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的未,呃,未婚夫决定我们应该返回伦敦。」她得赶快改掉一说到未婚夫就口吃的毛病。「他觉得他应该处理一些紧急的公事。」
巴瑟苦笑一下。「用不着拐弯抹角,葛小姐。我知道突然宣布订婚一事对你的生活造成一些混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先生。」她笑容不变地说。她受雇演戏,就得尽力演好。
「得了,葛小姐,我很了解你为何及如何被扯进这困境里的。」
她困惑地蹙眉。「我看不出有什么地方。」
「那么你恐怕得面临严酷的觉醒了,葛小姐。」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魏先生。」她僵硬地说。
「我认为你懂。你是聪明人,葛小姐。你一定明白你的新处境有多么岌岌可危。」
她努力维持住平静茫然的表情。「你那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巴瑟走到隔壁窗前,表情凝重地望着忙碌的前院。「他们都急着赶回伦敦。人人都想抢在别人前面散播柯契敦遭枪杀身亡和施迪生突然宣布订婚的消息。」
「社交界本来就喜好蜚短流长。」她不带感情地说。
「的确。」他微微转头,怜悯又深感遗憾地看她一眼。「我为你的不幸困境感到自责。如果我这个主人够尽职,你就不会受到柯契敦的骚扰,也不会被迫以暴力手段自卫。」
她瞠目以对。「你是说你认为是我枪杀了柯先生?」
「我绝不会想作那种指控。」巴瑟绷紧下颚。「柯契敦是罪有应得,我认为他死有余辜。但愿你没有被牵连进这椿命案里就好了。现在我担心你会因自卫而受苦。」
「但这件命案跟我毫无关系,我的不在场证明跟魏家堡的城墙一样牢靠。命案发生时我和施先生在一起,他昨夜已向你的客人解释得很清楚了。」
巴瑟叹口气。「那当然。你的不在场证明十分稳固,这一点我为你高兴。但我必须坦承我不明白施迪生为什么会宣布跟你订婚。」
她扬起眉毛。「我还以为理由显而易见,此事攸关我名声。」
巴瑟摇摇头。「就施迪生而言,没有显而易见这种事,那家伙的城府极深。问题是,他这次在玩什么把戏?」
「你为什么会认为他在玩把戏?」
他回头看着她,眼中只有礼貌的关怀。「如果施迪生觉得必须跳出来为你辩护,那么他只需要说柯契敦遭射杀时你跟他在一起就行了。」
她努力装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如果他那样说,我会身败名裂。当时我只穿着睡衣,你的客人会认为我只不过是他目前的……」她故作惊骇地睁大眼睛。「……情妇。」
巴瑟转身面对她。「拜托,为了你自己好,千万别以为施迪生真的打算跟你结婚。」
「但他真的打算娶我。」她愉快地说。「你亲耳听到他说的。」
巴瑟心痛似地闭上眼睛。「葛小姐,你太天真了。」
「请你把话说清楚,魏先生。施先生还可能有什么居心?」
「我不知道。」巴瑟皱眉思索。「没有人了解施迪生,更无法预测他的行为及动机。」
「请问你为什么觉得必须警告我提防施先生另有居心?」
「我良心不安。若非我这个主人失职,你也不会先后任凭柯契敦和施迪生摆布。」
「好奇怪的说法。」她故作不解地看巴瑟一眼。「我没有任凭任何人摆布。事实上,我自认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跟施先生订婚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巴瑟停顿一下,然后点个头。「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万一事情的发展跟你预期中不一样,请尽管来找我,我会使你得到妥善的照顾。我最起码可以做到那一点来弥补我身为主人的失职。」
爱玛在这时察觉到门口有动静,她转头看到迪生站在那里。他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巴瑟。
「我不喜欢撞见我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密谈,魏巴瑟。」他往书房里移动。「我说得够不够明白?」
「非常明白,施迪生。」巴瑟朝爱玛颔首为礼。「如果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我道歉,葛小姐。祝你返回伦敦旅途愉快。」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
迪生注视爱玛。她突然感到房里安静得出奇。
「梦寐以求?」迪生极感兴趣地重复。
「我觉得那样听起来很有戏剧效果。也许等这件事结束,我会考虑从事舞台表演。」
半个小时后,宝莉关上爱玛的小旅行箱盖。「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葛小姐。我会叫人替你把行李搬下楼去。」
