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忘掉一个人? 蔡小雀
如何忘掉一个人?
在午夜,在静到唯有听见自己心跳声的时刻。
如何忘掉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在他的影子、他的笑容、他的每一个挑眉与耸肩,早己占满脑海的时候?
如果说爱情是一场重感冒,那微微荡漾的晕眩感夹杂著又热又涨的心悸,究竟该服用什么样的药才治得好?
醒著时,想的第一个人是他,睡著前,最后惦念的也是他,反覆把手机里关于他的讯息和手机号码删了又存、存了又删……浓烈的情感和绝望的理智不断在拔河,一次又一次,自尊却总是输得一塌胡涂。
几度思忖彷徨徘徊,几回想方设法,用尽所有一切合理的理由和借口在他面前出现,就为了瞥著他的一抹影子,然后,惶惶然的心这才踏实了、温暖了。
过后,甜甜的滋味里还是止不住泛出酸酸的凄凉起来,因为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爱慕、一种暗恋、一朵默默绽放的心事,一颗投入湖中注定悄无声息消失的小石子。
花开无人问,花香无人闻。
然后,终于懂了昔年黛玉葬花的心情。
潇湘妃子葬花时悲咏的岂止脆弱无依失颜色的落花?
还有天下女子匆匆易逝的美好年华,以及心头那一腔千回百转萦绕缠绵酸甜难禁的情丝。
世上男子皆东风,无意招惹却乱纷纷。
如何忘掉一个人?
当你心知肚明,这场邂逅爱隋的意外,只是个美丽的错,永远只是一相情愿的单行道,永远不会有交集,永远没有开始,也永远没有结局。
如何忘掉一个人?
如何,把心情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天空在未曾遇见他之前,还是那样平静的蓝,没有任何惊心动魄、怦然心动的颜色。
阳光在未曾遇见他之前,还是那样轻轻的暖,不带任何灼热忐忑、缠绵纹身的滚烫。
如何忘掉他?就像忘掉自己原来还有心动的本能,忘掉原来自己还有渴望拥有的感觉?
原该注定静静地、无声掉落的叶子,倘若没有那一缕无意的清风纠缠,命运也将不会如此激烈地盘旋、飞舞、飘荡,不知身将何往。
如何忘掉一个人?
害怕的是,忘了他,或许原来生命中可能出现的彩虹,也将在雨后乍然一现,旋即淡淡褪去、苍白、消失。
然后,你开始会怀疑,自己可曾真正记得、恋上、爱过了一个人?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楔子
江南梅龙镇
说起梅龙镇,风光明媚,物产丰饶,花开得特别美,就连馒头蒸来都特别香,自古便有“生平不进梅龙镇,便称英雄也惘然”之名句。
然而,梅龙镇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世袭家传,统称“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四大世家行业,无论全镇老少,谁人提起便是竖起大拇指,一阵啧啧称奇。
城东花家──
绣活儿乃属天下一绝,专制各色嫁衣,其中花家不传之秘“乱针舞花刺绣法”,便是花家精致美丽嫁衣得以令王公贵族千金们争相订制的最大诱因之一。
只是花家传及这一代,恐怕也将是最后一代了,因为花家第十七代唯剩一女单传。虽然本可招赘入花家承继,但闻说花家小姐姿容平庸、体弱多病,纵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恐怕也撑不了许久,所以风声虽放了出去,至今依旧无人上门提亲。
眼见后继即将无人,花家老爷只得……
城西柳家──
柳氏一门皆为媒婆,乃出了名的舌粲莲花、无中生有,世世代代以来不知撮合了世上多少佳偶。柳家小姐今年已十八,照祖宗规矩也该是接下世袭媒人之位了,可是她偏偏死活不肯继承家业,既不嫁人也不作媒,成日说要上山习武、闯荡江湖。
被吓坏了的柳家姥姥,只得……
城南东家──
东家酒楼代代专办成亲喜宴,论口味、说气派,在梅龙镇里它若认了第二,绝无人敢认第一。其中祖传一十八套山珍海味全席食谱更是秘密中的秘密,唯有东家历代的掌杓方能承继。
但是好死不死,东家唯一单传的掌杓女儿却是盐糖不分、酱醋不辨,更可怕的是,完全分不出“好吃”跟“难吃”的差别,因为对她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好吃的。
惊觉家传祖业恐将毁于一旦的东家老夫人,只得……
城北风家──
风家雕制花轿技术当世第一,所制花轿华丽无匹、高贵细致。然而自从风家第十九代继承人接任后,却拒绝祖传制轿谱,坚持大胆创新,要将传统古典美丽的花轿更改得令人耳目一新。
不想让百年风家就此断送品味“非凡”的爱女手中,风家老爷只好……
就在花、柳、东、风四氏正为家门危机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平白无故又飞来一场大麻烦。
肇因四大世家风头太健,名声传到了京师,就连当今皇帝都将刁蛮公主的烫手婚事丢到他们头上来,圣旨言明要这四位接班人联手在三个月内为公主觅得良缘,绣得最美的嫁衣,制得最华丽的花轿,并且为公主筹办一场最美味的皇族喜宴。
这下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事出门被马踢,四大世家究竟该如何在兵荒马乱中解决“前有古人,后无来者”的接班难题,并且及时在三个月内替刁钻到人惊狗怕鬼见愁的公主找到受害者……呃,是乘龙快婿呀?
