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安抚地对辛旺微笑。「从头说起会比较容易。先告诉我们兰妲的事。」
辛旺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把视线转向爱玛。「我能说什么?我不该傻到相信她爱我,我不过是她的仆人。」他用手背擦拭额头。「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如今想来就像一场噩梦。」
「你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爱玛柔声问。
「社交季开始时。她来到伦敦时一个仆人也没有,她从职业介绍所雇来整屋子的仆人,我就是其中之一。」辛旺叹口气。「我本来只打算在厨房或花园工作,没想到她却给我一件漂亮的制服,叫我担任她的私人男仆。」
「你从男仆变成情人花了多久的时间?」迪生露骨地问。
「不久。」辛旺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我想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她是那么的美,我只想为她效劳。当她要我跟她上床时,我以为自己上了天堂跟天使在一起。」
「我会说她跟女巫有更多相似之处。」迪生批评。
辛旺依然低着头。「你说的没错,先生。但我过了很久才明白她只是把我当成玩物。」
「哦,辛旺。」爱玛同情地低语。
他抬头迎视她的目光。「她只有在厌倦跟贵族情夫在一起时才会要我跟她上床,我不该笨到爱上贵妇。」
「哦,辛旺。」爱玛再度低语。「受雇于人的我们对这种事必须非常小心。」
迪生不悦地看她一眼,然后转向辛旺。「让我们谈些比你的心情更重要的事。你是怎么发现兰妲当过演员的?」
辛旺大吃一惊。「你们知道她演过戏?」
「一点点。」迪生说。「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
「我知道的也不多。」辛旺说。「我认为她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但有天晚上她从舞会回来时心情怪怪的。她喝了太多香槟,滔滔不绝地诉说社交界的成员有多么愚蠢好骗。」
「她就是在那时告诉你她当过演员?」爱玛问。
「不是。」辛旺红着脸回答。「她先要我跟她做爱,就在她书房的书桌上。」
爱玛瞠目结舌。「书桌上?」
「她有时会突发奇想。」辛旺透露。「还有一次她坚持我们在楼梯上做。」
「天啊!」
「那样很不舒服。」辛旺承认。
「我想象得出来。那些硬邦邦的楼梯。我的意思是,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
「我们似乎离题了。」迪生打断她的话。「在书桌上办完事之后呢?」
「就像我刚才说的,她那晚的心情很奇怪。」辛旺回答。「她想找人倾诉心事。虽然有许多上流社会的情人和朋友,但我认为她很寂寞。」
「寂寞得像等待猎物的蜘蛛。」迪生咕哝。
爱玛瞪他一眼。「说下去,辛旺。」
「她告诉我她曾经是红极一时的演员,没有任何事物能比观众的疯狂鼓掌更令她感动和满足。接着她打开一个上锁的书桌抽屉,拿出一整盒的海报和剧评给我看。」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如何从演员变成贵妇?」
辛旺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她没有说得很清楚。好像是一个富家公子爱上了她,不顾家人的反对跟她结婚。他们婚后移居苏格兰,因为他的父亲切断他的经济来源。但后来在父母去世之后,他继承了他们的财产。」
「那个人就是已故的梅爵士?」迪生问。
辛旺点头。「是的。兰妲提到他在遗产到手后不久就死了。」
「真方便。」迪生评论。「没错,兰妲的这段过去确实不清不楚。不管我如何打听,还是查不出跟她有关联的家族。约克郡有个梅爵士,但没有亲戚关系。」
「兰妲告诉我她的丈夫没有其他的亲戚。」辛旺说。
迪生扬起眉毛。「所以兰妲得到所有的遗产,对不对?」
「她说她用那些钱重返英格兰和跻身上流社会。」辛旺望向迪生。「对于她的过去,我知道的就这些,我发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爱玛追问。
辛旺皱眉。「我认为她继承到的遗产并不多。事实上,只够她维持这一季的开销。」
「难怪我找不到有关她投资的情报,」迪生嘀咕。「原来她根本没有任何投资。」
「你为什么认为她的钱只够维持一季,辛旺?」爱玛问。
「因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某个赚钱计划。」辛旺说。「她暗示说如果计划成功,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钱了。我不清楚细节,但知道那个计划跟你有关,葛小姐。」
迪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什么时候断定兰妲的计划不能没有葛小姐?」
