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把你放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听你把我说得像是必须锁在保险箱里的贵重物品。」她抱怨。
「你确实非常贵重,葛小姐。我可不打算失去你。」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她玩笑,因此她决定不予理会。「你打算像对辛旺那样叫我收拾细软到你在乡下的庄园避风头吗?」
他摇头。「那样只会打草惊蛇,使凶手推断我在追踪他。他说不定会在情急之下鲁莽行事,或是干脆远走海外。」
她摊开双手。「看来我真的成为你的难题了。你要怎么处置我?」
「最实际的做法就是让你搬到我家住。」他慢条斯理地说。
她浑身一僵。「绝对不行。你不可能是说真的,先生。」
他凝视着她。「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疯了吗?绅士不会让他的未婚妻搬去他家住,那样会使我在社交界眼中变成你的情妇。再棒的推荐信也弥补不了那个污点。」
「爱玛——」
「到时我势必得改名换姓、染发和编造一个全新的来历。那会非常困难。我还得考虑到我妹妹,我不可能凭空消失。」
「爱玛,你听我说。」
「不,我不要让你说服我同意那个计划。不管你要付我多少钱,我都不会搬去你家。」
「如果被人当成我的情妇那么令你反感,那么你可以用我妻子的身份搬去。」他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说。
「你的妻子?」她恼怒地挥舞双手。「你真的是疯了。」
「我认为那个主意不无可行。」
她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再想清楚点,先生,你平时不是这么迟钝。如果我假扮你的妻子,等这件事结束时,我就更不可能会。」
「如果我们假戏真做呢?」他轻声问。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开玩笑?她缓缓松开手指,往后退两步,转身背对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街道。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先生。」她冷冷地说。「我们有很严重的问题要解决。」
「对不起。」他沉默良久后说。「你说的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明白就好。」
「那么在这件事结束前到底要把你安置在哪里?」
她强忍怒气和心痛,命令自己赶快思考,以免他又提出另一个愚蠢的建议。她灵机一动,转身面对迪生。
「艾夫人。」她说。
「她怎么了?」
「我搬去跟她住。」
「什么?」
「那是最显而易见的解决之道。未婚妻搬进祖母家会是世人眼中再合适不过的事。」
他凝视她的目光好像认为她疯了。「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荒谬离谱的主意。」
「怎么会?你可以告诉她实情。她不会乱嚼舌根,家族责任感会使她严守你的秘密。」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即使我同意,她也不会。」
爱玛耸耸肩。「不问怎么知道。」
双手反握在背后,迪生站在祖母的客厅窗前凝视前院大门。爱玛静静坐在椅子上,双手端庄地交叠在大腿上。
「原来如此。」薇丽沉思良久后说。这是她听完迪生的说明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迪生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让爱玛说服他前来向祖母求助。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一定会当场拒绝他们的要求。
如果爱玛肯搬进他家,事情就会简单许多。她听到他提议结婚时的惊惶眼神令他感到空虚心寒。她前一刻还热情地回应他的吻,下一刻却根本不肯考虑跟他结婚。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有结婚的念头。好像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那个念头就一直存在他的脑海深处。
「知道我跟你孙子订婚其实只是帮助他捉贼的幌子一定令你如释重负,艾夫人。」爱玛怂恿道。「现在你一定了解上次见面时我为什么不能详细说明。但梅夫人的死使情况变得有点复杂。」
「最客气的说法。」艾夫人的声音毫无感情。
迪生猛地转身。「我早说过这个方法行不通。我们走吧,爱玛,别再浪费时间了。」
爱玛坐着不动。「真是的,先生。我们这么突然地告诉她这些事,你至少该给你祖母几分钟的时间想一想。」
薇丽用怪异的眼神看她一眼。「你说我的孙子雇用你协助他找寻这本失窃的秘笈?」
「是的,夫人,我要当诱饵。」爱玛苦笑道。「当时我亟需一份工作,所以接下这个任务以换取丰厚的酬劳和一封体面的推荐信。」
