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布鞋,她打着赤脚,但菜园里都是松软湿润的泥,而她清楚这地方的地形,那给了她一点优势。
他追着那女人穿过苦瓜藤,钻过蕃茄苗架,跳过一条干净清澈的小水沟,飞奔过红萝卜田,最后在她家后院的香草园圃中,将她擒抱扑倒在地。
她被那一个擒抱,撞得头晕脑胀。
被扑倒在地的谈如茵沾了满身满脸的黑泥,她感觉到胸肺的空气全被挤了出来,之后膝盖大概会浮现淤青,或许还断了一两根肋……
她喘着气,惊慌失措的想着,然后发现身后的男人,动作俐落的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好吧,她肋骨没断。
她身上没有任何尖锐的疼痛,松软的泥土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但她依然觉得头晕目眩。
该死,她不该跑的,但突然看见他就这样出现,让她反射性本能的转身就跑。
快速的奔跑,让她心跳加速,她喘息挣扎着,但他抓着她的手,压着她的身体,低下头来,眯起眼,露出野蛮的微笑。
“你以为你想去哪里?”
他也在喘气,吐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喷在她脸上。
这男人背着光,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如茵眨着眼,调整视线焦距,结结巴巴的喘着道:“我我……我没……我只是……你你你……你放开我……”
阿浪皱着眉,只问:“昨天晚上,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她僵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道:“什……什么?我……我才……我没有……”
如果她没有迟疑,没有结巴,没有僵住那一秒,没有心虚的移开视线,他或许会相信她。
“谈如茵。”他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道:“我看到你了。”
她又一僵,吞咽着口水,星眸往旁飘移,舔着唇否认:“我……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清晨的露水湿气还未完全退去,菜园里还湿湿的,充满了泥土与植物的芳香。
她在香草园圃中被逮到,罗勒、薰衣草、迷迭香……等等芳香植物的气味,充塞心肺,但最浓郁的,却是他的味道。
“亲爱的,如果你要说谎,试着不要结巴,会比较有说服力。”
“我只是……我很紧张……你你……”她轻喘着,感觉小脸开始热了起来,道:“你让我很紧张……”
“啊。”
他轻轻应了一声,像是终于了解她为何会结巴,她还没松口气,却听他开口。
“我知道我让你很紧张。”他俯身低头,逼得更近,指出重点:“但如果你不是做贼心虚,你看到我没事跑什么跑?”
咦?她眨了眨眼,不自觉满脸通红的看向压在身上的男人。
“我……我怎么知道……”她气虚语弱的吐出咕哝,然后才回过神,赶忙改口辩解,“不是……我是说……我会跑……当然是因为……你在追我啊……你你看起来很凶嘛”
他很凶?
阿浪眼角抽搐了一下。
她又舔了一下唇,紧张的道:“那个……你可不可以先起来,我……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眯眼瞧着气喘吁吁的她,他坏坏一笑,“你先告诉我,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我没……”她面红耳赤的开口。
“别做你不擅长的事。”他叹了口气,实话说,他其实并不急于脱离现在这种状况,压着这女人的感觉很好,只不过他还是想把事情先搞清楚。
他好笑的开口,道:“你真的很不会说谎。我相信,你清楚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注意到,他已经不再喘气了,也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慢了下来,和她小鹿乱撞的心跳频率完全不一样。
她恼怒的问:“你、你怎么能确定……说不定你……是你在做梦……”
“确实是有这个可能。”他承认。
她松了口气的表情是如此明显,让他莞尔的再次扬起嘴角,“你知道,我的工作,让我遇过很多奇怪的事。”
他突然改变话题,让她一愣,杏眼圆睁。
“包括梦游的少女……”
她张开嘴,迫不及待的想告诉他,她只是梦游,但还没发出声音,他已经又道:“或者,有特异功能的人。”
这句话,让她再次僵住。
“我知道你在我房间里,只是不知道你怎么去,又怎么消失的。”他抹去她鼻尖上的黑泥,抚着她的脸,微笑,“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他的说法和扰人的指头,让她紧抿着唇,不安的吞咽着口水,没有回答。
“我赌你屋里,有一件白色的,棉质的长袖睡衣,裙摆刚好到你小腿,胸口还綉缀着白色的蕾丝。”
“这……这种样式,很……很常见啊……”她不死心的辩驳。
“右边的袖口,染到了颜色,我想想……”他注视着她又再次变白的小脸,继续道:“是粉红色,形状像朵花,约五公分大小。”
她张口结舌的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才一眼,他竟然记得那么多。
春风拂过,开着紫色小花的罗勒在两人身旁因风摇曳,蜻蜓与蜜蜂在花丛间飞舞回旋。
“怎么样,你想和我打赌吗?”