第1章(1)
梅龙镇一端。
“我想要嫁人。”未婚姑娘甲。
“……”媒人乙。
“你有听见吗?”未婚姑娘甲有些心急。“我想嫁人。”
“……”媒人乙。
“我说,我──想──嫁──人!”未婚姑娘甲忍不住加重语气。
“……”媒人乙呈现装死状态。
“喂喂!我说我──”未婚姑娘甲这下火了,吼道。
“想嫁人。”媒人乙懒洋洋地挖了挖耳朵,“听见了。”
“既然听见了,那你方才为什么不回答我?”未婚姑娘甲火气犹存。
媒人乙沉默了下来,只不过和刚刚混吃等死翻白眼的模样相比,此刻她的表情异常严肃得令未婚姑娘甲也不禁心头一紧,连忙跟著正襟危坐起来。
“因、为,”媒人乙顿了顿,神情凝重地逼视著未婚姑娘甲。“苦海无涯,我想给你最后一次回头是岸的机会。”
“啥?”未婚姑娘甲一脸茫茫然。
“我抱持著一百二十万分的真心诚意警告你,”媒人乙──柳摇金目不转睛的盯著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绝对不要嫁人。”
“嗄?”未婚姑娘甲──巷口卖豆腐的阿花──登时傻眼。
“嫁人对一个姑娘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相信我!”
“可……”
“只要拜了堂、成了亲,身子一旦给了人,也就由得人家烧杀掳掠,往后他要你向左,你就不能向右,要你喝汤,你就不能吃面,要你站著死,你就不能坐著死──噢!是谁打我的头?”柳摇金说得正慷慨激昂,头上猛然著了一记天外飞来爆栗子,不由得转头怒斥:“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打你姑奶奶的──呃,姥姥,您今儿个起得这么早呀,午觉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呵呵呵……”
“原来就是你这丫头在这边搞破坏,怪不得我说最近为什么上门的客人好似变少了呢!”穿得一身喜气红,年过七十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柳姥姥手叉柳腰,咬牙切齿。“你呀你,胡乱跟阿花姑娘说什么鬼话?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当咱们这儿是尼姑庵还是劝世堂哪?”
“我说的句句属实。”柳摇金小小声咕哝。
“柳姥姥,她、她说的是真的吗?嫁人真有这么恐怖?”阿花姑娘颤抖著厚唇问道。
“不不不,你听姥姥说呀,这嫁人可是一件大喜之事,凤冠霞帔、八人大轿,说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柳姥姥用大屁股挤开孙女,说得眉飞色舞,灿笑如花。“大红封纸叠高高的聘礼,十二人吹打乐手,浩浩荡荡迎亲队伍巡镇一回,沿途鞭炮不绝于耳……”
“姥姥,您搞错了,那是新科状元郎金榜题名、簪缨绕境的桥段吧?”
一记杀气腾腾的目光直劈向一旁多嘴的柳摇金,吓得她赶紧噤声。
收回视线,柳姥姥望著阿花姑娘的眼神说有多爱怜就有多爱怜,眉弯弯,笑咪咪的开口:“我说阿花姑娘,似你这般神仙人物,无论嫁的是哪家男儿,必定深得夫婿怜爱疼宠,一家老小爱戴有加,你信我柳姥姥的话,决计不会错的。”
“真的吗?呵呵呵……”阿花姑娘乐得晕陶陶。
柳摇金站在旁边,目光怜悯的望著显然已中者无救的阿花姑娘。
又一个被舌粲莲花、天花乱坠、拐死人不偿命的媒人嘴哄得团团转,从此一生沦落婚姻苦海里的笨蛋。
“唉,我已经尽力了。”她叹了一口气,掉头,转身。
接下来,姥姥必定熟练地取出姻缘簿──也就是花名册,热心殷勤的帮阿花姑娘安排相亲,然后再适时地说出一大牛车的好话来赞美阿花姑娘,哄得阿花姑娘心花朵朵开,最后一切随姥姥折腾摆布。
柳摇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样误人一生的场面,她都看了十八年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梅龙镇的另一端。
一名身著淡红袍子,高大优雅的男子缓缓绕过后巷,走进一栋古朴雅致的大宅里。
园子里,桃花绽放成林,枝头翠鸟清脆婉转啼鸣,偶有一阵清风吹过,拂落了点点花瓣如雨。
好一副绝世美景、化外仙境。
“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路公子、江公子、周公子和高公子已经等您很久了。”一名清秀小厮正焦急著,见著他,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笑迎上来。
“都备上香茶细点了吗?”身长玉立的苏瑶光,就连昂首阔步疾行时,举手投足间都有说不出的翩翩风雅。