「谢谢你,宝莉。」爱玛环顾简陋的小卧室,确定没有遗漏梳子、吊袜带或拖鞋。职业伴从对自身物品粗心不得。
房里的私人物品只剩下康莎莉的刺绣画。爱玛若有所思地望着它。职业伴从对自身物品粗心不得。也许只有同样从事伴从这种孤寂又没有前途的工作的女人,才能了解莎莉离开魏家堡时忘了带走她的刺绣作品是多么奇怪的事。
「宝莉,你想会不会有人介意我带走康小姐的刺绣画?当然啦,我会把画框留下来。」
「你真的喜欢它吗?」宝莉有点惊讶地问。
「非常喜欢。」
宝莉咧嘴而笑。「我去问问高太太。但我想不会有问题,堡里没有人喜欢那东西,我知道高太太会很乐意送你一点纪念品来表示感谢。」
「谢谢。」爱玛说。
等宝莉离开后,爱玛走到墙前取下那幅画。没想到它拿在手里竟然又厚又重。木头画框很容易拆解。她拆下背板时,一封信、几张钞票和一小块绣花手绢掉到地板上。她吃惊地拾起钞票,迅速数了数,然后不敢置信地又数了一遍。两百英镑。
「对伴从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她低声惊叹。
康莎莉不小心留下两百英镑也未免太匪夷所思。那笔钱不仅足够买下一栋小房子,还可以剩下一些来投资。再不济,总也还可以把房间分租出去靠收租金过日子。
康莎莉不可能忘了藏在画框里的两百英镑。
爱玛看到收件人是霍茱黎小姐,地址在伦敦。信的内容很短,显然是在仓促下写的。
亲爱的茱黎:
请原谅这封信这么短。我知道你很担心我。放心,我安然无恙。我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已经得到两百英镑,两周内还会再收到五十英镑。真令人不敢置信。想想看,我们可以拿两百五十英镑做什么。
别焦急。只要能使我们两个脱离伴从生涯,冒再大的险也值得。
我等不及这件事结束。我会在这个月内与你会合,到时我们再一起去找房子。
莎莉
又及:我绣了这条奇花异草的手绢送给你收藏。等我们有自己的小屋时,你就可以有真正的花园了。
爱玛望着信发呆,直到走廊上的声响使她回过神来。宝莉带人来搬行李了。
她急忙撩起裙子,把信、钞票和手绢塞进绑在腰际的小布袋里。她刚把裙子放下,宝莉和男仆就出现在门口。
「亚柏来帮你搬行李了,葛小姐。对了,高太太说你可以把那幅刺绣带走。」
爱玛清清喉咙。「请代我向她致谢。」
她看着亚柏扛起她的旅行箱,心想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不管康莎莉从魏家堡消失的那夜还发生了什么事,她的东西都不是她自己打包的。收拾行李的另有其人。那个人并不知道刺绣画后面藏着钱。
被开除的伴从没有把钱带走的理由寥寥可数。每个理由对康莎莉的命运都是不祥之兆。爱玛在门口暂停,回头看了室内最后一眼。她的第一印象果然正确。它不仅简陋得令人沮丧,还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她快步走向楼梯,很高兴就要离开魏家堡了。
第六章
「我早就知道这会很好玩。」蕾蒂步伐轻快地走进伦敦寓所前门。「我不是说过你很有潜力吗?」
「好像吧!」爱玛说。她解开软帽系绳,尾随她的前任雇主走进玄关。跟蕾蒂一起逛街很花力气,她迫切需要喝杯茶。
「我的裁缝师知道该怎么突显你的胸部。」蕾蒂满意地说。
「你不觉得她替我设计的衣裳领口开得太低了一点吗?」爱玛狐疑地问。
「没那回事。低领现在正流行。」
「你说是就是。」爱玛敷衍道。
订做新衣的费用远非她的薪水所能负担。不知道她能不能说服迪生在这件事结束后让她留著那些衣服。一定有地方可以让人像典当首饰银器那样典当衣服。
「如果你不介意,蕾蒂,我想回房喝茶休息。」爱玛朝楼梯走去。
「快去吧,爱玛。趁现在有空时尽量多休息。光是下星期,我就替你接受了十几场晚宴邀请,更不用说那些非去不可的午茶邀约。」
幸好她不必在累人的社交界待很久,爱玛在上楼时心想。
她如释重负地打开她的卧室房门。不同於魏家堡那间阴郁的斗室,这个房间有黄白条纹的壁纸和窗帘,看来明亮又令人心情愉快,透过窗户还可以看到街道对面绿意盎然的公园。
她脱掉新披风,坐在写字桌边。敲门声响起。希望是仆人送茶来了。
「请进。」
女仆蓓丝和两个男仆出现在房门口。他们三个怀里都堆满大大小小的购物纸盒。
「夫人叫我来整理你新买的衣物。」蓓丝兴奋地说。「她还叫我当你的贴身女仆。」
贴身女仆。回到伦敦两天以来的生活确实变得很不一样,爱玛心想。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童话故事之中。看着房里堆积如山的纸盒,她知道她别想休息了。蓓丝一定会想检视每双新手套、每顶新帽子和每件新衬裙。
散步会比喝茶更能振作精神。她需要暂时抛开新工作没完没了的要求。何况她确实有件私事要处理了。
「好的,蓓丝。」爱玛起身走向衣橱,拿出几分钟前才挂进去的披风。「如果费夫人问起我,请告诉她我去公园散步了。」
「要不要叫个男仆陪你去,葛小姐?」
「不用了,我想我还可以自己过马路。」