「魏家堡的宴会上。」辛旺说。「在那里出了某件事使兰妲认为她很快就要发大财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只知道她深信她的发财梦需要靠葛小姐来实现。」
迪生看爱玛一眼,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向辛旺。「兰妲有没有提到一本很特别的书或一份手稿?」
辛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没有。兰妲对书没有兴趣。」
「你对她的特制草药茶知道多少?」爱玛连忙问。
辛旺不屑地挥挥手。「只知道她每次邀新的淑女朋友玩牌时都会拿那种茶出来招待她们。她总是说那种草药茶有多好,但根据我的观察,她自己每次都没怎么喝。」
「她有没有说过她从哪里取得草药茶的配方?」迪生问。
「没有。也许是她住在苏格兰时学来的,听说那里的饮食很奇怪。」
「你认为她和她的丈夫有没有去欧洲大陆旅游过?」迪生问。
「她说他们一直没有钱出国旅游。」辛旺再度皱眉。「但我曾经怀疑她在意大利住过一段时间。」
爱玛看到迪生眼睛一亮。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轻轻摇头示意他保持缄默。她诱哄似地对辛旺微笑。「为什么?」
「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有次一个女仆把茶打翻在她的淑女朋友身上,惹得她大发脾气,用我从来没听过的语言咒骂那个女仆。事后客人笑着称赞她的意大利语很流利。」
「只因为她会说几句意大利粗话,你就推断她在意大利住过?除了法语和希腊语以外,许多人也学意大利语。」她说。
「她的客人取笑她时,兰妲提到她小时候的一个家教老师,但客人说没有家教老师会教那种粗话。兰妲只是笑了笑就改变话题,但我看得出那个问题令她不安,所以我当时就猜她在意大利住过。」辛旺停顿一下。「但她为什么要对有没有出过国的事说谎?」
「对啊,为什么?」迪生轻声重复。「告诉我,你那晚搜查我的书房时在找什么?」
辛旺脸色煞白。「你知道了?我发誓我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先生,我只是到处看看。」
「我知道你没有拿走任何东西。但你希望找到什么?」
「不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好奇怪的搜查。」迪生说。
辛旺舔舔嘴唇,哀求地看爱玛一眼,接着又转向迪生。「我说过兰妲有时会突发奇想。从魏家堡回来后她一心想要葛小姐加入她的计划,我猜她甚至会设法强迫葛小姐就范。但她说你妨碍了她,先生,她想要摸清你的底细。」
「她是不是为了企图使费夫人解雇葛小姐而杀害柯契敦?」迪生问。
辛旺的眼中流露出阴郁的困惑。「当时我告诉自己兰妲绝对不会为了推动她的计划而下手杀人。但现在我没有那么肯定了。那夜你宣布跟葛小姐订婚后她气得要命。第二天她告诉我你坏了她的好事,但没有说明为什么。」
「她认定订婚是骗局。」爱玛说。「所以她派你去搜施先生的书房找证据。」
辛旺长叹一声。「当我空手而回时,她大发雷霆,骂我是废物,然后开除了我。」
「那天在魏家堡外的树林里对我开枪的是不是你?」
「对你开枪?」辛旺大惊失色。「没有,先生,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那种事。」
迪生沉吟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八成是兰妲了。狗急跳墙地企图在我们回伦敦前除掉我。」
「她确实会用枪。」辛旺透露。「她总是随身携带一把手枪,但那到头来并没有保住她的命。我问过她是不是害怕遇到强盗,她告诉我近来令她担心的是另一种歹徒。」
「她有没有描述那另一种歹徒是什么样子?」迪生问。
辛旺摇头。「没有。我猜她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她只是暗示有人在对她拥有的一样东西动歪脑筋。事实证明她的害怕是对的,不是吗?她终究遭了他的毒手。」
迪生面露怀疑没有说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先生,我发誓。她根本不愿意说。我虽然想保护她,但无法逼她告诉我,不是吗?」辛旺用力吞口唾沫。「我毕竟只是她的仆人。」
迪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认为这个不知名的神秘歹徒在兰妲死后会找上葛小姐?」
辛旺犹豫片刻。「兰妲死后我想到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她的秘密发财计划。」
「然后呢?」爱玛追问。
迪生代替辛旺回答。「如果兰妲的计划缺你不可,爱玛,那么为了那个秘密而杀害兰妲的凶手也会需要你。」
要命的秘方,爱玛心想。「我懂了。」
辛旺难过地看她一眼。「很抱歉,葛小姐。」
她轻拍他的衣袖。「千万别对这件事感到内疚,辛旺。错不在你。」
「我应该听别人的劝。」他疲惫地说。「从马夫到管家的每个人都劝过我,但我始终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劝你什么?」爱玛问。
「爱上雇主是天底下最愚蠢和没有希望的事。」