“都备上了。”小厮笑道:“小碧居的香椿玉卷儿、来兴堂的核桃酥、富邑酒楼的蟹粉饽饽,还有上进的五色果子,沏下的是福州的顶级乌龙茶。”
苏瑶光满意一笑。“好小子,越发受教了。”
“是少爷您教诲的,无论是王公贵族或是贩夫走卒,上门来就是咱的贵客,所以一定要伺候得仔细入微、面面俱全。”小厮笑嘻嘻的回道。
“很好,下个月加你一两薪俸。”他手底一翻,一柄墨绿色书生扇轻轻一展,敲了敲小厮的头,笑道。
“谢少爷。”小厮大喜。
贵客一一被安排在不同的清雅厢房里,苏瑶光缓步走入一号房。
“劳路公子久候,实为失礼。不过在下有大好消息相告,对方已经允了亲事……”
☆☆☆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 www.yqxs.com ☆☆☆
坐在茶楼栏杆雅座旁,大啖苏州芝麻饼,畅饮福州乌龙茶子,跷著二郎腿的柳摇金惬意地翻阅著手中那册从旧书铺买来的“如来神掌一十八式”,口里唔唔赞赏著。
“好一招‘万佛朝宗’啊……”她忍不住照著比画了两下,边幻想著掌中有无穷无尽、源源不绝、劈山摧石的巨大内力,只消一家伙,立时能将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可惜啊可惜,姿势是像个九成九,但是比画间虽有些许虎虎生风、却无半点真气内力,十足十印证了她也不过就是个花拳绣腿的事实。
“摇金姑娘,又来神游练功啊?”店小二抽空拎著装著滚烫沸水的大茶壶来加水,不忘同情地问了一句,“今儿个进度如何?”
“招式精通,内力有待加强。”她哀怨地瞄了店小二一眼,沮丧承认。
打从一开始揣著几本武林“秘笈”窝在角落偷看,左顾右盼活像做贼似地怕给人发现,到现在满茶楼从掌柜到店小二全都晓得她想当侠女却所投无门的一腔雄心壮志,算算,都已经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地过了三年了呀!
“摇金姑娘,我是不太懂得功夫这回事啦,但是咱掌柜的早交代过了,说咱们茶楼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多,卧虎藏龙的大侠必定不少,只要我们帮著多多留心,肯定能替你找个好师父的!”店小二拍胸脯保证,义气相挺。
第1章(2)
“谢了,我很感激。”柳摇金没精打彩地随口道了谢,并没有太大的喜悦。
因为这类的话她不折不扣都听三年了,可是直到现在甭说拜师,就连个能踢能打能吹牛的人都没出现过。
到底是掌柜的故意知情不报?还是这茶楼里出入的全都是堆无用的软脚虾?
柳摇金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是找错地方也找错人帮忙,她应该到镇北那一家龙蛇混杂的“今夜大酒家”去才对,听说那儿刺激得不得了,时不时都有江湖人士在那儿互相寻仇械斗。
可是她又深恐自己连店门口都还没踏进,连师都还没来得及拜,就被里头飞出的不长眼兵器给击毙于当下。
壮志未酬身先死,还是这么窝囊搞笑的死法,她才不要呢!
“唉。”她困扰烦恼的叹了口气。
“摇金姑娘,你别叹气了,这种事讲求缘分,是急不来的。”店小二忍不住好言相慰。“话说回来,其实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继承家业,再怎么说媒婆这一行比较稳定,不需刀光剑影,更不用打打杀杀,轻轻松松靠两张嘴皮子就能挣得万贯家财……”
店小二说著说著,突然把大茶壶往桌上一放,猛然握住柳摇金的手,满脸热切。“摇金姑娘,请你回去帮我向柳姥姥美言几句吧?我虽是个男的,但脑袋灵光、嘴皮俐落,随时做好男扮女装的准备──”
“我说小二哥,你怎么还不死心哪?”柳摇金不禁泼了他一盆冷水,懊恼地瞪著他。“就说了媒人是一门厌恶性的行业,连我自个儿都不想做了,你还傻乎乎抢著跳进去做什么?想为了钱胡乱作媒造孽,然后将来生儿子没屁眼儿啊?”
“摇金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居中作媒可是一件大积阴德的好事。况且男人又怎的?你忘了这梅龙镇上排名第二位的苏氏媒人馆里,当家台柱就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吗?”店小二不服气地道,“人家苏公子可是近年来最热门的一匹黑马,光是今年玉成的姻缘就不下百桩──”
又来了!
“哼!”她小脸一沉。“那样很了不起吗?”
苏家和柳家一样世代以媒营生,不同的是柳家年年代代独占鳌头,苏家虽说生意也不错,但比起柳家总是略逊一筹。谁知苏家传至这一代只独出一子,本以为会就此收山,没料到苏家少爷却坚持接下这门生意,并且以男子之身,短短两三年内就闯出一番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