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氏别有深意地瞧了儿子一眼,讶异于他竟要同小九一块儿回去。
「既然要出门,丹华的事我会顺道处理。」洛天寻说道。
「那也好。」蓝氏赞成地点点头。「外头如此之大,能不能遇上丹华也不可知,若真遇不上就算了……只能说她跟咱们家的缘分已经尽了,虽然她与我们都不亲,可想想她儿时遭逢灭门,在这世上已无亲人,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她深思地看着儿子依然淡漠的脸。「娘不知你心底究竟在想什么,但我明白你不想顺遂你爷爷,所以总与他唱反调,他将丹华带回放在你身边,希望你们能成一对儿,虽算是他的私心,可他也无恶意,你若真对丹华无情意,自然不须强求,将她当作妹妹看待也甚好,但将你对爷爷的怒气转嫁到她身上,却也对她不甚公平,她性子是冷是倔,但你自个儿又好到哪儿去?这话娘也曾对你提过,你却听不入耳,现在你大了,娘希望有些道理你能悟透,你爷爷霸道无理,你处处与他作对,可所有孩子里,偏偏就你跟他性子最像,一样的猖狂,目中无人,只准别人听你们的,自个儿不肯有半点屈让。」
见他还是面无表情,蓝氏叹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教,所以我也尽量不在你面前说,只是娘担心你因为不想顺你爷爷的意,结果把感情给弄拧了。」
洛天寻扬起眉。「孩儿不懂您的意思。」
「前些天你爷爷跟我说,丹华年纪也不小了,或许是时候给她留意亲事了,若有适合的少爷公子,不妨让他们见见面,我本想过年后来张罗这事,谁晓得她却忽然离开,你若真的对丹华无意,这事便与你不相干,娘只担心你不老实的个性让你自个儿都弄不清真正喜欢的是谁。」她原本是不想挑明着说,可不摊开来讲,儿子只会跟她打马虎眼,思考了一夜,她决定还是将一切说破。
洛天寻有些诧异地看着母亲,原来昨晚母亲说的话是这个意思,而站在一旁的扬雪则是忐忑不安,她是不是该退下,这些话她总觉得自己不适宜听,可主子又没要她走,她若是私自移动,少爷肯定又找她麻烦。
蓝氏瞄了小九一眼,说道:「你进内室收拾衣物吧。」
「是。」扬雪闪到屏风后,想着是不是该捂上耳朵。
蓝氏见她入内后,才低声道:「你对那丫头到底有什么想法?是真的喜欢,还是闹着好玩的,你自个儿要想清楚,别因为觉得她好玩,就没了规矩,万一她对你动了情,你要如何,她又该如何?约满了,她还得嫁人,别把人家的一生都给耽误了。」蓝氏皱着眉说道。「脱她衣裳的事,我当没瞧见,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胡来。」
以儿子的武功修为,怎么可能会没听见她已走到他身后,而他不但没放开小九还脱下她的肚兜,分明就是想让她瞧见。
洛天寻对母亲说的话语没有任何评论,只是道:「娘还有什么要对孩儿说的吗?若是已训完话,那孩儿也该准备上路了。」
见他依然故我,她叹口气,对于他的冥顽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我说的话你在路上自个儿想想,别让自己的性子误了将来的幸福。」她起身。「别忘了小金鲤的教训。」
洛天寻皱了下眉头,不过并没答腔,他送母亲到门口,见她走远后,他则往另一头而去,离家前,他还有件事得先办。
第8章
扬雪频频望向窗外,恨不得现在已飞奔到小秋身边,她脸上堆满忧愁,眉心紧蹙,双手紧握,当初在冯府她与小秋互相扶持、打气,即使白天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只要晚上两人在被窝里一起诉苦,偷偷说主子的坏话,再大的事睡一觉起来都忘了。
想到与小秋共度的那段岁月,扬雪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大过年的,你若掉泪触我霉头,我可不饶你。」
扬雪望着窗外的雪,闷闷地说:「小的才不会哭。」
他瞄她一眼,说道:「过来捶肩。」
他挪身侧坐,扬雪只得将视线由窗外收回,转身帮他捶打,他一定是故意找事给她做,不让她好好想念小秋。
对于他的坏心肠,她又生气又难过,为什么少爷就是不肯放过她呢?可念头一转,想到少爷答应让她进城,还帮她运功驱寒,她又不那么确定……少爷其实可以不理她的,可他不仅来找她了,还帮她驱寒……
但她就是不明白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有时坏心的很,可他的坏心却从没真正伤过她什么,他不会像踢竹欣那样踢她,也没像打小姐这样打过她,他就是不停地耍弄她,就连帮她驱寒,他也要说话讥她,她一点都不懂少爷到底在想什么?
