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母亲重病住院,父亲忙着赚钱,所以将年幼的她托给隔壁赵妈妈照顾,虽然有给保姆费,但她知道赵伯伯跟赵妈妈只象征性的收取微薄费用,那些甚至不够他们花费在她身上的伙食费,跟买生活用品的费用呢。
“赵伯伯,我想赵妈妈一定很希望看到您健康开心的生活着。”收起悲伤怀念的情绪,她轻声道。
赵伯伯轻轻扯唇,自嘲道:“要是我那不肖子有你千分之一好,那我就开心了。”提到自己的独子,老人神色黯然。
孟佳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她回来之后见过赵伯伯儿子几面,小时候只觉得他特别顽皮,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啃老族,镇日就在镇上横行霸道,惹是生非,让人提起就摇头不屑。
“咳咳咳—”
老人的咳嗽声不断在寂静下来的诊疗室内回荡,孟佳梨有种不安的预感,正要张口让他接受初步的简单检查时,诊间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一道不客气的女子声音随之窜入—
“谁是医生?我们要挂急诊!”
孟佳梨望向门口不请自来的一男一女,目光在触及男子的脸庞时微微愣了愣。
“医生正在看诊中,两位请先出去挂号。”董文芳连忙上前,想将他们驱赶出去。
出声的女子瞪了眼董文芳,伸手推开她,跨步上前,“难道医生不是应该先看急症吗?还是小乡镇的医生没那个医术,不敢看诊?”
孟佳梨收回视线,好似没听出女子话中的嘲讽,以一贯的笑容回应,“似乎这位先生的病症还不至于挂急诊,现在我正在看诊,请你们先出去挂号,等护士叫人。”
“哼,不过是间小诊所的医生,架子也摆得这么大,若不是这偏僻的地方只有这间小诊所,你想求到像我们总裁这样的病人还求不到,就连台北T大对我们总裁也不敢怠慢,你算哪根葱?”
总裁?所以还是个有来头的人?孟佳梨忍不住又看了眼始终沉默站在一旁的男人,却被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给震了震。
只见他的目光阴沉,俊美的脸庞冷酷如霜,加上那包裹在名牌格纹衬衫与米色休闲裤的高大身躯,散发出一股尊贵又严肃的气息,瞬间让整个诊间充满了压迫感。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找别的医生看啊!我们这种小诊所接待不了你们这种大人物。”董文芳气不过那女人的趾高气昂,没好气的反讽。
“你以为我们想来吗?这破地方连好一点的医院都没有,真是让人受不了。”女人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彷佛连空气都污秽。
“你—”董文芳懊恼的涨红了脸,几乎想叫他们滚回台北,可在接触到孟佳梨气定神闲的安抚眼神时,又硬生生把话给吞了回去。
“生命之前,人人平等,还请两位先至外面等候。”孟佳梨语气轻柔,却没有妥协的意味,不等他们回应,她迳自转向老人说道:“赵伯伯,我让文芳带你去照X光。”
赵伯伯本想拒绝,想想又不愿让孟佳梨为难,还是点点头站起身,“听你的就是了,咳咳咳—”
“这才乖。”孟佳梨弯眼粲笑,让一直盯着她的男人目光闪了闪,眼神讳莫如深。
“赵伯伯,跟我来。”董文芳朝老人笑笑,又扭头瞪了眼挡在门口的两人,“你们也跟我出去,别妨碍医生看病。”
女人双手叉腰,盛气凌人,完全没把小护士放在眼里。
“走吧。”倒是男人缓缓开口了,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如深夜轻弹的琴弦,虽然依然没有温度,却很动听。
“可是你的伤口—”女人担忧的望向他额上简单包裹的纱布,此刻正微微渗出血来。
“我本来就没打算过来。”他淡淡道,若不是她硬把他载到这里,他并不打算这么快再见到她。
孟佳梨的眉毛微微抬了抬。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排斥她?从头到尾,这男人都没给她好脸色看,自己好似被这个陌生人给恨上了,偏偏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欸,我知道这边医生的医术不怎么样,不过好歹先做初步处理,我们再回台北去详细检查。”女人关心的劝着。
“哼,我们医生可是不屑待在T大医院才辞职返乡行医的,医术好得很。”董文芳忍不住嘲讽。
“文芳。”孟佳梨无奈的扯扯唇,提醒她道:“赵伯伯在等呢,你先带他去吧。”
董文芳这才不甘愿的点点头,领着老人走了出去。
“哼,什么辞职,有人会这么笨,T大不待,跑到这种小诊所低就?分明是被Fire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医疗纠纷?”女人嗤笑的声音自齿缝飘出。
男人瞥了孟佳梨一眼,不发一语的转过身,迈步离开。
“等等。”孟佳梨喊住了他,同时站起身。
男人的身形顿了顿,缓缓回过头,俊美的脸上没太多表情。
孟佳梨也不罗唆,走上前,踮起脚,将手往他额上伸去。
“你想干么?”女人斥喝。
