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他自管去风流倜傥,懒得理后宅之事,对尹氏的手段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只要不令他心烦就好,但他真的发怒了,尹氏还是忌他三分的。
此时见长安侯板起了脸,尹氏才恨恨道:“含烟怀了你大哥的孩子。”
琴羽杉眼角余光一扫,屋里果然都是尹氏的心腹人,看来她是打算将这消息压下来。
压下来?这怎么可以?长安侯府世子有后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当然要散布出去,而且散得越广越远越好,最好叫那宁王府郡主听了去……
她用力眨眼好几下,演出掉下巴的样子,目光惊讶万分的转到含烟身上。“怎、怎么会呢?”
含烟啊,我的好丫鬟,肚皮真是争气,回头得重重的赏她,孩子还未成形便将侯府搞得天翻地覆,真是好孩子啊,未来出生了非打个重重的金锁片给他保平安不可!
“求六姑娘为奴婢做主……”含烟泣不成声、梨花带泪地说:“是……是世子对奴婢……强要奴婢……”
几句话听得丁香、桃雨等未嫁的丫鬟顿时都面红耳赤起来,连长安侯面上也有些不自在。
“一派胡言!”尹氏好不恼怒。“世子什么人,会要你这样低贱的丫鬟?定是你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世子,下了药对吧……”
琴羽杉心里好笑。
这尹氏真是没被爱过,年轻男女,正是精力旺盛之际,肉体互相吸引是再自然不过之事,哪里就需要药物催化了?怕是再浓烈的春药都比不上他们心中青春的欲火强啊!
“母亲别说了!”琴修禾大步入屋,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把含烟扶起来。“有身子的人还这样跪着,是想把孩子跪没了吗?”
含烟泪眼迷离的看着琴修禾,饮泪吞声道:“奴婢不……不能起来……”
琴羽杉越发欣赏含烟了,真是把弱者为强发挥到了一个极致啊,如此泪人儿,哪个男人能不怜惜?
“贱蹄子,在我面前演什么戏?”尹氏看得怒火中烧。“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拖下去,打死为止!”
此事若让宁王府知道,婚事定然告吹,大萧国可没有嫡妻还没进门,小妾通房就生下孩子的道理,何况含烟只是一个奴婢,真真卑贱不过,竟妄想生下世子的孩子,不打死不能绝此祸害!
几个婆子便要动手拉人,琴修禾面色铁青,将含烟护于身后,喝道:“谁敢动手,我一个不饶!”
他是将来要承爵的世子,便是未来的长安侯,说的话有一定的份量,几个婆子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不敢向前拉人。
“胡闹!真是胡闹!”长安侯拂袖而去。
琴羽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爹啊,您是不打算主持大局就是了,竟这样不负责任的甩袖走人,这哪是气急败坏啊,分明是不知道要如何善后吧?
“你……你这个孽子……你是连娘的话也不听了是吗?”尹氏气得快晕过去,琴羽秋忙上前扶住母亲,她不瞪自己弟弟和含烟,却是狠狠瞪着琴羽杉,同她母亲一样,认为这一切都是琴羽杉搞出来的。
“儿子决定要纳含烟为姨娘,就算因此与宁王府毁了婚事也要护含烟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周全。”
琴修禾一脸坚决地说。
这倒是挺出琴羽杉的意料之外,她眼中的琴修禾是个自命风流的才子,但事实上是唯母命是从的妈宝,他竟会为了含烟反抗尹氏,含烟真的下了很多功夫啊!
“什……什么?”尹氏气得浑身发抖,宝贝儿子宁可要一个卑贱的丫鬟不要宁王府的郡主……
她终于昏了过去。
一时间,翠微院大乱,忙着将尹氏弄上床跟请大夫,琴羽杉对桃雨一使眼色,没她们的事了,闪人。
“姑娘,含烟最后会如何啊?”桃雨实在好奇,这是她卖身进长安侯府以来,第一次见到尹氏气昏,过去侯爷沾惹了多少女人啊,也没见她气昏过,这回被打击得有够累,也是报应不爽啦,谁叫她过去害死那么多侯爷的女人。
“会如何,我也不知道,但我们要帮一帮她。”她在桃雨耳边道:“你悄悄把含烟找来。”
含烟倒是很快来了,琴羽杉赏了她一个钱袋,装了一百颗金豆子,让她平日在世子院子里打点人脉用,她百感交集的就要向琴羽杉下跪,琴羽杉忙叫她起来,笑吟吟地道:“坐下吧,有身子的人,可不能动不动就跪。”
含烟从善如流的坐下了,感叹道:“奴婢能有今日,都是姑娘教导有方……”
听到这里,琴羽杉噗哧一笑。
原来含烟不是个木的,还挺有幽默感的嘛,难怪能抓住琴修禾的心。
“我看世子对你很有情,但如果大夫人寻死觅活,久了,世子一定会屈服。”
含烟连连点头。
“所以,你要比大夫人先寻死觅活,你要让世子觉得,你是为了不为难他而甘愿自己去死,对你而言,他比你的性命重要。”
含烟听得眼睛都亮了。“奴婢明白了。”
琴羽杉接着谆谆教诲,“这还不够,等到世子的心全偏向你之后,你要让他知道,大夫人可能会对你不利,请世子去求老太君,让你搬去老太君院子里住,只要住进老太君的院子里,你就安全了,老太君是最重视血脉的,定不会坐视不管。”
琴羽杉强烈地耳提面命了一番之后才让含烟走,隔日,尹氏还卧床,她便辞别了长安侯。
“女儿要回青峰寺了,含烟便任凭爹爹母亲处置,是女儿教奴无方,如何处置女儿都没有异议。”
在她看来,含烟是支潜力股啊,不必她担心,还是她的生财大计要紧,她可没空留在这宅里勾心斗角哩!