就像现在,明明让她随小武哥进城就是了,他偏要好事地跟来,还不许她跟小武哥说话。
有时她自认为抓到一点心思了,可他的作为又常常让她推翻自己下的结论,她一直想问他肚兜是不是他取下的,可她不敢问,因为若真是他所为,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
她一相情愿地认定是别的奴婢帮她脱下的,这事就这样憋在心里,她不敢多想,也不想问,因为若是她开口问了,依照少爷的性子,绝不会老实回答她,他定又要着她问——
是我脱的又如何,不是我脱的又如何?你想要是我脱的,还是不希望是我脱的?再者,若是我脱的,你又当如何,要我娶你吗……
不,不,她不自觉地摇头,还是不问的好。
「想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她心头一惊。「没有。」
「怎么,你功夫这样了得,方才竟然一念不生,改天我找个和尚来瞧瞧你修到了怎样的境界。」
「公子又在捉弄我。」她皱紧眉心。「小的没想什么,就是担心小秋,为什么你不让我跟小武哥说几句话呢。」
虽然小武哥先上路,但一刻钟后,他们就追上了,小武哥骑着马到窗边试着跟她说话,他才讲了一句:夏儿,小秋巴望着想见你……
这些话还是留待着进城后再说吧!当时大少爷就这么冷冷插进来,说了这一句,小武哥的脸可难看了,见他似乎要骂人似的,扬雪赶忙打圆场,安抚了几句,小武哥这才悻悻然地骑上前去带路。
那时大少爷忽然问道:你住城里?
她心一凛,这才想到自己一直忘了跟大少爷说明小秋不是她亲妹子,是她认的,心虚地说明原委后,大少爷冷冷地瞪着她,她低头一再地赔不是,就怕大少爷要马夫掉头回庄。
「这个叫小武的粗人,你同他又是什么关系,该不会又是认来的大哥吧!」他冷哼一声。
扬雪一时间不敢答话。
「怎么,给我料中了?」
「是。」她心虚地应了一句。「那时我们一起共患难,所以……所以……」
「哼!」他瞄她一眼。「什么义结金兰,大哥、小妹的,倒给你们弄得如此俗气。」
她闭紧嘴巴,决定还是不回嘴的好。
他望着窗外,眉一挑,说道:「这样吧,等会儿你就认棵老松树当乾爹,我倒想瞧瞧你叫棵树做爹是什么感觉?说不定,你一喊爹,它掉颗松果子下来让你当礼。」
见她不吭声,他继续道:「没说话就是默允了,叫马车停下……」
「少爷,你别为难我了。」她赶紧出声。
「就要为难你。」他敲了下木板。「停车——」
马夫听见主子的命令,急忙拉紧缰绳。
「少爷。」她心急地由他身后移至他脚边,蹲跪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若惹你不高兴,小的跟你道歉,你要骂我、罚我,我都没怨言,只是小秋的时间怕是不多了,你让我见她一面,小的……小的怕来不及……」
见她低下头,声音微颤,本想再整整她,可瞧见她脸颊上还留着胡老打伤的血痕……
「少爷,有吩咐吗?」马夫朝着身后的木板问了一声。
「没事,继续往前吧。」洛天寻说道。
马夫虽觉得奇怪,可也没多问,反正他只是个下人,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毋须多管闲事。
「谢少爷。」扬雪松口气,说真的,她不懂自己与人结拜,又哪里得罪他了,可反正他就是喜怒无常,她也不想探究原因。
「拿药膏来。」
「是。」她起身自行囊里拿出一罐药膏,不知他要做什么。
「坐下吧。」
她照旧在他身旁坐下,正想着是不是要继续替他捶肩时,忽地一抹清凉在她颊边晕开,她怔了下。
「我与母亲的谈话你可有听到?」他一边帮她抹药,一边问道。
「少爷,我……」
见她慌乱地转开头,他冷道:「不要乱动,否则我抹你眼里去。」
她赶忙闭上眼,不敢动,深怕他真的将药膏抹进她眼中。
「我不是说了要对你好,不过帮你抹个药你就吓成这样,存心惹我生气。」
她别扭地不知该怎么回答,少爷对她坏,她心惊;对她好,她更惊。
感觉他温柔地抚触伤口,她的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点感动还有点……她也说不上来,就是……高兴……
她高兴什么呢?这想法又让她吃了一惊……不,还是别想了。
「少爷……谢谢你来救我。」她一直未跟少爷道谢。
「谁说我去救你了,我只是跟着足迹走。」他抚过她脸上的伤口。「是不是我小瞧你了,一个小奴婢也有人要掳。」
「小的也不知道。」她叹口气,为什么她会遇上这样倒楣的事呢?
「这伤怎么弄的?」他抚过她脸上的血痕,自然晓得是胡老弄伤的,可他要知道原因。
「我拿火把烧洞口的藤蔓,那老伯不高兴,说我想引人来救,所以拿石子弹我。」
他不高兴地皱眉,这笔帐他记下了。
「少爷,那……那老人是谁?为什么被铐在洞里?」
「他跟老头比武比输了,所以自愿铐在里头,所谓愿赌服输。」他回道。
原来这件事跟老太爷有关系,扬雪拧下眉,那她被人绑到那儿去跟老太爷有关系吗?