「但你认为你应该独自去散步吗?」
爱玛扬起眉毛。「天哪,有何不可?我独自去公园散步过许多次。」
蓓丝胀红了脸,看来十分不自在。「但那是在你跟施先生订婚之前。」
爱玛瞠目以对。「拜托,蓓丝,你在担心我的名声吗?」
蓓丝低眉垂睫。「呃,只不过是订了婚的淑女应该谨言慎行。」
「别忘了不久前我还是费夫人的伴从,蓓丝。」爱玛厉声道。「我向你保证,谨言慎行是我的看家本领。」
蓓丝瑟缩一下。懊恼自己对女仆疾言厉色,爱玛叹口气,抓起手提袋,快步走出房间。
爱玛花了比预期中更久的时间才找到信上那个地址。她停在奎格街一栋阴暗的小屋前。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信核对地址。没错,就是这里。
她登上门阶,伸手敲门,然后看了看怀表。她不能在奎格街久留。迪生五点要来接她去公园驾车兜风,如果她不及时准备好,他一定会生气。守时是每个雇主对雇员的基本要求。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一个板着面孔的管家满脸不悦地看着她。
「劳驾通知霍茱黎小姐葛爱玛小姐替她的朋友带信给她。」
管家面露狐疑。「哪个朋友?」
「康莎莉小姐。」
「没听过。」管家准备关门。
爱玛迅速跨过门槛,伸手挡住门。她朝幽暗的玄关瞄一眼,看到一道狭窄的楼梯。
「去告诉霍小姐有人找她。」爱玛命令。
「喂,你——」
一个女子死气沉沉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怎么了,包太太?」
包太太对爱玛怒目而视。「我正要送这位小姐出去,她找错地址了。」
「我来找霍茱黎小姐,在见到她之前绝不离开。」爱玛大声说。
「你有事找我?」站在楼梯上的女子困惑地问。
「我叫葛爱玛。如果你是霍小姐,我有康莎莉的信要给你。」
「天啊!莎莉的口信?但……但那是不可能的。」
「给我几分钟,霍小姐,我会解释一切。」
茱黎迟疑一下。「请她进来,包太太。」
「你很清楚夫人不见客!」包太太低吼。
「葛小姐来找的是我,不是莫夫人。」茱黎的语气突然坚决起来。「立刻请她进来。」
包太太仍然一脸不悦。爱玛对她冷冷一笑,然后用力推开门。
包太太老大不情愿地退后。爱玛立刻溜进玄关,转身望向霍茱黎。
茱黎的年纪可能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但忧郁认命的细纹已深深蚀刻在那张曾经迷人的脸蛋上,只有下颚的角度暗示着她内心深处的自尊和坚毅。她抬头挺胸地穿过小玄关。
「请到起居室来,葛小姐。」
爱玛跟着她进入一个窗帘厚重的房间后坐在一张旧沙发上。壁炉里没有火。茱黎没有拉开窗帘或点亮蜡烛。她只是僵硬地坐下来,双手叠放在膝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爱玛。
「请别介意我不请自来,霍小姐。」
茱黎眼中首度闪过一抹情绪。「我一点也不介意,葛小姐。自从六个月前来这里工作后,你是我的第一个访客。我的雇主不喜欢有人来访,我们也不参加社交活动。」
「你的雇主会反对我在这里吗?」爱玛问。
「很可能。但她什么事都反对,从汤的味道到我念给她听的书。」茱黎握紧双手。「如果你有莎莉的消息,我愿意冒惹她生气的危险。」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事实上,我对莎莉的事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原来如此。」茱黎低下头。「我不觉得意外。我在几个月前就知道她很可能死了。」
「死了?」爱玛瞠目以对。「你怎么会如此肯定?」
茱黎抬头望着窗帘。「莎莉和我是朋友,很亲密的朋友。如果她还活着,我想我一定会知道。」
「你凭什么认为她死了?」
「她一直没有消息。」茱黎萧瑟地说。「如果她还在这个世上,她一定会跟我联络。」
「原来如此。」
「我说过,我们的感情很好。我们两个都没有亲人。我们打算努力储蓄,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乡下租栋小屋。但那个梦想再也不会实现了。」
茱黎平静而绝望的语气令爱玛鼻酸。「很遗憾。」
茱黎转向她。「你说你有她的信要给我?」
「请听我说明。我原本是受雇于人的伴从,几天前我陪我的雇主到魏家堡参加宴会。」
茱黎闻言色变。「莎莉就是去那里当魏夫人的伴从。」
「我知道,我正巧住在她以前的房间。」爱玛从手提袋里拿出莎莉的信。「我在一幅刺绣后面发现了这个,收信人是你。」
「天啊!」茱黎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十分害怕似地打开它。她迅速看完信,然后抬起泛着泪光的眼眸。「请原谅我的失态。但现在我知道莎莉是真的死了,他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