薇丽皱眉。「推荐信?」
「我相信像施先生这种身份地位的绅士所写的推荐信可以替我敲开许多扇门,因为我不知道我的一项投资还要等多久才会获利,我很可能会需要再找一份工作——」
「爱玛,你越扯越远了。」迪生咬牙切齿道。
「对不起。」爱玛道歉。「夫人,就像我刚才说的,情况变得很复杂。施先生说我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助我们继续进行这个计划,我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你。」
「嗯。」
「虽然费夫人心地善良又乐于助人,但我们不敢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她。」爱玛继续道。「原因你一定了解。」
薇丽轻哼一声。「蕾蒂是个长舌妇,要她保守秘密就像要她的命。」
「这一点你恐怕说对了,夫人。」
薇丽莫测高深地瞥了迪生一眼。「请问你们怎么会决定找我帮忙?」
「施先生觉得这么重要的秘密只能透露给他的家人知道。」爱玛停顿一下。「由于你正好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我们直接找上你。」
迪生再度转身凝视窗外。他在等薇丽大声宣布她没有义务帮他任何忙。
「我们首先得做的就是替你找个好裁缝,葛小姐。」薇丽清脆地说。「蕾蒂固然喜欢说长道短,但她对时装的品味更加令人不敢恭维。你身上这件衣裳的领口开得太低了。」
「我就说她会帮我们。」第二天晚上,爱玛在跟迪生跳舞时得意地说。
「你是说过。」迪生瞥向跟一小群年长贵妇站在一起的薇丽。
「那件银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真是漂亮。」爱玛说。「她令身边的其他淑女相形失色。你的祖母对时尚真的很有天分。」
「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迪生扬起眉毛,故意瞥向爱玛的领口。「我就知道蕾蒂替你选的那些衣裳露出太多胸脯。」
「你别嫌蕾蒂,她在不知情之下还帮了很大的忙。」
蕾蒂听说薇丽邀请爱玛搬去她家住时虽然大吃一惊,但立刻到处散布薇丽跟孙子终于和好的消息。
爱玛下午被带去裁缝师那里加高衣裳领口。迪生整天不见人影,到了晚上才及时出现护送爱玛和薇丽去参加鲍家的舞会。
「你的计划是什么?」爱玛在舞池里问迪生。
「我雇用了两个警探日夜监视屋子。其中一个会在我无法陪你外出时护送你。」
「凶手不会注意到两个警探一直逗留在附近吗?」
「他们会伪装成马夫。」
「嗯。」爱玛思考一下。「那你呢?你打算如何进行接下来的调查?」
「再次引出那个神秘的梵萨斗士,逼他说出他的师父是谁。」
「你认为凶手是那个叛离的梵萨师父?」
「我还无法肯定凶手是他,但我深信他跟这件事关系密切。知道他的身份有助于解开剩下的秘团。」
爱玛不安地看着他。「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恰恰相反,我认为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请问你跟梵萨斗士玩这场危险的游戏时我要做什么?」
「不用。」
「不用?」爱玛皱眉。「但你雇用我就是要我协助你,我必须坚持你让我尽忠职守。」
「别惹麻烦就是你目前的工作。」迪生说。「我可不想在寻找那个可恶的梵萨斗士时还得担心你的安危。」
「听着,你既然雇用了我,就不该把我当成放在储藏室里的备用旅行袋。你很清楚到目前为止我对你都很有用。」
「非常有用。」
他那种纡尊降贵的语气惹恼了她。「可恶,迪生,你不让我帮忙,我就立刻辞职。」
「你不能辞职。你还没有拿到你的推荐信。」
「那一点也不好笑,先生。」
他把她带到薇丽附近停下。他的眼中毫无笑意。「你的职责是扮演我的未婚妻。我建议你专心在那上面,因为你还没有抓到窍门。」
爱玛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但及时想起他们正站在拥挤的舞厅里。
「没有抓到窍门?」她绷着脸低声说。「没有抓到窍门?我把你未婚妻的角色扮演得出色极了。」
「看看你。」他深表遗憾地摇头。「身为我的未婚妻,你应该明艳照人,满面春风,笑容可掬。但是此刻在看我们的人都会以为你想勒死我。」
她露出她最妩媚动人的笑容。「他们想的一点都没错,先生。」
她转身走向薇丽。
第十三章
一个小时后,迪生离开俱乐部时还在想他跟爱玛的口角。他不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是怎么发生的。他并不想跟爱玛吵架,他只想在找到凶手前确保她平安无事。
圣詹姆斯街笼罩在薄雾之中。迪生没有费时在雾中寻找监视者的身影,他可以从颈背寒毛直立中感觉到那个梵萨斗士的存在,他已经跟踪他两天了。
迪生开始沿着街道步行。稍早时他是乘出租马车到俱乐部来的,他把自己的马车留给爱玛和薇丽使用。下午雇用的那两个警探会充当马夫和车夫,负责把女眷从舞会平安送回家。
在这期间,他另有计划要执行,它们需要他的全神贯注。
他转进一条雾蒙蒙的长巷,巷底的赌场灯火通明。他没有回头看,没有那个必要,虽然没有听到脚步声,但他知道监视者尾随他进入了巷子。
