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辈子他是注定要带着后悔了。
“如果岑爷爷能够醒过来,凭他的医术再加上你师父的本领,”沙贝儿说道,“木头,你觉得这一加一的成果,有没有可能让他们两人都痊愈?”
“啊!”穆康欣喜得说不出话。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就算那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他也想赌一赌。
“你有办法让岑爷爷醒过来吗?”沙贝儿问。
“媳妇儿,岑爷爷都这么老了,哪里——”
赵天源没说完,穆康便截口道:“有一个方法也许可以试上一试。”
“什么方法?”
“百草参。”穆康最先想取它,就是为了卓不凡,它是聚元养气圣品,不过一般人取不到它,也不懂得使用。
后来他在雪堡住下来,帮忙照顾苗圃,也是见这里奇药丰富,若能大量栽培,于师父必有益处一。
“别开玩笑了!”赵天源一听百草参,就想昏倒。“每年有多少采参人在百花谷栽跟斗,你们还想去冒险,就这么想死吗?”
“我们这是为了救人。”沙贝儿与岑爷爷感情好,自然乐意为他付出。
“救人?”赵天源斥道:“雪堡外的百花谷有多危险,堡中无人不知,你们说救人,难道把自己赔进去,丢掉两条小命也算救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
“媳妇儿……”赵天源摇头,叹口长气。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虽冲动,人却是机灵的,生平头一回,他发现原来她脑子也不是那么好。“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岑爷爷昏迷一年了,他醒不过来了。”
沙贝儿气个半死。赵天源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她讲话?别忘了,从小是谁在照顾他?他今天闯祸、明天惹事,成日大小伤不断,是谁去为他求药问诊?严格说来,岑爷爷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她觉得赵天源变了,自从他变聪明、读很多书、会讲道理后,那些忠厚憨实的气质便消失了。
大家都说赵天源现在这样很好,俊逸机敏,反而是她冲动依旧,而今,曾说她嫁他可惜的人如今反而认为是她高攀了他。
但要沙贝儿说,她宁可要傻子赵天源,虽然她从没喜欢过他,但起码他对她百依百顺,也不要一个不知感恩、看不起她的优秀男子。
“赵天源,我告诉你——”她一火大,就要动手。
穆康双掌一翻一拐,将两人远远分开。
“都别吵了。”他说:“这次采参,我去就好,你们谁也别跟。”
“不行,我们是好兄妹,怎么可以没义气,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是啊!穆大哥,采集百草参实在太危险,你还是放弃吧!”赵天源虽与他们意见不合,但穆康救他、教他,他心里也是佩服他的。
“其实一年前,我就做好采参的准备了,今朝不过重做一回。”他没说的是,上回若没他们捣蛋,也许他早就成功了——当然也可能失败,但为了师父,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他都接受。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样?”赵天源气死了。“生命诚可贵,这道理连我都明白,莫非你们却不懂?”
沙贝儿倒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计划,穆康说不给跟,她就不跟吗?开玩笑,她若如此听话,就不是沙贝儿了。
“沙妹妹。”穆康再了解她不过,便道:“你我兄妹相称,虽未叩拜天地,却也义胜金兰,我知你重情重义,必不会放我单独冒险,但今日我把话说明,采参一事,我早有通盘计划,你若跟随,必有妨碍,届时,休怪我翻脸。”
沙贝儿愤怒地别开脸。“不跟就不跟,有什么了不起?”
赵天源却松一口大气。别怪他无情,媳妇儿毕竟是自家的,只要她没事,他就放了一大半心了。
穆康看看他,却是有些失望的,他还记得那个天真无邪的“赵兄弟”,怎么智慧开了,心思也杂了,不复当初的通透如玉。
真不知如此救他,是好是坏?他也茫然了。
经过一年的相处,唯一没变的还是只有沙贝儿,她冲动归冲动,但重情重义的性子却始终未改。
看她现在咬着指甲沉思的模样,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这丫头——不,她现在已是个半大姑娘了,五官精致、英姿勃发,他发现自己无法将她的身影从心上抹除,却只是更痛。
所以他方才说终生不娶是真的,他不能娶她,又无法爱其他姑娘,唯有孤独终生。否则又能如何?
这时,沙贝儿眼睛忽地一亮。她已经想到办法,怎么样可以不跟随穆康去采参,却又能帮助他了。
她爹有一件天蚕甲,冬暖夏凉、刀剑难伤,平常日夜随身,除非洗澡,从不脱掉,不如今晚……
嘿嘿嘿,抱歉了老爹,先借女儿用几日,过后必完璧归“沙”,您可别太生气啊!顶多她也去祠堂跪几天嘛!