“好好,那你就回去吧。”长安侯也迭声的答应,貌似巴不得她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似的。
本来嘛,女儿都说含烟任凭处置了,万一尹氏狠起来,要将含烟卖掉,少不得又一番哭哭闹闹,女儿若在这里,要是一时心软了,又和尹氏折腾起来,受罪的还是他,帮谁都不对,所以女儿还是避开比较好。
这一次尹氏病着,琴羽杉也懒得演了,她不乘侯府的马车,让自己人的马车过来接她,从侯府离开就直接回了媚香楼,在账房里叫来了小七。
“你设法在汉阳城散布长安侯世子让府里一个三等小丫鬟怀孕了,现在要抬了那小丫鬟做姨娘,孩子也要生下来。”
小七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差事啊?这么一来,长安侯府跟宁王府的婚事不吹了才怪,那宁王府郡主也是娇生惯养的,哪受得了这样的气?
桃雨笑得眼儿弯弯直抚掌。“哈,等大夫人知道世子的丑事传遍了京城,怕是刚好的身子又要病倒了。”
琴羽杉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写碧烟楼的“营业企划书”,小七正领命要出去散播谣言,她忽然抬眸。
“慢着——小五呢?怎么不见小五?”
桃雨都告诉她了,小五已订亲一事,她已向小七求证过了,是真的,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了,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感情,自认已经做好以平常心对待小五的心理准备。
“回姑娘的话,小五辞工了,回乡下去了。”小七边说边偷觑着琴羽杉的反应,果然她一听见辞工两字便脸色一变。
残忍啊残忍,他家爷来这招不告而别真的太残忍也太高明了。
当他将辽梦做的好事告诉他家爷之后,他家爷剑眉一挑,当下决定不能再继续待在六姑娘身边,说什么她是一个好姑娘,定是不会做出夺人所爱之事,知道他有婚约,若自己再日日出现眼前会扰乱她的心神……爷说是为六姑娘着想,但他听着怎么字字句句都像在炫耀六姑娘对他有多钟情?呿,在他看来,是他家爷对六姑娘更上心吧,这会儿不?连人家心情都顾虑上了,爷们的气势上哪去了?妻奴啊妻奴。
“辞工?为何要辞工?”琴羽杉忽然心神大乱,什么调适好心情了,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小五让小的跟姑娘说一声,走得匆促,只因家中有事,还请姑娘见谅,若是他朝再回京城,定再为姑娘效劳。”苦命啊他,边说谎话还要观察苦主的神情,只因他家爷要听。
“家中有事?”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什么事?”
小七还没回答,桃雨便撇了撇唇。“怕是回去成亲了吧!”
琴羽杉听了桃雨的直言,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脸色立即变得煞白,黛眉深深地蹙起,粉拳也紧紧拧了起来。
是啊,定是回去成亲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心绪竟是如此不静……
第9章(2)
“姑娘——”小七见她愣神,不敢大声,只敢轻声唤她。
琴羽杉回过神来,定了定神才问:“工钱呢?工钱领走没?”
小七垂首道:“到时一并给小的就行了,小的回乡时再给他送去。”
桃雨哼地一声。“谁知道你会不会给偷偷花用掉?”
小七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地瞪着桃雨,“我说姑奶奶,桃雨姑娘,你到底当我凤小七是什么人了?是如此卑鄙无耻下流龌齰之人吗?”
桃雨朝他扮个鬼脸。“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琴羽杉脑子一团乱,没心情听他们斗嘴,自然也没心情写什么企划书了,心底有股浓浓的惆怅,还有股冲动,想见一见他的冲动……
怎么可以不告而别?至少——至少当面向她辞行……
她知道他有婚约,但自己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她霍地起身,吓了那两个斗得正欢的人一跳。
两人同时问道:“怎么了,姑娘?”