「可惜我没瞧见绑我的人是谁。」否则事情应该会更明朗一些。
「那有什么难,我知道绑你的是谁。」
她抬起头,讶异地看着他。「少爷知道?是谁?」
「这人是谁我先不告诉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与母亲的对话你可有听到?」
「奴婢没听见,奴婢把耳朵捂住了。」
一声冷哼,看来自己又惹他不快了,难不成他希望她偷听吗?还是他不信她的话。
「奴婢没撒谎。」她又补充一句。
他盖上药膏,她睁开眼,见他神情不甚高兴,她也不敢多问,只是接过药膏将之放回行囊内。
接下的路程,少爷一言不发,闭目养神,她也落得轻松,跟着打盹,只是在睡梦中,她一直被梦魇纠缠着,一会儿梦到小秋掉到悬崖下,一会儿梦见她们回到以前的宅子,让小姐拿藤枝打着玩。
「进城了!」直到马夫的大喊声传来,才让她由残梦中回到现实。
天色已暗了大半,扬雪本能地往少爷方向瞧去,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她心虚地低下头,虽然在马车里无所事事,可她毕竟是个下人,再怎么说,也不该跟着休息。
「少爷你说丹华小姐会不会也在城里?」她找了个话题,这儿是离山庄最近的一个城,照理小姐应该会经过这儿。
少爷既然答应了大夫人,她想他们应该在城里打探一下,说不准小姐真在这儿。
「她待你这么好吗?你如此挂心于她!」他的口气不悦。
「小姐对我一直很冷淡,可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她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成了。
虽然偶尔想到小姐对竹欣比对自己热络,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可她很快又会释怀,毕竟能不能讨一个人喜欢,有时也得看缘分。
在她卖给人做奴婢时,牙婆曾对他们一干人提点过:下人只要做好下人该做的事便成,至于能不能讨主子喜欢那就看你们自个儿的造化了,人跟人之间,也讲究缘分,有些人你一看就是顺眼,就是喜欢,有些人你连跟他说句话都懒,说起来是没道理的,待会儿那些个大户人家的管事来挑人,凭的也就是这点,他瞧谁顺眼就把谁买下,说穿了不过如此。
她要离家前,娘也同她说过:做事要俐落,话要少说,面上多带点笑,这样讨人喜欢的机会大些,若遇上个好主子,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要珍惜,好好伺候人家,若是遇上……遇上坏主子……那……你就怪罪娘吧,娘生了你,却没能力养你……娘,娘对不起你……
她让牙婆带定时,娘哭得眼都肿了,前一天晚上,娘揽着她睡,也是一直哭,她还笑笑地安慰娘,要她不用担心,想到这些事儿,扬雪的心沉了下……
「对你冷淡,你却觉得好,我看你是希望我比照办理。」他斜睨着她。
这时答什么都不对,所以她保持沉默,本以为少爷又会出什么难题要她回答,不过只听见他哼了一声,倒没再为难她。
不一会儿,马车在一排房舍停下,扬雪往外瞧,发现这地方有些面熟,这才想起是小武哥的家,在她到青凤庄帮佣前,曾与小秋在这儿住过两日。
扬雪拿着行囊就要下车,没想布帘却先一步让武兴给掀了开来。
「夏儿,我扶你下车。」武兴伸出手。
她小名叫小夏,小武哥都叫她夏儿,她从没提过改名的事,因为觉得无此必要,所以至今小武哥仍叫着娘给她取的名字。
听见后头传来一声不悦地轻咳,扬雪赶忙道:「我自己下车就成了。」
瞧着她脸上的疤痕,武兴眉头整个皱下,脸色阴沉。「你不用怕他,我给你靠着。」他坚定地拉过小夏,将她自马车内抱下。
扬雪觉得十分尴尬,他的话都让少爷听见了,回头怕又有苦头吃了,可现在她也无心管这些,她只担心小秋。
洛天寻慢吞吞地走下马车,对着简陋的房舍撇了下嘴角,而后才走进去,扬雪跟在后头,想催促他走快些,却又明白这些话说不得,只得硬生生忍着。
「小武回来了。」一个略显丰腴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喜色。
扬雪认出那是小武的母亲,跟在她身后出来的是小武的妹子以及姥姥,武兴上前低声对母亲说了几句,范氏朝洛天寻瞧了一眼,微微点个头。
扬雪对范氏及姥姥问候了几句,才走进武兴的妹妹武静的房内,屋内很昏暗,所有的窗几乎都关上,只在房中点了一盏油灯。
扬雪紧张地走到床边,想着该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在瞧见小秋凹陷的双颊与蜡黄的脸后,全梗在喉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