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当然不可能像你或迪生那样有钱。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艾夫人,我再也不必当伴从了。」爱玛喜不自胜地说。「我们会有足够的钱替黛芬引来许多追求者。她可以自己挑选丈夫,可以嫁给她喜欢的人,永远不需要靠当家教或伴从谋生。」
「真令人惊讶。」薇丽嘟囔。
迪生动了动,但没有睁开眼睛。「费夫人可能对你提过,我希望在这一季替自己敲定一门好亲事。」
「他在说什么?」薇丽再度担忧起来。
「也许他产生幻觉了。」爱玛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枪伤的疼痛和昨夜那些事的冲击可能影响到了他的头脑。」
「既然你发了财,我们又现成地订了婚……」迪生努力振作精神。爱玛放在他额头上的手让他感觉很舒服,但他还是睁不开眼睛。「我想不出我们为什么不该顺理成章地结婚。」
「幻觉,毫无疑问。」爱玛低语。「他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糟糕,到家后我们一定得请医生来。」
迪生想到她现在听来比柯契敦死在她房间那夜还要忧心忡忡。
「跟产生幻觉的人斗嘴是白费力气。」他指出。「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错。」薇丽说。「别跟他斗嘴了,爱玛。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斗嘴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我们可不愿意他的情绪激动起来,你不如就告诉他你愿意嫁给他吧!」
迪生觉得好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爱玛都没有反应。最后他呻吟一声,把手放在受伤的肋骨上。
「好吧,」爱玛连忙说。「我愿意嫁给你。」
「谢谢你,亲爱的,我深感荣幸。」他滑向等待着他的黑暗。
两个女人压低的说话声跟着他进入黑暗深处。
「我怀疑天亮后他会记得这些话。」爱玛说。
「换作是我,可不会那么肯定。」薇丽喃喃道。
「但是,艾夫人,我必须要求你保证不会特地提醒他今晚他开口求婚过。」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会觉得他必须言而有信。」爱玛听来气急败坏。「我不希望他认为他有义务娶我。」
「他早该娶媳妇了。」薇丽那种就事论事的语气令迪生不得不佩服。「我倒认为你很合适,葛小姐。」
「答应我你不会跟他提这件事,艾夫人。」
「好吧。」薇丽哄道。「我会保持缄默,但我不认为那会改变什么。」
「没那回事,他醒来后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太可能,迪生在失去知觉前心想。
「不知道为什么我提到那艘烂船竟然会使他产生幻觉。」爱玛沉吟。
「可能是因为他拥有那艘烂船吧。」薇丽说。
爱玛一把白兰地浇在伤口上,迪生就醒了。
「天哪,别把它全浪费在那该死的弹孔上。」他伸手去拿酒瓶。「让我喝两口。」
爱玛让他喝了一口后就把酒瓶拿走。「继续睡吧。」
他倒回枕头上,用手臂遮住眼睛。「要知道,我不会忘记的。」
「你的幻觉还没有消失。」她把绷带重新扎好。「你有点发烧,但伤口很干净,应该会愈合得很好。继续睡吧。」
「就当我的神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是清醒,答应我等我醒来时你还会在这里。」
她忍住渴求的泪水。「我会在这里的。」
他摸索着她的手。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手给他。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担心她会溜走。她等到可以肯定他睡着了。
「我爱你,迪生。」她轻声细语。
他没有反应。理当如此,她心想。他毕竟是睡着了。
快要中午时,她被掀棉被和突然中断的咒骂声惊醒。她睁开眼睛看到满室阳光。在椅子上蜷缩了几个小时使她的肌肉发麻僵硬。
迪生坐在床沿上,用莫测高深的眼神望着她。他一手轻按着受伤的肋骨,但气色看来很正常。他的眼神跟往常一样清澈犀利。他赤裸着上半身,但用被单围住下半身。
爱玛突然害羞地脸红起来。她清清喉咙。「你感觉怎么样,先生?」
「痛。」他淡淡一笑。「但除此之外都很好,谢谢。」
「太好了!」她从椅子里起来,但两腿发麻,差点站不住。「我去叫人送茶和面包来给你。」
「从我们黎明回到家之后,你一直坐在那张椅子里吗?」
她不安地瞥向镜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时呻吟一声。「看得出来,是不是?」
「我知道我要你保证等我醒来时会在这里,但我并不是要你睡在那张椅子里。只要你留在这栋屋子里,我就会满意了。」
她张开嘴巴,但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几秒她又试一次,结果说出的是:「茶和面包。你一定饿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昨晚我没生幻觉,爱玛。我全部都记得,你答应要嫁给我。」