为了穆康,她当真是费尽心机了。
第6章(1)
沙堡主很生气。
沙堡主非常生气。
沙堡主万分生气。
因为他洗澡的时候,沙贝儿悄悄跑进来,偷了沙家的传家宝天蚕甲,并且被当场捉到。
当然,被捉不是重点,重点是,堡主是怎么捉到女儿的?
人家功夫好,就算在洗澡,也没放松戒心,一发现有人私闯,顾不得浑身是水,飞身逮恶徒。
很好,小偷捉到了,很好,他那时光着身子,很好……嗯,他女儿现在看起来大概像个二十二岁的大姑娘。
所以沙大小姐就被罚跪祠堂了。
“沙、贝、儿——”沙堡主的吼声几乎将祠堂屋顶给掀掉,“你就不能换其他时间来拿东西吗?”他没用“偷”这个字眼,毕竟传家宝传的就是子孙,他就沙贝儿一个女儿,日后,天蚕甲也是留给她的,她什么时候想用,并不是太严重的事,他只是痛恨女儿选错了时机。
“可是阿爹……”沙贝儿也有苦衷。“平常你又不会脱掉天蚕甲,除了洗澡和……难道要我趁你跟娘一起时进去拿吗?”
闻言,沙堡主一个大男人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管你什么时候拿天蚕甲?”从这句话可以听得出来,沙贝儿的任性有一半是遗传自老爹。“你好端端的要它干什么?你又想——”
“沙堡主!”
“沙伯伯!”
这时,穆康和赵天源听闻沙贝儿失手被逮的消息,不约而同赶来求情了。
沙堡主的脸变得比炭还黑。“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你们两个也有分。”
“不关他们的事。”重义气的沙贝儿抢先道:“是我自己爱玩,与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你当老子是白痴啊!”沙堡主吼。“你什么不好玩,玩这个?你们最好老实招出,否则让我查出来,哼,我让你们跪一个月祠堂。”
“沙伯伯,这事媳妇儿也是——”
赵天源口才开,沙贝儿便怒道:“姓赵的,你敢说,我与你绝交!”
“别吵了。”穆康自首。“沙堡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他把想要采参救人的事说了一遍。
赵天源在旁边补充。“穆大哥不准我们跟他去……其实我早跟他们说过,把目标放在百草参上头太危险,要他们放弃,偏偏他们不肯。沙伯伯,你也劝劝他们,岑爷爷都九十好几了,就算有百草参也不一定救得活啊!何苦为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冒险?”
很奇怪,听完赵天源的话,沙堡主倒没那么生气了,反而冷静下来。
“你呢?还要固执下去?”他问穆康。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岑爷爷和百草参可能是他师父最后的希望,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回。
“穆大哥!”赵天源恼怒。
“赵兄弟,咱们做事,不是样样都要讲利益、求把握的。有时义之所趋,虽九死其犹未悔。”
赵天源气死了,为什么这些人的脑袋都如此僵硬?他想起早逝的爹娘,不过学了几天庄稼把式,遇见天残地缺也不跑。直接拼命,留下他孤苦伶仃。
他智慧未开时,听人说往事,只把爹娘当英雄,如今仔细想来,雪堡居民众多,大家联合起来,未必敌不过天残地缺,他爹娘根本不必挺身而出,只要跑回家里躲好,让护卫队去对付敌人,说不定他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那种冲动之举根本不是义气,是笨蛋、是傻瓜、是白痴。
“好了。”沙堡主说道:“这件事我心里已经有底,你们两个先出去。”
“沙堡主……”他们还想替可怜兮兮跪在地板上的沙贝儿求情。
“你们不必看她,我罚她不是因为她拿天蚕甲,是她偷看我洗澡。”沙堡主气鼓鼓地瞪女儿一眼。“告诉你,没跪足三天,你休想起来!”他气冲冲地走了。
穆康和赵天源却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天啦!跪三天?媳妇儿,你的脚受得了吗?”赵天源闷。
沙贝儿看都不看他。她早说过,他若把采参一事说出来,便与他绝交,她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媳妇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呕气?”赵天源对她是又气又怜。“你还是快想想办法,有没有什么人可以让沙伯伯消气,先免了你的刑罚再说。”
沙贝儿照例不言不语。
赵天源真有些愤怒了,她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媳妇儿,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沙贝儿别开头。她早就不想理他了。
赵天源气得一甩袖,转身想走,却被穆康拉住。
“何苦为了我,伤害你们感情。”他先劝赵天源消气,才道:“我听说沙堡主对夫人言听计从,赵兄弟若能求得夫人谅解。说不定可以帮得了沙妹妹。”
“对咧!沙伯母最疼我了,我去求,她肯定答应。”赵天源得到指点,欣喜地走了。
“哼!”沙贝儿在他背后做鬼脸。“谁要承你的情了,姑奶奶就是想在这里跪三天,你管得着吗?”她越来越讨厌赵天源一见她就对她指导说教。
难道“相公”都是这样,以为自己是天,做“娘子”的只能乖乖顺从?那么很抱歉,她做惯天王老子了,再不会做小。
赵天源要找个听话的娘子,最好别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否则她跑到天涯海角,让他一辈子也找不到。
不过……她笑嘻嘻地朝穆康招招手。“过来。”
“你又干了什么坏事?”他走上前去,在她额头轻弹一下,“下回别干这种事好吗?偷看堡主洗澡的罪名实在是……”想到沙堡主的脸色,他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我哪知道爹反应这样快,一下子就被逮到。”总之一句话——晦气。不过也不是没好处,她从怀里掏出一件银白色、半透明状的软甲。“喏,你有天蚕甲在身,采参应该更有把握了。”
“堡主竟没将天蚕甲收回去?”
