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让小秋这样白白死去,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一想到这儿,她更难过了,随即打了个寒颤,想到少爷的话,她拧下眉心,难道因为体内的寒气,她就再也不能哀伤难过,只能笑?
以后她会变成怎样呢?脸上时时挂着假笑的人,还是成了冰女,不管外在情境如何变化,也不生半点情绪,就跟丹华小姐一样。
不,她摇头,虽然小姐外表冷若冰霜,可其实心底波涛汹涌,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小姐把所有的情绪都往里吞,冷淡示人,一心一意只想着为家人复仇,有一回她无意中听到老太爷对小姐说她不是练武的料,再练也只能到一个点,若是强求,只怕伤身,得不偿失。
那天,小姐练武练得更勤,手心都磨破了,出血了,还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剑,到了晚上她不肯进食,在家人牌位前跪了一宿。
不管她跟竹欣怎么劝,她就是跪着不起,最后她们两人也只好陪着小姐一块儿跪,半夜她打盹时,偶然听到小姐细微的啜泣声,她难过得不知怎么办?
想安慰她,却也明白自己若是出了声,只是让小姐难堪,于是她静静地听着,不敢说任何一句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想到小姐,她忽然忆起小秋过世前惦记着自己的主子以后没人照顾,她顿时又是一阵难受,胸口都缩了起来。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真的就是奴才命吗?兹兹念念的不离主子,连命都要没了,还挂在心上。
她抹去眼角的泪,为自己难过,更为小秋难过,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打起精神后,她才推门而入。
第9章
一整个晚上,都能听见外头热闹的喧嚣声,大夥儿携家带眷地出来看热闹,街上有杂耍团、卖膏药的、斗鸡的、小贩叫卖还有花市、写春联的,整个市集挤满了人。
虽然外头人声鼎沸,热闹的很,扬雪却提不起劲儿,少爷已经在床上打坐运功了半个多时辰,她不敢打扰,深怕他分神而入魔。
其实少爷何须担心走火入魔?
在她看来,他现在跟魔也差不了多少,说不定气脉错乱,阴错阳差下冲进脑门,他就成了正常人,往昔的刻薄变成了谦和,自狂自大成了自爱自怜。
想到少爷顾影自盼、长吁短叹,愁绪满怀的模样,她忍不住轻笑出声,那景象想来还真好笑。
「怎么,瞧见了什么新鲜事吗?」
扬雪回过神,赶忙道:「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少爷何时走过来的,把她吓了一大跳。
「想什么,说来听听。」一整个晚上她都忧容满面,没想到这会儿却笑了,所以好奇她想了什么。
这要她怎么说,一说出来只怕少爷又要瞪她了。
正巧这时传来敲门声,马夫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少爷,是我。」
「进来。」他在栏杆边的椅上坐下,灯笼挂得满街都是,都成灯海了。
马夫低头入内,在他耳边嘀咕着,扬雪刻意走开一些,免得少爷怀疑她想偷听,没多久,马夫便走了出去,而少爷忽然提议到外头走走。
「难得的春节,街上又这么热闹,去瞧瞧吧。」
少爷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跟着走到外头,听少爷的意思,似乎是随意逛逛,可他却先带她到布店买了件丝绸衣裳。
更诡异的是还是男人的衣服,少爷不许她多问,只要她换上,她惊愕地摇头,这么贵重的衣服她怎么敢穿?
可大少爷沉下脸,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她也只好听命去换上衣裳,她一点都不明白少爷是何用意?
