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相信她,但即便如此,就算他只是受她影响,他依然流着那人的血,有着暴力的遗传因子,想到她身上的伤,他就觉得毛骨悚然,下一次他若失控,可能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
这个男人在责怪自己,如茵清楚听见他的想法。
他被那件事,影响得那么深,伤得那么重……
她可以感觉到,他将拳头握得更紧,肌肉更加纠结紧绷,如茵心疼的深吸口气,再道:“那一夜,不是你的错;这一夜,也不是你的错。你真的和他不同,他很邪恶,但你……你很美丽……”
这个形容词,让他错愕。
美丽,是个八竿子和他打不在一起的词句,他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但真的不到俊美,更别提美丽。难道她是觉得他有点娘?他是没有屠勤那么高,但也不矮,他的男性荷尔蒙挺旺盛的,肌肉也相当发达……
他的想法杂乱无章,几乎逗笑了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咬着唇,忍住笑。“你一点也不娘。”
“那是什么意思?”他拧眉问。
她沉默了一下下,才悄然道:“曾经有一阵子,我很想死。”
这句话,拉回了他的注意,感觉到她不稳的气息。
她贴在他强壮厚实的背上,悄声说:“事情刚发生时,我还不会筑墙,无法阻止自己听到别人的想法,无法不去感觉别人的情绪,我觉得活着很痛苦,开心那么少,悲伤那么多,人生很苦很苦,好苦好苦……那阵子,我每天都好像活在永无止境的炼狱里。”
她的声音,像梦呓一样小声。
“我试过吃药,也看过精神科医生,但那些都没有帮助,只让事情变得更糟,然后有一天半夜,我受不了了,我想要解脱,我不想再听到别人在想什么,只要能结束摆脱这整件事,用任何方法都行,即使是死亡我也愿意。所以,有一天晚上,我走到厨房,拿了一把刀子,朝手腕割下去……”
他屏住了气息,为她感到心疼。
那让她心头好暖、好暖,彻彻底底的温暖了她,如茵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说下去:“我躺在厨房的地板上,感觉血液从我的手腕上流出,我以为会因此得到解脱,但外婆发现了我,将我送医急救,她很伤心,我只觉得生气,我希望死掉,医院是地狱……”
小小的战栗传来,他可以感觉到。
“我想尖叫,想挣扎抗议,但没有办法,我没有力气,我被活生生送进地狱里。因为我一有体力,就歇斯底里的一直吵着要出院,他们替我施打镇静剂,我被强迫待在那里……”
她小小声的诉说着她的恐惧、害怕,与绝望。
阿浪胸口发紧,为当年那个女孩,他可以感觉到她有多痛苦,多绝望,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她没有疯掉,真正是个奇迹。
“我也以为我会疯掉。”他的想法清楚的回荡在脑海中,她沙哑的开口说着,小手抚过他的肩胛骨,来到他的腋下,再溜到他坚实的腹肌上。
她环抱着他,汲取他愿意给予的力量。
“因为我反抗得太激烈,我被绑在病床上,我听到他们讨论着,应该要将我送到精神病院,我几乎已经死心了……”
他不自觉,握住她环抱着自己的小手。
如茵心更暖,小脸贴着他的背心,眼微湿,和他十指交握,告诉他:“但是,那天晚上,在那么多纷扰的恐惧、害怕、痛苦之中,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想法,一个……誓言……”
她缓声在雾中,吐出小声的字句:“那是一位我在学校见过的男生,他的父亲是罪犯、是酒鬼,出狱后,常常殴打他和他母亲,他很痛苦、害怕又生气,可他没有因此退缩,他没有因此而放弃,他走到同学家前面,羡慕同学有幸福的家庭,他看着那栋房子,发誓要改变现状,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也会拥有自己的房子,像他同学的家一样,又大又漂亮……”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清楚记得那睡在屠鹰家前面的海滨公园,渴望自己是其中一分子的夜晚。
阿浪脸色苍白,一颗心,震颤着,听着她悄然道出,那多年前的誓言。
“他发誓,他一定不会打他的女人、不会揍他的孩子,他发誓绝不会和他的父亲一样……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的心跳加快,痛苦泛滥,如茵握紧他的手,再告诉他:“你说,我打的那通电话救了你,事实是,是你先救了我,那个邪恶的男人,让你活在地狱里,但你没有放弃,始终没有,你怀抱希望,强烈而坚定的希望,那个希望温暖了我、拯救了我。”
如茵紧紧拥抱着他,道:“我告诉自己,如果你可以,我一定也可以。或许你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但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你一点也不邪恶,你很美丽,你的心很美丽……让我想一直待在那里……”
他发不出声音,整个人被深深撼动。
她说的字字句句,都如温暖的水,流入心底,蓄积。
国三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早已放弃了那个幸福家庭的誓言,他不认为自己适合成家,他清楚知道,他和那杂碎一样是个暴力分子……
“你不是。”她耐着性子,温柔坚定的告诉他:“他使用暴力,是为了伤害;你使用暴力,是为了保护,是为了制止伤害继续。”
“你怎么能够确定?”阿浪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回荡在雾气中,才发现他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做出和他一样的事。”
“因为你知道那是不对的,因为你一直很清楚界线在哪里,因为不到非不得已,你不会使用暴力,也因为即使在失控时,你依然顾及我的感受……你和他不同,你知道爱是什么,他不知道。因为如此,所以我才爱你……”
她的告白,就这么突如其来,毫无预警,紧紧抓住了他所有的心神,让他浑身一震。
他怀疑自己听错,拉开了她的手,霍然转过身来,看着她。
那个在雾中的女人,娇小又甜美,小脸泛红、嫩唇湿润,他突然转身,让她有些紧张,她收回了手,但她没有逃走,还是没有逃走。
“你说……”他紧盯着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飞快,甚至几乎感到有些耳鸣,但他仍听见自己沙哑的吐出了那个问题,“……什么?”
