞,真真是易如反掌,前世她就曾被一个经理人侵吞了数十亿的公款,这种事不可不防!

  既然有被私吞公款的可能,她便想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半年来,怎么都不见彩娘过来侯府里,难道我娘生前都不看帐的吗?”

  桂娘见小主子立即问到账目之上也有些诧异,又见她一脸严肃,像是真的明白那账目是什么,她忙道:“是这样的,彩娘抛头露面地打理着赌坊和妓坊,素日里免不了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在这京城之中,名声委实不好听,小姐怕侯府里人见彩娘过来会嘴碎,更怕惹侯爷和大夫人不快,便叫彩娘不需过来对帐了,而小姐心里也是信任彩娘的,才会如此做。”

  琴羽杉沉吟了一下,问道:“我娘过世后,那些田庄土地、赌坊妓坊铺子,如今记在谁名下?”

  桂娘拿眼瞅着小主子,见她问话都不是浑问的,不免又是讶异又是安慰,暗自心想那孟婆汤的功效可真大,竟会让一个怯懦的小姑娘变得条理分明了起来,恍若涅盘重生一般,这可真是小姐有灵在保佑了。

  她忙笑道:“自然是留给姑娘,全记在姑娘名下了。”

  琴羽杉捶胸顿足道:“这事何等重要,怎么没跟我说呢?让我这半年来镇日里游手好闲地无事可做,真真快无聊死了。”

  “什么游手好闲啊?姑娘可别再说这种话了。”桂娘失笑道:“过去每每跟姑娘提起,姑娘总不爱听,还曾捂住了耳朵央我别再说了,这还是姑娘第一次主动问起外家的事。”

  琴羽杉轻描淡写地道:“那时我还小,现在不同了,我想我也该知道我娘留了什么给我,遇事也好有个打算。”

  以原主的性格,自然是不想听了,况且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又懂什么?外家的出身令她被嘲笑得厉害,大抵是再多金银珠宝堆到眼前也不会瞅上一眼吧,她可不同,知道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

  几日后,琴羽杉寻了个由头,说要去莲云寺为亡母做法事祈福,她特意不去求尹氏,而是去求老太君,没想到老太君很爽快便答应她了,还答应让她在寺里住上一天。

  她已征得老太君同意,即便事后尹氏要追究她出府之事,也是拿她莫可奈何。

  离开花明院时,老太君跟前的大丫鬟檀云追了上来。“六姑娘且留步。”

  琴羽杉暗叫了声糟,老太君这么快就反悔啦?

  她回头挤出一个笑容。“姊姊怎么出来了?”

  檀云把一个重重的荷包塞到她怀里,低声道:“老太君让六姑娘路上看见喜欢的玩意儿便买,想吃什么便吃,这大半年来姑娘也闷坏了,好好散散心再回来。”

  那沉甸甸的荷包少说也有二十两,原来是偷偷给她零用钱啊,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顿时感动得眼眶一红,真情流露地道:“请姊姊代我谢过老太君。”

  环境的关系,前世“义气”两字在她脑中根深柢固,不可动摇,她暗暗决定,将来若有逃难的一天,她也不会漏了老太君!

  出府的前几日,琴羽杉已让桃雨拿着五百文钱托府里守门的小厮去桃雨家传信,把她弟弟找来,她弟弟沐阳来了之后,再让他秘密地去媚香楼给那彩娘传信儿,让彩娘在她指定的时辰派人到莲云寺接她。

  出府那日,琴羽杉一早便梳妆完毕,她带了桂娘、竹韵、桃雨,留下两个小丫鬟含烟、听荷守院子,又怕走大门会遇到尹氏的人,被尹氏力阻,便塞了五百文钱,让府中车夫由后门出发,直到离侯府有十里远之后才放下心来。

  主仆四人同坐一辆大马车,每个人都兴奋得很,可是琴羽杉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们也就会意的静了下来。