她不想。
谈如茵的沉默,只让他嘴角拉得更开,他依依不舍的从她身上爬了起来,朝她伸出大手,再次微笑。
“来啊,我们进屋看看。”
这男人的微笑,让她头皮发麻,不好的那种麻。
在那瞬间,她忽然知道其实他很火大,即使他脸上挂着笑脸,纵然她已经拉开了心智防卫的高墙,也没刻意去探索他的想法,依然清楚知道这一点。
她没有握住他伸出的手,只是自己慢吞吞的爬了起来,戒备的看着他,想逃走的冲动,始终都在。
但他没有给她机会逃走,她还没站稳,他已经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几乎是半拖着她,往屋里走。
“嘿!你不能……这是我家……我没有邀请你……”她踉跄着,惊慌的试图挣扎,但他握得死紧,她挣不开,只能狼狈的被他拉进屋。
“我是客人,你应该要请我喝杯茶。”他厚颜无耻的说着,一边推开她家后门,穿过厨房。
“关先生……”
他背脊一紧,她可以察觉到一股怒气从他手上传来,缠上了她的手臂。
“你不可以这样……”
虽然知道他不太可能伤害她,可她还是开始感到害怕,然后那男人头也不回的拉着她打开一扇门,那是她的书房,他呯的将门关上,拖着她往二楼走去。
她挣扎着,但依然被他拉上了二楼。
“关先生……”
他不理会她,硬将她拖进了她敞开的卧房门,毫不客气的将她的衣柜拉开。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眼看他拉开她的衣橱,看尽她的私人衣物,她羞红了脸,试图遮挡,边喊着:“别再翻了,我的睡衣不在这里!”
她说得没错,睡衣是穿过的,这边都是干净的衣服。
他停下动作,拉着那女人大踏步走进浴室,拉开了门。
里面除了盥洗用具,干净的一尘不染,洗衣篮里也没有东西。
“你看够了没?!”
她又羞又恼,怒瞪着他。
阿浪拧起剑眉,如茵则气恼的伸手要去关门,但她才用那只自由的手握住门把,那个男人已经将她整个人拖进浴室,然后把门关起来。
她惊吓不已,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将那件吊挂在门后的睡衣拿了下来,在她眼前挥动。
白棉睡衣,右边的袖口被染了小小的粉红,胸口还缀有小花蕾丝,和他昨晚看过的一模一样。
她脸色苍白的半张着嘴,瞪着他,完全哑口无言。
男人挑起剑眉,张嘴问:“现在,你可以开始说实话了吗?”
“关先生……”
他抛开了睡衣,突然上前一大步,将她逼得贴在门上,大手砰的打在她脸旁的木门,皮笑肉不笑的说:“我说过了,你可以叫我阿浪。”
他的脸近在眼前,只差一寸就要贴到她脸上了,她吓得闭上了嘴,屏住了气息。
“这方音不难的,来,喊一次看看,阿浪。”
她用乌溜溜的大眼瞪着他,惊慌满布脸上,小嘴紧紧闭着。
“阿浪。”他眼里冒着火,强调:“很简单的。”
这男人真的超火大的,她看见他的青筋在额上抽动,感觉到那被强力控制的怒火,他没有失控,但她依然得用尽全力抗拒,才能把他的情绪排除在外。
她忘了,他从来不喜欢他的姓。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猜她应该不要再继续惹恼他,尤其是在自己才刚刚被人赃俱获之后。
她吞了下口水,张开嘴,顺从的吐出他的名字。
“阿……阿浪……”
他的火气消了,一点。
她终于稍稍能够呼吸,但那还不够。
“很好,我相信我们的沟通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微笑,诱哄道:“现在,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到我房间里做什么?”
老天,这男人像变色龙一样可怕,他的表情竟然在瞬间就能改变,如果不是因为她能清楚感觉他的怒火,她恐怕会被他可爱的笑容,诱人的嗓音,骗得晕头转向。
这家伙还是很生气,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再说谎。
“我……”她看着他,紧张的口干舌燥,“好吧……我说……但……但我不要和你贴那么近……你让我……我没有办法思考……”
“那就不要思考。”他黑瞳里浮现不耐,嘴边却依然带着笑,“只要说实话就好。”
他要听实话?好吧,这简单。
她深吸口气,认命的张嘴:“你不要一直这样假笑,感觉很虚伪,让我很不舒服。”
看着眼前那个冒着红火的男人,她不再闪避,简单明了的说:“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你的情绪,如果我想,我也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
狗屎!
“是你自己要听实话的,我想我不该得到这句咒骂。”
这女人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是只是碰运气?
第3章(2)
“我不是碰运气,我确实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你一直抓着我,我就能一直读你的思绪,我是读心者。”
他瞪着她。
谈如茵和屠鹰一样?