如茵仰望着眼前的男人,两只小手压在快要冲破胸口的心上。
他的双眼炯炯,看起来几乎是凶狠的。
那神情,如狼一般,让她有点害怕,只有一点点。
对着他的背、读着他的心说话,真的比看着他、面对他,容易许多。
她碰不到他,她无法真切的确定他在想什么,但汹涌深沉的渴望从他身上席卷辐射而来,那鼓励了她。
“我爱你。”如茵颤巍巍的吸了口气,将自己的心,完完全全的摊在他面前,每一个字,都让她的心跳得更快、更大力,她张开嘴,和他及自己承认。
“你是我黑暗中的光明,是你让我没有疯掉……你才是那个奇迹……而我,一直都爱你……”
第9章(1)
你才是那个奇迹……而我,一直都爱你……
直到那一瞬,直到那一秒,直到听见她说出口,他才真的知道,一直以来,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是什么,想追问到的答案是什么。
就是这一个。
我爱你。
这个女人知道他害怕什么、恐惧什么,她知道他曾做过什么样的事,曾经是什么样的人,而即便如此,她依然可能、或许、愿意接受他。
甚至是,爱他。
一股无以名状的热气上涌,扩散至四肢百骸。
那么多年来,他早就已经放弃了希望,他把那个梦想、那个建立幸福家庭的誓言,全丢在脑后,他以为他忘了,早就遗忘。
但原来没有,一直没有,只是藏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而她,把它挖了出来。
在他还没有发现她是谁,甚至不记得她的时候,就已经受到她的吸引,她是这么可爱温柔、这么甜美害羞,平凡的就像路边的小花,但又亮眼的一如星辰。
这个在市场卖菜的小女人,身上那种温暖的特质,吸引着他,唤醒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小梦想。
他在她身上看到它,看到那个很久以前,曾经有过的梦想。
一个家,温暖幸福的家。
他不敢和自己承认,因为他已经放弃了,他不认为自己值得,不认为这种事情真的能够实现。
他不认为真的有人能爱他。
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忍不住,还是会渴望,所以逗着她,邀请她,试图诱惑她,直到她掀出过往尘封的污泥。
她让他想起,他是什么样的人,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有多么肮脏可鄙。
他以为是这样的,但她不这么认为,在她的眼里,那个十五岁的关浪,帅得不可思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明明知道,什么都知道,她依然觉得他很美丽。
心,很美丽。
看着那个在夜雾中,喘息轻颤的女人。
他贪婪的逼近她,极端渴望的嘎声要求:“再说一次。”
这个男人,可知道他在发抖?
