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原计划动手吧,再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我看好五千精兵,他们可以一对三,京畿大营算什么?宫卫算什么?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般人。」
听上官沐说得振振有词,卫珩拍拍他的肩膀,他长大了,变得懂事、沉稳了,尤其是待自己的一片心思,令他无法不感动……
卫珩深吸口气。「确定不后悔?开弓没有回头箭。」
「确定不后悔,开了这把弓,我就没想过要回头。我知道不成功便成仁,但是黄泉路上见着父皇,我也不赧颜。」上官沐抬头挺胸道。
话音才落,便听见外面鞭炮声震耳欲聋。
一声尖细的嗓音大喊,「吉时到!」
上官谦比卫珩想像的更迫不及待,迎亲队伍才刚进宫,他们就被宫卫团团包围。
卫珩上前一跪,问:「臣敢问皇上,这是何意?」
上官谦长期服用虎狼之药夜御数女,身子几乎掏空,他的脸色苍白,唇色黯淡,但脸上仍然带着倨傲。
天底下只有他负人,怎能让人负他,即使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使是自己最倚重的朝臣,只要踩到他的底线,他就不允许他们全身而退。
「卫卿心知肚明。」
「臣不懂,皇上赐婚,臣依命进宫迎娶康华公主,从过去到现在,臣从未违逆过圣意,不知怎会引得皇上怀疑?」
这时,天空飘来一片乌云,迅速掩去当空皓日,短短片刻间乌云越骤越多,四周越来越暗,风一阵阵吹起,让人心生不安。
上官谦转头看一眼张皇后和张尚书,张尚书会意,问道:「这段时间卫大少没少进出朝臣家里,试问,卫大人笼络朝臣,目的是什么?」
「张大人言重了,莫非你不晓得皇上想推百官清廉制,若不联络几位朝臣率先挺身当表率,谁愿意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银子?」
听到这里,上官谦看着张尚书,脸上更加不满。
看着两人的互动,卫珩冷笑。果然上官谦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便大张旗鼓圈禁大皇子,甚至调来京畿大营,行事毫无章法,只图一个痛快,他这个皇帝快当到头了。
他赌赢了!上官谦并不知道今日计划,五成胜率回笼。
张皇后见状况不对,忙道:「皇上,卫珩可是买通杨公公探听宫中之事,若无造反心思,何必在后宫安插棋子?」
安插棋子确实触犯宫中大忌,瞬间,上官谦目光变得凌厉。
卫珩冷笑,「皇后娘娘说我买通杨公公便是我买通的?皇上,臣心中无愧,愿与杨公公对质!」
「你明知道人死了,还说这种话?」
卫珩倒抽口气,故作惊讶。「臣不知道杨公公死了……但臣知道杨公公是张府的远房亲戚,当年还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短短几句话,他就在上官谦心头埋下种子。
果然,上官谦眼底升起怀疑,视线落在张尚书身上。
卫珩续道:「臣还有一事,必须启禀皇上。」
「说!」
「张大人不满臣心悦玉仪公主,深怕臣与大皇子结党,成为二皇子的敌手,可他不晓得,臣忠心的永远是坐在龙椅上那位。」
卫珩正在拖延,京畿大营将皇宫团团围住,他的五千精兵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密道进入宫中需要时间,密道是先帝命虎贲卫筑的,上官谦并不知情。
此话说得铿锵有力,上官谦心神微震,看一眼目光闪烁的张皇后,道:「卫卿别恼,既然此事是有人从中挑拨,不如你到大理寺坐坐,把事情说清楚,里头都是你的老长官,怕也不会为难于你,如何?」
「今日是臣的大婚之日,若往大理寺一坐,不晓得会生出什么谣言。」
「放心,卫卿无造反之心,到时朕必定下旨,亲自为你辟谣。」
莫名其妙地风越来越大,猎猎风声吹散了上官谦的声音,吹得有人站不住脚,无来由的不安。
上官谦正要命人逮捕卫珩,突然一阵奇风吹来,把他吹个趔趄。
这时候,卫和向卫珩点点头,精兵已经入宫!