当她以男装扮相出现时,少爷笑了,上下打量她,兴致盎然的目光更教她坐立难安。
「很怪吗?」她低头看着一身贵重的衣裳。
月牙白的布料上绣着精细的水波与云纹,除此之外,少爷还给她添购了披风与雪白的貂皮帽,她实在不懂自己穿成这样做什么。
人的相貌大抵来说阳性偏刚,女性偏柔,有的姑娘扮男装虽然仍偏俊美,可五官有英气,也还能蒙混过去,毕竟男子里头也有阴柔之相。
但扬雪就是一张可爱的脸,笑起来嘴角还有个小梨窝,要瞒混过去是不大可能,不过也无所谓。
「你这样还挺逗趣的。」他摸摸她的下巴。「而且这里光得像蛋壳一样,不过你年纪小,没胡碴也不致让人起疑,只当你是个毛头小子。」
少爷的手由下巴移至脸颊,轻轻抚着她的脸,像在摸那只花猫一样,她愣愣地瞧着他,一时间没法反应过来。
少爷把她当成猫了吗?他看起来很愉快,眼神也有着少见的温柔,她不敢胡动,心思不停转动。
少爷这几日真的好怪,难道……他说要待她好是真的,虽然稍早她才莽撞地对他发了脾气,可少爷却至今没惩罚她,也没捉弄她,真的好奇怪。
莫非……少爷……
不,不可能,少爷才不会喜欢她,这念头一迸出来,她的脸颊烧红了起来,洛天寻瞧着她的脸忽然烫红一片,不由得挑起眉宇。
「很热吗?」
「……是。」她赶忙道。「这……帽子太热了。」她伸手就要取下。
「太热了?」他饶富兴味地瞧着她。「我怕你太冷,还特意买了帽子跟披风给你,既然嫌热,那就都脱了吧。」
见他要扯下披风,她赶忙道:「这样刚好,刚好。」
这样穿戴着她才觉得有丝温暖,若都脱了,她会打哆嗦的,不知是不是体内寒气的影响,她现在特别容易感到冷。
「一会儿说热,一会儿说刚好。」他冷瞄着她。「到底哪个是真的?」
「这样刚好。」她急忙道。
他瞅着她,而后忽然笑了,她不知他在笑什么,也不敢问,只觉得颈后的寒毛直立。
「少爷,咱们是不是该走了?」她问,这布店愈来愈多人。
「是该走了。」洛天寻拿了一锭银子给掌柜后,就往外头走去。
瞧着那一锭银子,扬雪惊了下,这身行头果然贵得吓人,瞧着掌柜鞠躬哈腰地出来送客,就知道他有多高兴了。
少爷买这么贵的衣服给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身行头她也不能在庄里穿,毕竟她只是个奴才,再说了,这衣裳还是男人穿的……
「少爷,这衣服……是不是还能退回去?」
他瞄她一眼。「你要退回去?」
「我是个奴婢,穿这样不合礼数,再说了,这还是男人的衣裳,我……」她挤过人群。「公子要奴婢穿这样,是什么用意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这么多人,真是烦死了。」
扬雪让洛天寻拉着走了一段路,他的手暖得像炭火,她虽觉得暖和,心神却是不得安宁。少爷为什么一直抓着她的手呢?
虽然人多,可是……她也能自个儿走的,她又不是小孩儿,不会走失的,偷偷瞄了少爷一眼,他脸沉沉的,似乎不大高兴。
这么多人在他身边挤来撞去的,他很不习惯吧,盯着他紧握的手,她终究还是胆小的不敢多问,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
莫非……这是少爷想的新招?
少爷喜欢看她出糗,喜欢看她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喜欢她听话,但又不能太听话,否则他很快就觉得无趣。
偶尔她脾气来了,顶撞几句,他虽不高兴,却也还是留她在身边,她曾想过做个听话的奴婢,少爷说什么都好,这样说不准他就厌倦她了,将她调离身边。
黄黎姊姊说过,她的个性太认真了,所以才让大少爷这样耍弄。
手心不断传来他温暖的体温,扬雪忍不住又偷偷瞄他一眼,少爷对她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虽然玉环姊、春心姊还有黄黎姊等等,都说过少爷对她是不一样的,但……她从没这样想过……
她一直以为少爷在意的人是丹华小姐,只是两人脾气都怪,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再者……如果少爷真的在意她,为什么她在茶水房的那两年……他不把她调回身边呢?
还有他离家的这三年,偶尔回庄,两人见了面,他也不理不睬的,既然他不理她,她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然后忽然之间……她又回到了他身旁,他一会儿捉弄她,一会儿威胁她恐吓她,可有时又待她好……
少爷对她到底是怎样的呢?
不对,她为什么要想这些,少爷对她怎样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做好分内的事……
「到了。」
扬雪抬起头——牡丹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一开始她还很疑惑,但很快地她就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因为她的胳膊让一个姑娘抓住,嬉笑地说着:「小哥第一次来啊,进来坐嘛。」
她吓了一大跳,直觉就要走,洛天寻压下她的帽子,将她眼睛都盖住了,在她耳边说道:「要说话就粗着嗓子,别忘了你现在是男的。」
她还来不及发问,就让他拉进了牡丹楼。少爷到底想干嘛,真的在整她吗?为什么带她来这儿?
「想替小秋报仇就别乱说话。」又是一声压低的耳语。
为小秋报仇?她心一震,少爷是什么意思?
她有满腔的话语想问,却硬是压下,她与少爷被带到二楼的雅室,那儿已有人在等着他们。
「洛兄,你终于来了。」一个略胖的男子笑呵呵地说。
雅室里大夥儿席地而坐,除了三名男子外,另有三名青楼女子,不过他们两人一进来,再加上缠着她与少爷的三名姑娘,这房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大少爷对向众人介绍,说她是表亲,姓燕,单名一个群字,今年十四,长得一脸女子相,为了让她有些男子气概,所以带她来这儿见识见识。
「那就让姊姊带小哥领略一下女人的滋味。」一名叫筱青的姑娘就这样欺压上来,红艳的嘴对着她而来。
扬雪吓得差点没坐到大公子腿上。
「这么猴急会吓到她的。」洛天寻先一步推开筱青的头。
筱青往后仰,差点没躺平在席上。「公子好大的力气。」她顺势摆出撩人的姿势,朝两人噘起嘴。
她这举动逗得其他三位男子哈哈大笑,扬雪却打了个寒颤,她转向少爷,正想说话,他却警告地看她一眼,示意她别贸然讲话或做出其他举动。
扬雪忍耐下来。好吧,如果少爷真要她坐在这儿,她就坐着吧,虽然还不明白少爷的用意,她也只能静观其变。
想替小秋报仇就别乱说话。少爷为什么会突然进出这句话,难道……害死小秋的那个人就坐在这儿?