「为什么?」她大胆地问。
他面露茫然。「为什么?」
「对,为什么?」她骤然举起双手,开始在床前走来走去。「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说你想要娶我,但我有权利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娶我。」
「啊。」
「因为你觉得有义务娶我吗?」她瞪他一眼。「如果是那样,那么我向你保证,没有那个必要。拜『金兰号』返国之赐,我的财务不再陷于困境。」
「没错。」他同意。
「我的名声也不再非常重要,因为我无意在社交界出入。艾夫人好心地表示愿意当我妹妹黛芬一季的保证人。只要我隐身幕后,没有人会记得我曾经是杀人嫌犯和你的未婚妻。」
「我的祖母向你保证那种小过失可以轻易被掩盖起来,是吗?」
「是的。」爱玛在房间另一头停下。「所以说,你不必为了信用或其他的理由而觉得应该娶我。」
「那确实使范围缩小了。」
「什么意思?」
他露出微笑。「显然我只剩下一个结婚的理由。」
「如果你想说服我相信你需要我投资『金兰号』的获利,那么你不用白费口舌了。无论我投资的获利有多少,对你来说都是九牛一毛。」
「我爱你。」
她目瞪口呆。「迪生。」
「我衷心希望那种感觉是互相的。」
「迪生。」
「就在我第二次睡着之前,我可以发誓我听到你说了大意是我爱你的话。」他停顿一下。「或者那是我的幻觉?」
「不。」她奔向他。「不是幻觉。」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他。「迪生,我爱你爱到心痛。」
他猛吸一口气。「对。」他说。「确实很痛。」
「天啊!你的伤。」她连忙放开他,惊骇地踉跄后腿。「真是抱歉。」
他咧嘴而笑。「不,很值得。现在我不必替你写那封该死的推荐信了。」
「金兰号」的船长在第二天上午前来向船主报告。爱玛不得不在书房里干等。
「我很想告诉船长他给我惹来多少问题。」她一边倒茶一边向薇丽发牢骚。
「往好的一面想,爱玛。」薇丽从书里抬起头说。「要不是樊船长遇到麻烦,你就不会认识迪生。」
「夫人,你真的认为那是好事?」
「放心。」薇丽悄声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这么好的事了。」爱玛感到一股暖意流过心房。」很高兴你和迪生在最近几天变得亲近许多,夫人。」
「的确。」迪生在书房门口说。「我总是说没有任何事能像窃盗案、凶杀案和绑票案那样使家人团结在一起。」
爱玛跳了起来。「你不应该下床走动的,先生。」
「别紧张,亲爱的。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他龇牙咧嘴地走进书房。「或者该说快要完全康复了。」
「怎么样?」爱玛问。「樊船长怎么替自己辩护?」
「『金兰号』被吹离航道,因无风而下锚停泊了几天,不得不驶入未事先排定的港口补充食物和饮水。」
爱玛双手抱胸。「我想要跟樊船长说话,他给我惹来一大堆麻烦。」
迪生接下薇丽递给他的茶。「樊船长向我保证,货物的内容绝对可以弥补给投资者造成的任何不便。」
爱玛决定不再对樊船长心存怨恨。「这真是好消息,我必须立刻写信告诉妹妹。」
「我很期待跟她见面。」迪生说。
「我也是。」薇丽说。「带领年轻女孩度过她的第一个社交季应该会很有趣。对我来说是崭新的经验。」
迪生扬起眉毛。「如果黛芬像爱玛一样,那无疑会是令人难忘的经验。」他放下茶杯。「容我失陪,我得走了。」
「你在说什么?」爱玛问。「你该不是打算跟平常一样去处理公事吧。你必须休息。」
两人的目光交会。片刻前他的眼神轻松愉快,现在却是阴郁坚定。「等我了结了秘笈窃案,我自然会休息。」
「了结?」爱玛茫然了一下就恍然大悟。「哦,对,你确实说过你相信魏巴瑟声称他没有杀害兰妲时并非撒谎。」
「是的。」迪生走向房门。「在那件事解决前,这个案子还不能结案。」
她突然知道他要去哪里了。「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他在门口停下。「不行。」
「我介入此事的程度跟你一样深,我坚持要贯彻始终。」
他考虑片刻后点头同意。「好吧。」他说。
薇丽看看迪生又看看爱玛。「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去哪里?」
「去见杀害兰妲的凶手。」迪生说。「他还使另外几个人为此事赔上了性命。」
第十六章
「原谅我不站起来了,葛小姐。」罗义泰坐在椅子里颌首为礼。「我今天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但是,非常高兴认识你。我早就想看看时候到时迪生会选中什么样的女子。」
「罗先生。」虽然怀疑他是杀人凶手,但习惯还是使爱玛不由自主地屈膝行礼。
她原本以为自己对这次会面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老人的病容还是令她惊愕。迪生说的没错,她心想。罗义泰显然不久人世了,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义泰在她起身时露出苦笑。「是的,我确实来日无多了。我猜我应该感激上天给了我漫长而丰富的人生,但我似乎无法泰然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