卫珩瞅准时机,一声令工,精兵迅速拥上,宫卫刚反应过来,已有数十人被斩于刀下,倏地兵器交击声不断交战,四周一片混乱。
卫珩撕掉喜袍,抽出藏在怀中的长剑,躲过几拨攻击,想抢身到上官谦跟前,不少宫卫已经上前护着上官谦往殿里退。
卫珩心知绝不能让上官谦进到殿里,他不要命地朝宫卫挥动刀剑,招招致命,七德跟在他身边,拼杀出一条血路。
刀起刀落,鲜血飞溅,转眼宫卫折损近半,这时一声呼啸,屋顶上黑压压地冒出了一圈人。
上官谦扬声怒喊,「射,把人全给我射死,一个不留!」
弓箭手听令,举弓。
「阿沐,上官谦交给你了!」卫珩喊道。
躲在乐手当中的上官沐抢身上前,施展轻功朝上官谦飞奔而去。
卫珩领着七德飞身上檐,斩杀弓箭手,说时迟那时快,几百枝前朝他们射去。
在半空中,脚下没有支撑,躲得了一躲不了百,眼见他们就要折在羽箭之下——一阵怪异狂风自下往上吹,将数百枝羽箭带到天空。
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光景,反应迟钝的弓箭手还来不及抽岀下一枝箭,就让卫珩等人砍下头颅,血花四溅,残肢断臂齐飞。
风越吹越狂,守在宫外的京畿大营士兵根本听不见宫里头的厮杀声,他们连站都站不稳,被吹得东倒西歪。
很快,夺位之争结束,上官沐胜利,所有人欢欣鼓舞之余,也讨论着刚刚的异象。
卫珩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情是说不出的澎湃。
上官谦一死,百官拥上官沐上位,遗诏出世,尘埃落定,他把朝堂交给盛为桐,自己跳上马背,飞快奔回寨子。
寨子里,数张长桌摆中间,桌面上鲜花酒水凊茶摆齐,百炷凊香插在子里,燃起一阵阵浓烟。
穿着白衣的楚槿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双掌合十,仰头、行五体投地跪拜之礼,紧闭两眼、喃喃自语。
汗水湿透她的衣服,她却浑然不觉,重复着同样的姿势,不断念着咒语。
「够了——楚槿,够了!」卫珩跳下马背,朝高台跑去。
楚槿没听见,嘴里还是祝念着,用只所有的专注力祈求他平安。
只要他平安归返,只要他无伤无事,其他的事她通通不在乎了。
皇帝、王朝兴盛衰弱、家仇能不能报、他娶不娶公主……她通通不在乎了,只要他回来,只求他平安。
卫珩奔到高台下,大喊,「没事了,我回来了,小槿,我已经回来了!」
这次他靠得够近,风将他的声音带进她耳里,楚槿听见了,低下头,看到卫珩漂亮到天怒人怨的脸,不禁笑开。
回来了,他真的平安回来了……楚槿放下心中大石,整个人一松懈,仿佛失去支撑般脚一软,从高台上掉了下来。
卫珩心头一紧,窜身飞起,在半空中稳稳地将她抱进怀里。
只是两只手、一个胸膛,她却觉得有无数的安全感绵绵地将她圈住,无数的幸福丝丝地将她包裹,她知道、明白、清楚,这堵墙是她最想滞留的地方。
「事情解决没?」
「已经解决了。」
「上官沐当皇帝没?」
「当了。」
「你娶公主不?」
他失笑,这才是她最想问的问题吧。「如果砍了公主爹,公主还愿意下嫁的话……」
「你就娶?」她的眉头皱起来。
「我也不娶。」妻子他当然要娶最称心合意的。
这个答案让她笑得开心。「我累了。」
「嗯。」
「我想睡觉。」
「睡吧。」
「我要睡很久,你会陪我吗?」
他不能陪她睡很久,但是……「我保证,你醒来的时候,我一定在。」
「说话算话,我要睡了。」
「可以,但你少问件事。」
「什么事?」
「楚家的仇,报了吗?」
此话一出,昏昏欲睡的楚槿突地瞪大眼睛,「凶手是……公主爹?」
「对,凶手已经伏诛,你祖父母父母楚家两百多口人都可以瞑目了。」
闻言,楚槿长长地吐口气,憋在胸口多年的怨气终于消除,她觉得好轻松,也真的累惨了。
「等我睡醒,再从头到尾告诉我,好不好?」
「好,你安心睡,睡醒后,我一五一十告诉你。」
把头靠进他怀里,他身上有浓浓的血腥味儿,但听着他的心跳,她睡得分外安心。
尾声 继续我们的幸福
春日,和风徐徐,一阵阵地吹得人心发暖。
敬囯公府里一片祥和宁静,卫楮领着五岁和四岁的曾孙在树下练拳,稚嫩的呼喝声让坐在一旁的穆颜、于杉笑弯眉毛。
他们是特地过来和卫楮过论楚棠的聘礼要准备些什么,没想到一看到曾孙,卫楮的注意力全给拉走了,哪还有心情讨论聘礼。
卫楮常说:「当年我忙着打仗,无法亲自教导珩儿,搞得他只和师父亲不与我亲,得不偿失呐。」
这会儿机会送到他跟前,他能不抢吗?他发誓非要教出一对不亲爹、只亲曾祖父的好男儿。
楚家和敬国公府只隔一条街,连马车都不必套,用走的就可以走过来,穆颜每次都把这段路当成是在练身子。
穆颜的身子越来越好,她和于杉认章玉芬当义女,现在和卫忠夫妻、楚棠、楚枫一起住在楚府。
楚棠已经二十岁了,他在前几年参加会试、殿试,和姊夫卫珩一样也成了探花郎,传为美谈。他如愿进入翰林院,如愿进了虎贲卫,他一路追着姊夫的脚步往前跑,不肯稍停。
已经交换过庚帖,他的成亲对象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周苹,也是当年和楚棠一起考上举人,年纪却比他轻的周平。
对于这个嫂嫂,楚枫非常不满意,他坚持,「是我先喜欢周苹的。」