“我出去走走!”她话音未落便匆匆出了账房。
淡月朦胧、夜幕低垂,天上只有几颗寒星,彷佛在夜空中冷冷的看着她,与她心境相符。
她是应该在青峰寺的人,也不能出现在汉阳城的市集街道上,其实也只能在院子里走走,排解那满腔的失落。
而她那眉头紧锁,一脸抑郁的模样全落入屋檐上的凤取月眼里,他的心,同样充满了悸动。
他以为自己只是这世间的一个过客,因此用张狂的态度游戏人间,以金钱操弄权势,将他唾弃的王公贵族甚至是皇帝玩弄于股掌间,却不想出现了一个令他挂心的女子……
他朝廊弯阴暗处一点头,守在那儿的武振便弯身将怀里的白兔放了,白兔睁着可爱的大眼,一跳一跳地跳进了琴羽杉的视线里。
果然,她惊喜不已。“这里怎么会有小白兔?”
她喜悦地抱起白兔,紧紧的闭了闭眼,想到与小五单独在药林里遇见的那只野兔,和这只长得十成十像……
“姑娘!怎么有兔子?”桃雨也出来了,后面跟着小七。
琴羽杉轻抚白兔,唇角温柔的微弯,秀美的眼微笑地看着白兔。“我也不知道,它自己跳来了。”
小七啧啧啧地朝屋檐看了一眼。
爷,够了吧?怕人家不知道您痴情吗?至于这样掏心掏肺,连夜去那孟源县的药林山上找只野兔回来吗?还派人替她盯着庄子的动静,照顾她的产业,不再让下人有机会动手脚贪墨,还不是妻奴哩,这不是妻奴,什么才是妻奴?
几日后,关于长安侯世子要抬一个怀了身子的小丫鬟为姨娘的消息在汉阳城炸开来,几乎是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那些来媚香楼饮酒作乐的文人雅士、王公贵族席间也都在谈论这件事。
听说,宁王府郡主寻死觅活,一定要长安侯府将含烟打死,否则她便不嫁,而琴修禾则来一招与含烟同归于尽,摆明要含烟不要郡主。
尹氏再度病倒,饶是如此,琴修禾仍执意要纳含烟为姨娘,宁王爷和王妃气得退了亲事,这加重了尹氏的病情,再没了往日的刻薄气势。
与宁王府的亲事告吹后,琴修禾为了含烟和孩子长跪不起,老太君做主成全了他,让他纳了含烟为姨娘。
琴羽杉想,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那个爹呢?怎么故事发展里都没有她爹的场子?
原来,长安侯不想面对宁王的责难和京里的耳语,也不想被尹氏逼得出面处置含烟,索性避到乡下庄子去了,说要等琴羽杉成亲当日才回来。
琴羽杉抚掌大笑,果然是她爹的作派,做只缩头乌龟,谁都不得罪,也可以说谁都得罪了。
“姑娘那啥企划书也写好了,不如咱们打铁趁热,现在过去碧烟楼找连姑娘吧!婢子听说京城里的百花弄,每逢初一、十五都有个小市集,可热闹了,摆摊的都是从柔夷国、水连国来的新鲜玩意,咱们去逛逛好不?让沐阳跟咱们一起去,帮忙提东西。”
今天小七不在,放假去了,她不知怎么搞的,就是浑身不对劲,老觉得屋里闷,待不住。
琴羽杉看着窗外的夜色,雪已停了,自己也闷了好几天,正想答应桃雨的请求,外头却传来鼎沸的人声。
她看着桃雨。“去看看怎么回事。”
前头的媚香楼越夜越热闹,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但摘星小楼向来宁静,不会有这么多人过来才对,不会是尹氏病好了,含烟那事的新仇加上对她娘亲的旧恨,再也捺按不住,跑来大乱吧?
桃雨正要出去,就见彩娘匆匆进来了,后头跟着紫烟。“梁国商团的人来找刺客,说是潜入他们商团总会的刺客往咱们媚香楼这里逃了,正搜查闹腾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莫要出去,我去应付就好,万不会让他们进来察觉到什么。”
琴羽杉知道彩娘是指金库之事,便点了点头。“小心一点。”
她知道梁国商团是大萧国境内最大的他国商团,风评不怎么好,近日甚至有他们跟江湖上的火门勾结,制造假钱币的消息,而那未来夫婿凤五爷的凤凰商会据说就正在调查此一有损凤凰商会利益的事。
假钱币在市面流通可不是小事,若是伪币满天飞,物价便会翻着筋斗往上涨,一国的经济最终会崩溃……虽然,大萧国的经济也早崩溃了,但若是假钱币窜流,会使情况更加恶化,不必等敌人攻来,就会加速国家的灭亡。
她猜想,刺客约莫也和假币之事有关,那些梁国商团还真是嚣张,竟然搜人搜到媚香楼来,也不想想她们的座上宾有多少王公贵族在其中,是他们惊动得了的吗?
今晚的包厢里就有山海王和忠贞伯,都是各据一方的王伯,因此她也不怕彩娘处理不来,彩娘的手腕她是信得过的,多年来也累积了大量人脉,真要有什么,找个为媚香楼出头的权贵人士不是难事,梁国商团若是跟她们过不去,她也不是吃素的。
“哎哟!”桃雨很是懊恼。“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