迪生走过去站在壁炉前。「这就是你费尽心血寻求秘笈的原因吗?你希望在那本该死的手稿里找到延年益寿的魔药?」
「你都推敲出来了,是吗?」义泰窝进椅子深处,凝视着镜子里的藏书。「仆役长通报时我就猜到你为何前来了。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和许多梵萨学会的会员都相信古代神秘学的奥秘在本质上并非魔法巫术。它们根据的是不同于我们今日实践的科学,但它们绝不是魔法巫术。」
「你一定知道我迟早会看穿你的声东击西之计。」
「没错。告诉我,我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蜡烛。」迪生说。「魏巴瑟不是那种会费事去训练弟子的人。但若收了弟子,他绝不会给他跟自己相同颜色和味道的沉思蜡烛。那样做的风险太大。他不可能不知道别的梵萨修行者可以轻易把他和史约翰连在一起。」
「观其徒之烛,知其师之名。」
「有人把他的蜡烛给了史约翰,然后又把相同的蜡烛放在魏巴瑟的书房里。」迪生望向义泰。「只有知道我对魏巴瑟起了疑心的人才会留下那样的线索给我。」
「我是有点担心蜡烛的事,但我以为在秘笈到手前我的诡计不会被识破。」
「你认为你可以破译秘笈里的秘方?」
「是的。」义泰瞪他一眼。「如果蓝法瑞做得到,我当然也做得到。我的梵萨造诣比他精深两倍。」
「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扯进寻找秘笈这件事情里?」
「我知道那样做很冒险,」义泰冷笑一下。「但你是我找到秘笈的最后希望。你是我收过的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个,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能耐。我也知道你有多么危险,但我认为值得赌一赌。毕竟我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这整件事都是你在幕后策划的。」迪生说。「你雇人去园圃寺窃取秘笈,但那个人背叛了你。」
「没错,那个混蛋把秘笈偷偷卖给了蓝法瑞。等我的手下追踪到罗马时,蓝法瑞已经死了,他的别墅化为灰烬,秘笈也不见了。」
「八成付之一炬了。」
义泰紧握的拳头在颤抖。「我不能容许自己相信秘笈被焚毁了,那样等于是放弃所有的希望。」
「你在罗马四处搜集谣言,终于得知至少有一个秘方被破译出来。」
「仆人都是大嘴巴,但那也是我仅有的情报。我推断火灾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放火来掩盖蓝法瑞被杀和秘笈被窃,至少是秘方被窃。」义泰耸耸瘦削的肩膀。「但我的身体日渐虚弱,我需要一个既聪明又客观的人来协助我继续找寻。借助于你得冒成败参半的风险,迪生,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你为什么要杀死梅夫人?」爱玛问。
「时间越来越紧迫。迪生告诉我秘方在她手中,但他想要静观其变。不幸的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拥有秘笈,就是知道秘笈的下落。那天下午在她派人送信给你之后我立刻去找她,葛小姐。」
迪生注视着他。「她开门让你进去?一个陌生人?」
「我还没有失去我所有的技能。我向你保证,她根本没有听到我进入屋子,也没有察觉我的存在,直到我面对她,要求她交出秘方和秘笈。」
「她给了你秘方,但无法给你秘笈,因为秘笈不在她手上。」
「她告诉我秘笈在蓝法瑞的书房着火时烧掉了,但我不相信他。」愤怒使义泰苍白的脸上恢复了血色,但血色很快就消失了。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一阵痉挛。他倒抽口气,接着猛烈地咳嗽起来。「我知道她在说谎,她一定是在说谎。」
爱玛看到迪生浑身一僵,但他还是杵在壁炉前没动。
可怕的咳嗽终于停止。义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擦嘴。
「我十分肯定她在说谎。」义泰重复。「我承认她不肯交出秘笈时我失去了部分的自制力。」
「你在盛怒之下射杀了她。」迪生说。「然后在书房里翻箱倒箧,希望能找到秘笈。」
「是的。」义泰叹口气。「书房和她的卧室。魏巴瑟的到达打断了我的搜查。我拿了秘方,退回花园里监视。魏巴瑟没有在屋里逗留很久,他离开屋子后并没有报警,我那时才明白他别有用心。」
「你猜到魏巴瑟可能在追寻秘方,但你却没有警告迪生。」爱玛气愤地说。
「那时事情已经更加复杂。」义泰说。「迪生已经知道这件事牵涉到一个叛离份子。」
「就是你。」迪生不带感情地说。
「是的。知道我的小弟子史约翰没有出卖我令我如释重负,但我觉得最好还是再对你使出一条声东击西之计,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