“忘了吧?”她爹太忙着穿衣服了,落下一件天蚕甲,很正常。
穆康想了上下,摇头,“不!堡主是有心助我一臂之力,才故意留下天蚕甲的。”沙堡主也是义气中人,念他救人心切却不好当面出手帮忙,免得赵天源不弃心、沙贝儿又学得更野,才用这么隐晦的手法帮助他。
“我爹会有这种心机?”
“堡主能以一人之力统领众人生活无虞,岂会一无是处?”
“原来我爹还挺厉害的。”虽然被爹罚跪,但听人赞美爹爹,她心情还是很愉快。“穆大哥,这是不是代表爹赞成你去采参?”
“傻丫头,堡主若赞成我去采参,就大大方方组织居民帮我了,而非暗中相助。”
“为什么?赞成就赞成、反对就反对,哪来这么复杂的心思?”
“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我们做一件事,要考虑的不只对错,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举个例子来说好了,外族来犯,皇上御驾亲征,听起来很威风,可你知道这样一趟征程所需花费的人力、物力有多少?若是国库不丰、粮食欠收,那威风就是一种负担了。”
“所以……”她低下头,扭着衣角。“我还是太冲动了。”
“是有一些。”他说:“不过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其罪虽重、其情可悯。沙妹妹,此事过后,你可得好好跟堡主道歉。”
“我知道了。”她笑得很欢快。
为什么穆康和赵天源说的话本质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语气有所差别,但她听穆康说话就很愉快。
大概是因为她喜欢他吧,总觉得他说什么都有道理,她应该听从。
而且他肯跟她说这么多,不就代表她在他心里也是有地位的,他才会关心她、叨念她嘛!
努力了近一年,终于有了这一点小小、小小的成就,她乐得快要飞上天了,便缠着他,要他去把天蚕甲换起来。
她爹的肚子比那怀孕六月的孕妇还大,穿上天蚕甲一点都不好看,穆康就不同,他生得高大健硕,穿起来一定很威风。
穆康苦笑地连连推托。“这天蚕甲是内甲,怎能随便穿出来给人看?”
“反正又什么都看不见,为何不能穿?”就让她幻想一下他的曲线嘛!宽肩、厚实胸膛、臀部又挺又翘……不管,这么美丽的景象,她一定要看到。
“你就先试穿一下,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还可以请我娘修改,岂非一举两得?”
“天蚕甲是任何人都可以穿,不需要改的。”
“万一坏掉了呢?”她反正是缠到底了。“来嘛,穿啦、穿啦……”
穆康避无可避,几乎都要缩进地板里了。
沙贝儿两只手在他身上东掏西摸,可把他的豆腐给吃得过瘾了。
两人在祠堂里闹得不可开交,却没注意到外头有一道身影隐没在阴暗处,痛苦又嫉妒地看着他们。
赵天源求不到沙夫人解围,本想陪着沙贝儿一起挨罚,谁知……
他已经不傻了,他看得出来他们互相有情。
哪怕他真是傻的,他也会在意未婚妻与人打情骂俏啊!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便欺侮、玩弄的废物?
他怨恨、愤怒,他想破坏些什么来宣泄这股火气。
但他们一个是他的恩人,一个是他的情人,都是他最重视的人,他……到底该怎么办?
穆康出发采参的那天,沙贝儿从早上一睁开眼,泪水就没停过,那水珠一颗颗从她漂亮的大眼睛里落出来,看得人不知道有多心疼。
阿敏劝了她好久,也劝不停,想不到却惊动了沙夫人,主仆俩都吓了一大跳。
“娘!”沙贝儿低低地喊,泪却依旧掉下。
沙夫人也曾经年轻过的,怎不知女儿这番少女心思,可是……若顺了女儿意,旧时承诺怎么办?
“穆大夫要出发了,你不去送送他吗?”
沙贝儿微愣,说不想送行是骗人的,可去了又如何?亲眼见他去冒险,比割她的肉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