这话不完全错误,刚开始周苹和楚棠遇在一起只会攀比、竞争,与其说他们是朋友,不如说是竞争对手,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倒是楚枫一眼就瞧中周苹,时常同楚槿说:「姊姊,我将来要娶苹姊姊为妻。」没想到最后,喜欢的女子被哥哥捷足先登,为此他和楚棠冷战大半个月。
楚槿为调解这对兄弟,安排他们坐在屏风后面,听她和周苹私下对话。
她问周苹,「你为什么愿意嫁给小棠?你们一见面就像斗鸡似的吵个不停,以后镇日吵吵闹闹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周苹竟回答,「若是瞧不上眼,怎会与他斗?」
难不成她对自己温柔细语,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瞧不上眼?楚枫倏地像战败的公鸡,垂了鸡冠,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郁闷好久,穆颜看不下去,这才出声开解,「你不懂女子,女子希望被保护宠爱,因此会挑选肩膀够宽、背够厚、阅历丰富,能够为自己遮风避雨,引领自己向前行的男人,小枫,你不是不够好,而是输在你比苹儿年纪小。」
楚枫若有所思,然后他开始训练自己,希望有副厚实肩膀,能为喜欢的女人遮风避雨。为了赢哥哥,他十二岁考上举人,十五岁考进士,拿到状元郎名头。
游街那天,他满眼骄傲地对周苹说:「给你个机会,重新挑我。」
周苹的反应是笑得前俯后仰,说:「你再优秀也是我弟弟,我怎么会嫁给弟弟?」唉……他果然是输在年纪。
之后楚枫也进入斡林院熬资历,意外的是,他和上官沐竟然建立起好交情,成天往宫里跑,手里有什么好的都要和上官沐分享,好像他和上官沐才是亲兄弟。
这让楚槿担心得夜不成寝,硬逼卫珩出面干预。
卫珩不解,问:「能和皇帝当朋友,为什么要反对?」
多少人羡慕楚枫走运,当姊姊的怎会把它当成祸事?
楚槿说:「虽然楚家有小棠传后,但小枫也很重要啊,怎么能够被上官沐带歪?楚家的男儿要生儿育女、繁衍家族,绝对不能染上好男风这习惯。」
这话最后传到上官沐耳里,气得他跳脚。
上官沐一路从宫里跳到敬国公府,指着楚槿的鼻子问:「你就是以为我好男风,才不喜欢我吗?」
楚槿认真回答,「不对,我是因为你爱卫珩才讨厌你的。」
谁跟她抢男人,谁就跟她有仇!
他爱卫珩?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上官沐气死了,怒道:「楚槿,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女人,我居然会喜欢上你,我后悔了!」
他怒气冲冲来、又怒气冲冲走,留下一头雾水的楚槿。
她思考好久,才苦恼地找上卫珩,「上官沐说他喜欢我耶,他是不是想挑拨我们夫妻的感情,想让我们两个都去抢他?」
卫珩傻住。
「你会为一个男人,和我生气吗?」
卫珩觉得被打败了,在感情方面,她鲁钝得太厉害,幸好唯一灵光的那次给了他。
老天待他不薄啊。
上官沐登基,追封楚玉为义囯公,传爵楚棠。
隔年卫珩和楚槿便成亲了,成亲后,那些买卖上头的事楚槿就不管了,她卯起劲来生孩子,想生出一个大家族,和过去的楚家一样。
于是第二年卫或出生,第三年卫枥岀生,卫枥头太大,楚槿伤了身子,用汤药将养着,直到今年年初,女儿卫袅出生。
这一回又是三灾九难的,差点保不下来。
在那之后,卫珩让御医给自己开药,咕噜咕噜吞了,让楚槿再也生不出小孩。
卫或、卫枥两兄弟像一个模子印岀来似的,跟卫珩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个头有差别,看起来简直就是双胞胎。
屋里安安静静地,楚槿一面练着大字,面听卫袅和床边的茉莉对话,偶尔皱眉,偶尔露出笑意。
这是楚槿的新本事。
卫或出生时,她发觉自己竟然能够听得懂婴儿说话,知道他尿布湿了、饿了、无聊了、心情烦闷了……然后跟养花一样,她顺着他的心意行事。
就因为服侍得太好,楚槿得到儿子全心信赖,他不要听不懂人话的奶娘,只想从早到晩都和娘亲在一起。
能听得懂婴儿的天语对楚槿来说还好,能接受,可发现小女儿也能够和花草对话,她就真的吓到了。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坐月子,应该要躺着坐着,不能洗澡下地的,但一听到卫珩下朝回府,她想也不想,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也不管天寒料峭,一个劲儿想找到自家相公告诉他这件事。
卫珩远远看见,差点没吓坏了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飞进屋子里,用条被子狠狠地把她裹成粽子,再命人煮了两大锅姜汤,逼她喝下肚。
这会儿卫珩进屋时看见妻子在练字,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