  她这次出府的名目是去寺里为亡母祈福,沿途又岂可嬉笑喧哗,别叫车夫和随行的长随听去了,到时传回府里可不好。

  莲云寺也在京城之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四人鱼贯下了马车,琴羽杉又打赏了车夫和长随各一两银子,让他们隔日傍晚再来接她们,两个人都欢天喜地的收下银子离开了。

  桃雨笑道:“姑娘这打赏人的架式倒像练过似的,那般熟练,看得婢子一愣一愣。”

  琴羽杉一笑。“正好给你们上一课,看到银子的重要了吧?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她这是给她们打预防针啊,为她要大展拳脚赚大钱做准备,不然她一个侯府千金要亲自打理赌坊妓坊,不把她们吓疯才怪。

  “今日香客倒是不多,挺是清幽。”桂娘抬眸望去,寺庙大殿的飞檐隐约可见,青石铺就的台阶通往山上,两旁皆有绿荫遮天,几个人便在石桌石凳坐下。

  “是挺清静。”琴羽杉呵呵一笑,也不说破,只把脸上挂着的纱帕取下来。

  她是刻意挑这香客不多的日子来的,她看过大萧国的农民历,今日是诸事不宜,自然很少人会来进香了。

  “姑娘怎么把纱帕取下来了?”竹韵看着觉得不妥,还紧张的左右察看,生怕被人看了去。

  桂娘也道:“姑娘快把纱帕挂上吧!”

  琴羽杉见她们都十分紧张,想到自己如今是在礼教严谨的古代,便依言挂上了纱帕。

  过了半刻钟,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来了,马车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那车夫利落的跳了下来。

  “敢问可是六姑娘?”

  “这位正是六姑娘。”桃雨忙上前一步,不让主子跟那粗鄙的车夫说上话,免得辱没了身份。

  “小的是媚香楼彩掌柜派来接六姑娘的,请各位上车吧!”

  琴羽杉暗自好笑,敢情她应该跟彩娘定个类似反清复明的暗号才是,便于自己人相认。

  这趟车程,她们主仆才真正放松地说笑了起来,不时掀开帘子看窗外的景色,那车夫又是快马加鞭,才半个时辰便到了汉阳城最繁华的街道上。

  她们自然是不能由正门进去的,马车绕到了媚香楼的后门,那里已经有个婆子在等了,四个人戴上了纱帽,迅速跳下马车进入媚香楼。

  “嬷嬷!”桂娘和那婆子四手交握,两个人都很是激动。

  春嬷嬷擦着眼角。“桂丫头,这是多少年过去了?还以为婆子死前都见不到你了……”

  桂娘斥道:“呸呸呸,怎么说这种话?嬷嬷身子硬朗得很……”

  听见桂娘被唤做丫头,琴羽杉着实觉得有趣,便在一旁站着,也不打扰她们,直到桂娘一个拍额。

  “瞧我,见到嬷嬷太忘形了,竟忘了先给嬷嬷引见了,这是六姑娘……”

  “唉哟!六姑娘!是六姑娘啊!都长这么大了……”春嬷嬷在心里念了声佛,这下更激动了。

  “彩丫头只让婆子来这里等人,都不知道是姑娘要来,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姑娘素日里爱吃什么?婆子马上差人准备!”

  琴羽杉微微一笑,摇着手中的小扇,一派地怡然自得。“不忙,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吃,随便准备几样点心茶水便可。”

  桂娘感慨地道:“姑娘,这位是春嬷嬷,是小姐的奶娘,姑娘还是春嬷嬷接生的,当初小姐怕彩娘一个人没法面面俱到,便让春嬷嬷跟着过来,两人好有个照应。”

  “原来是春嬷嬷。”琴羽杉点了点头,面上一直露着笑意。“既是我娘的奶娘,便是我的长辈,我什么都不懂,以后要劳烦您老人家多照顾我了。”

  春嬷嬷频频拭泪。“好好,老奴自会好生照顾姑娘,是我们家小姐的宝贝哪,老奴便是拚了一口气也要护姑娘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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