梵萨斗士一定无法抗拒这大好机会。他太年轻,还没学会耐性的好处。
迪生一边不疾不徐地走向巷底,一边解开大衣把它像斗篷似地披在肩上。
年轻斗士相当优秀,发动攻击时迅速又安静。要不是一直在等他出击,迪生就不会听到那细微的吸气声。但吸气声泄露了斗士的位置,迪生往旁边跨步转身。在雾里闪着微光的赌场灯火刚好足以使他看见从侧面逼近的蒙面身影。
梵萨斗士发现位置暴露,立刻踢出一脚。
迪生滑到他踢不到的地方。「这是做什么?没有正式挑战?真令人生气。你对传统的敬意呢?」
「你不尊重古老的传统,所以我也不必以传统的方式向你挑战。」
「非常实际的决定。恭喜。你也许还有点希望。」
「你嘲笑我,退出圈子之人啊!但你嚣张不了多久了。」
「拜托你别再那样叫我,好像我是古代的传奇人物。」
「你的传奇将在今晚结束。」
斗士欺身靠近,但狠狠踢出的第二腿再度落空。
「脱掉外套。」他厉声道。「还是你今晚又打算用枪扳回劣势?」
「不,我不打算用枪。」迪生退后一步,让大衣滑落肩膀。
「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接受挑战。」斗士满意地说。「我听说你虽然退出了梵萨圈,但你仍然保有梵萨人的荣誉感。」
「事实上,我的荣誉感是我自己的。」
斗士踢出另一脚,迪生在矮身躲避的同时钻到那只脚的下方,顺势挥出一拳击中斗士的脚踝。斗士惊呼一声,突然歪向一边。迪生乘机连出几拳,目的不在伤人,而在使对手失去平衡。年轻斗士不再努力维持平衡,他扑到地上滚向迪生。
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令迪生不得不佩服。他采取同样的出其不意策略,不但没有往后退,反而一跃而起,跳过翻滚的斗士,在半空中扭腰转身,落在另一边的地面。
斗士发现自己的攻势被瓦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被迪生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恐惧和愤怒使他浑身发抖。
「结束了。」迪生轻声道。
在那紧张的一刻里,迪生担心年轻的斗士会死不认输。他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开始思索用哪些冠冕堂皇的字眼能让对手不失颜面地脱身。
「即使退出了梵萨圈,梵萨学会或梵萨嘉拉岛上的任何人也不曾质疑过我的荣誉感。」他说。「我命令你表现出弟子对大师应有的尊敬。认输。」
「我……认输。」
迪生犹豫片刻后放开他的对手。他站起身来,低头望着地上的年轻斗士。「起来。拿下那可笑的蒙面布,站到亮一点的地方。」
斗士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跛行向赌场窗户,然后停下来扯掉蒙面的布巾。
迪生看着他,压抑住一声长叹。他没有猜错。斗士的年纪最多只有十八、九岁,跟他当初随罗义泰航向东方时的年纪差不多。那对抑郁忧愁的眼睛使他想到当年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他平静地问。
「史约翰。」
「家住哪里?」
「我没有家。我的母亲在两年前去世,我没有其他的亲人。」
「你的父亲呢?」
「我是个私生子。」约翰用毫无变化的声调说。
「我早该料到。」他们的身世相似得令他不寒而栗。「修习梵萨术多久了,史约翰?」
「不到一年。」他骄傲地说。「师父说我学得很快。」
「你的师父是谁?」
约翰低头凝视自己的脚。「拜托,别问我那个问题。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因为师父说你是他的敌人。即使你光明正大地打败了我,我还是不能出卖师父。那会使我失去我仅剩的荣誉感。」
迪生靠近他。「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师父是叛离份子,他传授给你的不是正统的梵萨术,说出他的名字会不会比较容易?」
「我不相信。」约翰猛然抬头,眼神坦率。「我认真修习,对师父忠心耿耿。」
迪生考虑。他或许可以逼约翰说出那个叛离份子的名字,但那样会剥夺约翰仅剩的重要所有物,他的荣誉感。迪生没有忘记只剩下荣誉感可以称为己有是什么感觉。
他望着赌场窗户里那些浪荡子的身影。那些人没有东西可失去,他们甚至不再拥有自我的荣誉感。今晚的失败很容易就会使约翰变得跟那些人一样。
迪生打定主意。「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薄雾笼罩的巷口。他没有回头看约翰有没有跟来。
当迪生和约翰抵达码头时雾已散去。冷冷的月光照亮随波轻荡的船只,空气中充满泰晤士河令人熟悉的臭味。
他们中途只在一家小酒馆短暂逗留,让约翰去楼上的房间收拾他的私人物品。
「我不懂。」约翰推高肩上的包袱,困惑地望着「夏珍号」嘎吱作响的桅杆。「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有时很烦人,约翰,但你成功地使我相信你是真心想修习正统的梵萨术。我猜你没有突然改变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