“我和屠鹰不一样,他有的是念动力,可以移动物体,我不行,除了用手,我没有办法移动任何东西,我只能接收别人的情绪和透过触碰读取对方的想法。”
该死!她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她所料,他闪电般放开了她,还退了一大步,活像被热水烫到似的。
一股难言的情绪,揪住了她的心。
如茵深吸口气,瞧着眼前这个火气渐消的男人,不知为何,她突然宁愿他继续发火。
他像盯着一条蛇一样的看着她。
抬起手,默默抹去脸上的泥巴,她拉回视线,垂眼不再看他,只将脏掉滑落的发丝,塞回耳后,喃喃道:“基本上,我的能力和屠勤比较像,只是他是从物体读取残念,我则是从人。”
“你是超能力者。”他下了结论。
这句评论,让她喉头一紧,有时候她总觉得人们在说这句话时,都好像在说“你是怪胎”没两样。
至少他没说她疯了。
虽然如此,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是一个人,和其他人一样,只是第六感比较好。”
他沉默了一秒,然后开口:“抱歉,你说得没错。”
没料到他会道歉,她惊讶的抬首,却见他冷着脸,接着道:“但你昨天晚上还是不应该未经允许,就利用你的特殊能力,跑到我房间里。”
这个指责,让她瑟缩了一下。
“我并没有哪个意思。”她轻声道。
“你在那里。”他拧眉指出。
“那是因为,我的防护网有了缺口,我是被拉过去的,并不是我主动过去的。”
“什么意思?”他瞪着她看。
她迟疑了一下,咬着嫩唇,半晌才万分尴尬的说:“我国中时曾经暗……偷偷喜欢你,我想昨天中午发生的事,让我还是有点在意你,所以昨晚我做了梦,和国中时有关的梦。”
握紧了拳,她不安的看着他,尽量含蓄的说:“我猜当时你可能也梦到……往事,所以我的意识就被拉了过去,我在睡觉时,防卫会降低,并没有办法和清醒时一样。”
“你是说,你睡觉时会灵魂出窍?”他无法置信的脱口。
“那只是意外,太过强烈的情绪会找上我,影响我。如果你没做恶梦,我也不会被拉过去。”
他一脸诡异,难以言明的情绪在他周围浮动,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快乐的东西,不是她所会乐见的情绪。
如茵着恼的瞪着他,有些火大的说:“不要像看怪胎一样的看着我,这种能力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以前也是很正常的,但我小学时出了车祸,醒来就变成这样子了。”
她绕过他,走到洗脸台前,拉下歪掉的头巾,打开水龙头,将头巾沾湿,清洗脸上的脏污,一边轻描淡写的数:“意外刚发生时,我只是一台坏掉的收音机,而且还没有办法自己关掉电源,但我现在已经学会控制了。”
他没有开口,她从眼角瞄到他脸上的不以为然。
“我说过了,昨晚都是意外。”她将脏掉的头巾扔到洗衣篮里,扶着洗脸台,转头看着他,疲倦的道:“你放心,我喜欢你已经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是跟踪狂,也不是爱偷窥人的变态,你不会知道一直被强迫接收别人的情绪有多累,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做的就是把别人的心隔绝在外,而不是偷看他们,我保证之后绝不会再去打扰你。”
忽然间,他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结巴了。
“我已经把实话都说清楚了,现在,可以请你移动双脚,离开我家,让我好好洗掉这身泥巴吗?我相信你很清楚门在哪里。”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既苍白又疲倦,她全身上下都是泥巴,整个人狼狈不堪,灵动的大眼里,还泛着可疑的水光,但她仰着小小的下巴,挺着肩膀,瞪着他,维持着她残存的尊严。
阿浪将手插在裤口袋里,僵站了三秒,然后转身打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谈如茵花了半个小时才把自己洗干净。
当她拿着抹布,走出房门,打算下楼梯将楼梯与走廊上,沾了到处都是的泥巴与脚印擦干净时,却发现地板和楼梯都已经被人擦干净了。
她无言的下了楼,看见那个她以为早就离开的男人,站在她的厨房里,手里拿着微湿的抹布,望着她挂在墙上的照片。
他脱掉了脏掉的运动鞋与袜子,卷起了裤管与袖口,他的衬衫与长裤还有些干掉泥巴的脏污,但他显然已经尽力先把自己稍微拍干净,才开始打扫。
十点的阳光,穿过敞开的窗,落在他英俊立体的脸上。
男人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她可以看见他睫毛在他脸庞形成像扇子一般的阴影。
如茵晓得,他的母亲是原住民,他有一般的原住民血统,所以轮廓才会这么深,头发才会墨黑如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