这样一想,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视线往席间的另外三个男人看去。
「来,小哥,喝杯酒。」筱青把酒递到她面前。
「我不会喝。」扬雪记得压低些声音。
筱青笑了。「来这儿就是要学的嘛。」
扬雪瞄了太少爷一眼,就见一个姑娘靠在他身上,小声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忽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在筱青的催促下,喝了第一口酒,那辣劲烧至喉咙,向下延伸,她咳得厉害,连胃都要烧起来了。
筱青笑了,席间的人也都笑了。
「少公子还真是第一次喝酒呢。」其中一名公子说道。
洛天寻拍着她的背。「喝小口些,别喝醉了。」
「我没事。」她轻咳着。
「再喝点吧,一回生两回熟。」筱青又倒了一杯给她。
「太辣了。」扬雪说道,她的舌头都麻了。
「来嘛,喝嘛。」筱青不顾她的拒绝,欺上前,又替她灌了一杯。
扬雪开始咳嗽,大夥儿又笑开了,筱青笑着又给她添了一杯。
「别把她灌醉了。」洛天寻瞄了筱青一眼。
「知道。」她笑着说。「这醉呢……只能三分醉,多了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她瞹昧的话语让所有人又是一笑,扬雪却觉得刺耳,瞧着太少爷似乎习以为常,她觉得胃内的酒都要翻搅出来了。
莫非大少爷常来这儿寻欢作乐吗?
她皱着眉头,一不小心让筱青塞了一块肉到嘴里。
大夥东拉西扯地闲聊着,姑娘们有的弹琴有的吹箫,嬉嬉闹闹的。
「来,再喝点。」筱青喂她喝酒。
「我真的……」她推拒不下,又被灌了一杯。
「继方兄,最近生意如何?」
听见这名字,扬雪警觉起来。
夏姊姊,下个月我就要跟着小姐一起嫁到黄府,听说姑爷名继方,是个生意人,媒人号他除了家大业大外,人品也甚好,我真替小姐感到高兴。不对,那未来的姑爷才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他烧了好香,所以才能娶到我家小姐。
「唉,别提了。」穿着赭红外袍的男子摇头,他有双招风耳,身形福泰。「上个月我由四川进的一匹丝绸,在江上翻了,让我损失不少,我最近正头大呢。」
就算货沉了,那货款可不会沉,过年前大夥儿收款收得最勤,他被逼得都要疯了。
「我看不严重,不然继方兄怎么还能在这儿逍遥。」另一人消遣道。
「我是到这儿透透气,抒解抒解心情。」黄继方说道。
「黄兄您别担心,贵人在此。」洛天寻刚进门时,便朝他打招呼的洪天宝笑笑地拍了下黄继方的肩头。
「贵人?」黄继方眼睛一亮。「你是说……」
「当然是洛兄。」洪天宝说道。
被点名的洛天寻扬了下眉宇,并未吭声。
扬雪莫名感到紧张,这就是少爷今天带她到这儿来的用意吗?让她亲眼看看害死小秋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洪天宝继续道:「你该不会不知道青凤庄吧,出了城往北走,不到一天时间就能瞧见一整片山地,那儿可都是洛家的产业,这还只是大家知道的部分……」
洪天宝叨叨絮絮地开始述说洛家在其他地方也有土地,产下经营各种生意,木材、米店、当铺、客栈,最近开始涉足茶叶及蚕丝。
「说到洛兄的祖父,洛青凤老爷子,当年在江湖上……」
「我还以为洪兄找我出来只是寻欢作乐,倒不知你是要为我洛家立传刻碑。」洛天寻冷冷地说道。
扬雪因他严厉的声音而瑟缩了下,这位洪兄踩到大少爷的尾巴了,他最讨厌听到老太爷的事了。
洪天宝尴尬地笑笑。「我多喝了两杯,竟开始东家长西家短了,该罚该罚。」他捧起酒杯一仰而尽。
「小哥,再喝吧。」筱青再次将酒杯放到扬雪唇边。
「我要醉了,你喝吧。」扬雪推拒。
「那这样吧,我喂你吃颗核桃。」筱青拈上一块放入自个儿嘴上,而后靠近扬雪,用嘴喂她。
扬雪吓得节节后退,靠在大少爷身上,这是什么喂法?
「小哥,你怎么老躲呢,女人就是要这样抱个温香满怀。」洪天宝呵笑着抱住身边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