不久之后,爱玛站在树荫下目送辛旺消失在小径尽头。迪生站在她身旁,一手抵在她头部附近的树身上,另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他跟她一样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径尽头。
「兰妲一定是蓝法瑞在意大利的情妇。」他说。「她可能在他翻译出秘方后杀了他。」
「身为他的情妇,她一定知道不少梵萨的事,因而怀疑可能会有人前去找寻秘笈。」
他点点头。「所以她放火烧了秘笈,希望能掩盖行踪。」
她瞥他一眼。「你真好心,叫辛旺去你在约克郡的庄园避风头。」
「好心?」他皱眉。「我那样做是讲求实际,跟好不好心无关。」
她点点头。「当然是那样,先生。我早该想到你叫他去你的庄园只不过是一如往常地讲求实际。庇护涉嫌杀害社交宠儿的通缉犯是再实际不过的做法。」
他恼怒地觑她一眼。「在这里的事情获得解决前,辛旺在我的庄园会很安全。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妨碍我。」他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树干。「我不需要更多的事物令我分心,事情已经够复杂困难了。」
「对。」她清清喉咙。「提到困难——」
「怎么样?」
她把心一横。「我刚刚想到我也变成难题之一。」
「什么意思?」
「你雇用我作为吸引兰妲注意力的诱饵,以便你搜寻秘笈。」她从容不迫地说。「如今她死了,我的任务也跟着结束。我想你不再需要我了。」
「真要命,爱玛——」
「我完全了解,先生。」她向他保证。「只不过我们的协议显然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终止了。」
「我猜谋杀案可以归类于意料之外。」
「那也就是说,某些没有及时处理的细节现在变得相当紧急了。」
「紧急?」
「你每次都说你会处理,但一直没有动手。」她责备道。「现在我不得不坚持你按照我们协议好的条件做你该做的事。」
他转过头,用令人忐忑不安的眼神望着她。「如果是关于那该死的推荐信——」
「你答应过要写给我的。」
「跟你的臆测恰恰相反,你还没有完成我雇用你执行的任务。」
「你说什么?」
一手抵着树干,他倾身靠近她。「我仍然需要你。」
两人的唇相距只有两寸。她突然呼吸困难起来。「真的吗?」
「千真万确,葛小姐。」
他抽出插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握住她的颈背,迅速把她压在树干上。她即使想抗议也来不及了,他的吻急切又猛烈地封住她的嘴。
就像前几次一样,他的吻掀起她的感官风暴。看来她认为人会习惯这种事的推测并不正确,爱玛心想。她轻叹一声,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他用大腿夹住她的腿,更加深入地吻她,吻到她膝盖颤抖、两腿发软。当他结束亲吻放开她时,她深吸口气,缓缓张开眼睛,看到他用神秘莫测的目光凝视着她。
「现在我只需要设法保护你。」他说。
她知道她的嘴巴至少开闭了两次,一片混沌的脑海才开始清醒。他的吻对她的头脑有强大的杀伤力。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浮上心头。等她雇用期满,不再有迪生的吻温暖她的感官时,生活会变得非常单调乏味。
「保护我?」她知道她听来像白痴,但她的注意力还是无法集中。
「如果杀害兰妲的凶手要的是秘笈,那么你可能不会有危险。如果凶手只想得到灵药的秘方,而他又正好知道兰妲对你进行的实验,那么他可能会想利用你。」
「但你一直说秘笈里的药方只不过是涵义神秘的无稽之谈。谁会相信它们真的有效?」
「兰妲就相信,不是吗?」
爱玛呻吟一声。「对。但还有谁会相信那种神怪传说?」
「梵萨学会的会员。」迪生坦白地说。
「但他们应该跟你一样都是知识分子,都知道药方只不过是有趣的史料,绝不会为了得到它而杀人。」
「你不了解梵萨学会的会员。他们大部分只是热衷于梵萨研究,但有少部分因太过投入而失去客观的判断力,连最荒诞的无稽之谈都愿意相信。」迪生从林木间望向蕾蒂家。「那些人之中的一个就为了他的信念而杀人。」
爱玛压抑住不安的感觉。她不需要另一个不祥的预感来增添烦忧。
「我们必须往好的一面想。如果这个不知名的凶手为了秘方而杀害兰妲,而他又认为我具有利用价值,那么他不太可能杀我。」
「没错,但他很可能会绑架你。」
「哦。」她思考一下。「你大概会觉得那有一点点麻烦。」
「不只一点点。」他的笑容稍纵即逝。「问题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恐怕没办法让你继续住在费夫人家。」
「为什么?」
「我打算雇用两个警探保护你,但那样势必得让蕾蒂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有什么问题?」爱玛翻个白眼。「我了解蕾蒂,她喜欢惊险刺激。」
「我相信,但她恐怕无法保守秘密。不到明天天亮,全伦敦都会知道这件事。如果我的秘密调查被公开,凶手会听到风声而逃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