如因瞧着他,心好疼,又好暖,她不再压着狂跳的心,抬起手,轻触他额上隐隐跳动的青筋,摸着那几乎有些狰狞的脸。
“我爱你。”她抚着他的脸庞,先是一只手,然后两只手,都落在他黝黑的脸上,她靠近他,贴上他的唇,悄声重复:“关浪,我爱你。”
他震颤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吸进了她美好的气息,感觉到她柔嫩的唇瓣,望进她满溢深情的眼底。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你。无论你的父亲是谁,无论你姓什么、身上流着谁的血液,你就是你,而我爱你。”
柔软的唇瓣,在他唇边颤动,她真切的说着,羞涩但真心的话语,将他包围,解开了多年来,钳压在身上的枷锁。
这个女人,比他更相信他自己。
一颗心,涨到几乎快爆掉。
她羞涩的吻,是如此温柔,这么小心,却性感撩人的让他几欲发狂。
他忍不住回吻她,忍不住想碰她,忍不住想让她成为自己的,想确认一百万遍,但他害怕又伤到她……
他猛然停下,粗喘着。
“不要……别停……”如茵眼睫轻颤,抚着他的胸膛,湿润的唇在他唇边呢喃着:“你没有伤害我,你不会伤害我的,我没有那么娇弱,我不需要你忍耐压抑,我不需要你控制自己,我只需要你……”
她的小脸酡红,他在她秋水般的黑瞳里,看见难忍的情欲。
“拜托……让我和你在一起……”
那是他无法拒绝的要求,但这次他要做对,这次他会做对。
他将她抱了起来,穿越浓雾,下了楼。
他的房里很暗。
他没有开灯,她也没叫他开。
窗外,仍弥漫着白雾,暗夜里,微弱的街灯穿越浓雾,映照进来。
昏黄的微光轻轻,让一切都显得朦胧。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像一头野兽,毛坯光亮,肌肉结实,他的脸隐在半开的窗帘暗影中,她看不清,只有那双燃着火的眼,黑得发亮。
然后他俯身低头,亲吻她。
如茵喘息的躺在他床上,感觉到他粗糙的手,抚过她敏感的身体,脱掉了她身上的衣裙。
他很温柔,万分小心翼翼。
她张嘴回应他的吻,小手抚着他的脸,抚着他绷紧的手臂与胸膛。
他摸起来,也像头野兽,热烫而有力,蓄势待发,她可以摸到他的心跳,就在她掌心下,如此的有生命力,这么的欢愉。
他喜欢她的抚摸,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愉悦,听到他粗声喘气。
当她昂首舔吻他的喉结,抚摸他的乳头,他发出难以抑制的申吟。
她发现,她也可以让他喘息,让他心跳加快,她喜欢自己对他如此有影响力,几近着迷。
她想再多摸一些,但他钳握住了她的小手,在她耳畔低语。
“不,这次,我们要慢一点。”
雾散了。
天,微微的亮起。
东方的天际,在黑夜白天交接之处,挂着一颗明亮的星星。
他的房间,可以看到海。
她从睡梦中醒来,感觉男人熨贴在她身后,拥抱着她,气息徐缓,心跳规律。他强壮的长腿贴着她的腿,黝黑的手臂,一上一下的横过她的颈与腰,大手就搁在她心上。
好温暖。
起初,她不是很能够理解,自己为何感觉像飘浮在水中,然后她知道他醒着,也许一直醒着。
他的心灵,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敞开着,温柔的包围着她、保护着她。
已经好久,她没有睡得这么好、这么沉、这么放松,当他和她在一起,她只感觉得到他,只意识得到他。
而这个男人的心灵,强大又美丽,为她屏挡着一切,让她感到平静。
他瞧着远方海上的晨曦,看光影变幻,云彩流转。
他让她一起待在温暖的深海,让她一起飘浮在柔软的云中,让她一起感觉他内心深处的自由与宁静。
她不自觉覆住他的大手,轻抚着他的手背,他翻转手心,和她手指交缠。
她注意到,上头有个淡掉的旧疤,然后看见,在澳洲雪梨,有个男人拿刀划伤了他。
他没有遮掩,他让她看事发的一切经过,毫无漂白隐瞒。
不自觉的,她在他怀里转过身,看着他黯黑深幽的眼。
这个男人,身上有很多疤,旧的、新的,大的、小的,刀伤、火伤、枪伤。每当她轻抚过那个伤,她就能看到。
他在巴黎、在埃及、在纽约……在苏格兰、在日本、在泰国……他曾经走过沙漠,穿越沼泽,上过高山,潜入海里,甚至进入南极……
他去过,她从来不曾想过的地方;他遇过,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因为无法拯救母亲,所以他改去拯救别人,一次又一次,用生命捍卫正义。
他身上的每个伤,都让她痛,即使已经痊愈,隔了许多年,依然让她感到心疼肉痛。
最新的一个伤疤,在他腰腹上,是她之前看过的那个。
她看见那场战斗,看见那个小女孩,看见那些攻击他们的人,看见他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阿浪让她看,然后等着,屏息以待。
如茵心头抽紧,她晓得他为什么让她看,他害怕她会嫌恶他,几近恐惧,但他想要知道,若是看见了真相,她是否还能爱他。
他不相信有人会爱他。
这个男人,需要保证,很多的保证。
轻轻抚着那道伤疤,如茵抬起头,瞧着那阴霾满布的男人,心疼至极的温柔亲吻他,抚着他的唇低语:“你真傻……当你为了救人,宁愿弄脏自己也要继续下去时,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你和他不一样,和他们都不一样。”
“我不是白马王子。”他喑哑的说。
“你确实不是。”如茵凝望着他,抚着他紧绷的脸庞,道:“白马王子哪有像你这样,即使弄脏双手、姿势难看,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要一再从泥地里爬起来,保护别人的?白马王子,是要骑在马上,戴着珠宝王冠,穿着闪亮亮的盔甲,挥舞着金光闪闪的宝剑,永远保持衣着整洁、服装干净、姿态优雅,不切实际、脱离现实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