“你讲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我替他诊疗吗?”孟佳梨微微一笑,丝毫不见任何恼怒。
“哼,算你识相!”女人讪讪的道,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盯着她的动作。
孟佳梨继续将纱布揭开,露出微微红肿的伤口。“有点发炎了。”她微微蹙眉,“早跟你说要缝的。”
女人的目光闪烁了下,神色有点不自然的看看男人,又看看孟佳梨,似乎没预料到他们曾见过面。
“那还不快点缝?”她声音有点尖锐。
“请你先出去,免得影响我看诊。”孟佳梨轻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女人皱皱眉,正要开口说话,却在接收到男人的视线之后,咬咬下唇,“你最好不要搞鬼!”撂下警告之后,她迟疑了几秒,才开门离开。
诊间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加沉重了。
孟佳梨走到一旁放置治疗器材的柜子旁,“过来。”
男人沉着神色,迟迟没有动作,浓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遮去了那双锋利如芒的黑眸。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听话过来时,男人却迈开了修长的双腿,步履优雅的走向她。
“坐下吧。”她满意的微微一笑,继续命令。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有异议,端坐在椅子上。
“等等可能会有点痛,忍不住就告诉我,我会尽量放轻动作。”孟佳梨先洁净双手,戴上医疗用手套,开始清理他的伤口。
他可以感觉到她手指抚过的地方传来一阵轻凉与刺痛,然后又转为麻痹,只有些许的拉扯感,在他还来不及感受更多疼痛之前,她已经快速的缝合伤口,并将伤口妥善包扎。
“好了,记得不要碰到水,护士会交代你怎么照顾伤口,你可以叫你女朋友放心,我没有搞鬼。”孟佳梨将手套脱下,扔向收集医疗废弃物的垃圾桶,边吩咐边走回诊疗桌后坐下。
男人原本就阴沉的表情瞬间又黑了几分,“她不是我女朋友。”
孟佳梨愣了愣,“喔。”是说她也没必要知道,“我要请下一位病人进来了,麻烦你到外面等护士通知。”她头也没抬的道。
见她若无其事的神态,男人眸底隐隐燃烧起簇簇冰焰,低沉的声音自齿缝中迸出,“你还没记起来?”
孟佳梨顿了顿正在记录病例的手,抬起脸望向他,清丽的脸庞布满了困惑,“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很强的敌意,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吗?在我记忆中,我似乎并没有得罪过你,不对,我应该跟你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他到底为何这么讨厌她呢?
“没有交集?”一抹嘲讽的笑容飘上了男人薄薄的唇角,下一瞬间,他身形一闪,狠狠扣住了孟佳梨的手腕,将她自椅子上扯了起来。
“好痛!”孟佳梨感到手腕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彷佛可以听到自己骨骼被挤压的声响,让她痛呼出声。
“你也知道什么叫做痛吗?”男人笑着,眸底却是一片冰凉。
“你、你干么?快放开我!”她紧拧着眉头,汗水自额边沁出。
“你的手真是细啊,不知道我再用力些,可不可以就这样扭断它?”他将唇瓣移至她的耳畔,灼热的气息抚过她敏感的耳廓,在她细致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让她心慌。
“你别忘了我刚刚才医治过你,难道堂堂总裁想恩将仇报,当个忘恩负义之徒?”她的声音微微轻颤,血色自唇瓣褪去。
“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男人的手骤地用力收紧,声音有如自地狱传来般阴冷。
“难道不是?”剧烈的痛楚自手腕传入脑门,让她冷汗直冒,但仍然强自镇定的回答。
“闭嘴!谁都有资格说这种话,就你没资格。”男人松开她的手腕低吼。
孟佳梨才感觉手腕的压力移开,下一瞬间那股巨大的力量却又爬上了她纤细的颈项,紧紧箍住,让她的呼吸一滞,几乎无法喘息。
他想杀了她。只见那双始终冰冷的瞳眸此刻微微眯着,眸底翻滚的是强烈的恨意,如刀刃般咻咻咻的刺向她,钳制在她脖子的大掌如钢铁般牢牢的扣住,原本尚存在胸腔的空气逐渐稀薄,让她整个呼吸道都像火烧似的灼痛着。
“放、放开……”她举起手,挣扎着想要扳开他的手,却根本如蚍蜉撼树,丝毫无法让那双粗厚的手掌移动分毫。
“怕了吗?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绝望的滋味了?”他收起了声音中的冰寒,俯下头,唇瓣扫过了她的唇片,彷佛说着情话似的轻喃着,异常温柔。
孟佳梨睁大了眼瞪视着他,恐慌在心中蔓延开来。她可以感觉到体温逐渐自身体流失,脑袋因为缺氧而混沌,胸腔却灼烫不已,宛若炸开似的。
该死,被掐死的模样一点都不好看,难道自己今天真的遇到了劫数?
就在她体内最后一丝氧气消耗殆尽,整个人难得绷紧僵直之际,脖子上的钳制突然松开,她急急深吸口气,大量的空气瞬间涌入胸腔,让她无法自制的弯腰咳嗽着。
男人站直身子,冷眼看着她的狼狈,就像在欣赏自己的猎物做着垂死挣扎,眸底闪过异样的光芒,随即又隐没在淡漠之后。
“这只是开始。”他淡淡的开口。
“什、你……咳咳咳——”孟佳梨错愕的抬起脸,泪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溢出眼角,“疯子,你疯了!”
“没错,早在当年耿家被孟家背叛,我父亲抑郁凄苦的病逝在医院时,我就疯了。”男人的怒火冲破了冷酷的面具,神情狰狞扭曲。
“耿、耿家?!”熟悉的容貌闪入脑海,那张始终挂着笑容的圆胖脸蛋,突然跟眼前这张俊美的脸庞交迭在一起。
男人看着她恍然大悟的神情,唇角嘲讽的扬起,十分满意她的惊愕,一字一字清楚的咬牙道:“我是耿、柏、恩。”
第2章(1)
孟佳梨最喜欢秋天,尤其最喜欢在秋天时分握着母亲的手漫步在山林间,母亲会温柔的拂去落在她发间的枯叶,疼惜的将薄外套披上她小小的身子,慈爱的望着她微笑,踏着夕阳余晖,好像她们可以这样永远走下去一般。
孟佳梨也最讨厌秋天,因为在这个季节,她被迫面对失去母亲的悲恸,在那冰冷的医院中,秋天不再是属于她跟母亲两人温馨漫步的回忆,而是比冬天更冷的阴冷。
她的世界,在八岁母亲病逝的同时,彻底崩坏。
看着父亲抱着母亲的遗体悲鸣,亲朋好友同情怜悯的目光,她坚强的没有掉出一滴泪水,只因为母亲去世前曾将父亲托付给她,要她代替自己好好照顾父亲,不要哭,只要记得她们曾在一起开心的时光,笑着迎接未来的生活。
所以即使小小年纪的她因为丧母而哀恸万分,那张如陶瓷般精致美丽的脸庞却依然面无表情,让许多上门吊唁的亲友们纷纷皱眉摇头,说她太冷情,甚至当父亲含泪拥着她,告诉她难受的话就大声哭出来没关系,她还是死命的拗着。
只有像现在,当她一个人躲在半山腰的防空洞时,才能卸下坚强的假面具,尽情发泄自己的悲伤,用泪水悼念母亲。
“我好想你,妈咪,你知道我好想你吗?啊——”孟佳梨朝着漆黑的洞内大喊,好像母亲就站在洞的尽头,依然微笑的望着她。
“呜呜呜,我真的好想你,你回来好吗?佳梨保证以后一定会很乖很乖,永远都不再惹你生气了,妈咪……”她哽咽的低语,身子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在她脸上放肆的狂流,串成一条小河自下巴滑落,好像永远没有干涸的时候。
“梨……”忽地,一道迟疑的叫唤自洞外传来,打断了孟佳梨已转为呜咽的低泣。
坐在地上的纤细身影顿了顿,随即将脸埋入双膝间,闷声道:“干么?走开。”
“我……我陪你。”还带着稚气的男童声音低怯却坚定。
“我说不用你是没听见吗?”孟佳梨霍地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他,把失去母亲的难过发泄在他身上。
小男孩没有因为她的怒气而退缩,反而朝她更走近些,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黝黑的眸底是一片温暖,轻声道:“我不会说话,就陪着你。”
他毫不介意的态度让孟佳梨对自己方才的谩骂感到惭愧,一时之间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索性又把脸埋入膝间,默默的垂泪。
小男孩果然没打扰她,只是脱下外套披在她穿着单薄的身上,替她遮去自洞口不断吹入的刺骨寒风。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就像他的声音与动作一样温暖,在她冰冷的心中注入了一道暖流,又逼出她不少泪水。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终于平复情绪,正要抬头为自己方才的失控道歉时,洞外头却传来了一阵调侃的嘻笑声。
“羞羞羞,男生爱女生,羞羞羞!”
“不许你们乱讲话,走开!”小男生倏地站起身,胖胖的身躯挡在孟佳梨身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威严。
“哇塞,死肥猪叫我们滚耶。”其中一个男生故作惊讶的大声嚷嚷。
“也不瞧瞧自己的长相,还想要英雄救美喔。”另一个男生跟着调侃。
“我们看看到底是谁要滚!”第三个男生恶狠狠的踏步上前,另外两个人也跟着走了进洞中。
“我只是叫你们走开,不是叫你们滚。”小男孩鼓起勇气挺直了背脊,不如以往的胆怯。
“我看你是太久没挨打了,所以才敢顶嘴。”带头的男生高出小男孩一个头,身强体壮,貌似哆拉A梦中的胖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