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并不是在做什么不对的事,这是世间男子视之为很平凡的事。到风月场所,有的呢,美其名曰是寻个红颜知己;那低俗些的,便也只是场买卖。明白了吗?」
柳听竹摇头,嘴唇发白。「不明白。他喜欢我,想着我,又怎么会跟别人在一起?」
赵佚笑道:「借酒消愁你懂吧,这也是一种消愁的法子。萧书岚也是男人,又怎么会例外。你不让他碰,你当他就真熬得住了?那死在你手里的雨烟,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啊。」
柳听竹嘴唇发颤,却问道:「你也一样?」
赵佚一楞,笑道:「自然一样,你当我那三宫六院都是虚设的吗?」搂着柳听竹将他带离了窗边,又笑道:「很难懂,是不是?」
柳听竹茫然地点了点头,赵佚笑道:「你也不需要懂,在我身边,你可以不需要懂。」
这个世上能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地方并不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柳听竹忽然推开他,向外狂奔而去。
赵佚也不拦他,走了两步,却笑道:「萧书岚交游甚广啊,这里明是妓院,暗里却是帮派的据点。」
铁铮一直在不远处,此时道:「正是,那女子也是昔日萧书岚的红颜知己。后来萧书岚跟雨烟订亲,她也自去经营,在这一带势力甚大。」
赵佚看着柳听竹清瘦落寞的身影,道:「难为他了,他哪里懂得这许多。他又哪里懂得吃醋,只是单纯地觉得,除了他,萧书岚就不会再对别的任何事情着意一般。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呢。」
赵佚吩咐道:「走了这些日,也累了,暂且在行宫住几日再回京罢。」
第八章
行宫里虽不比得皇宫富丽,但送来的果子也都是珍稀之物,柳听竹平日甚喜,此刻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苍白着一张脸在窗前枯坐,日落时忘了点灯,日出时却又忘了熄灯。宫女、太监,一律不让走近,问他什么也不开口,只是日复一日地消瘦憔悴。
就像花,快要枯萎。
赵佚见柳听竹多日来都是神思恍惚,不言不语,虽是意料中事,却也是愀然不乐。一日、两日尚可忍,多过得几日也不耐了起来。
一日里两人枯坐半日,柳听竹终于开口说了句话。「让我回去吧。」
赵佚却也答得干脆,道:「不可能。」
柳听竹道:「你想要我怎么样?」
赵佚道:「乖乖待在宫中便好。我不逼你现形,是怜你惜你,你也莫要得寸进尺。」
柳听竹半转过头看他,夜色里他一双眸子如同猫的眼睛,碧绿生辉。「你也想……像萧书岚对我那样?」
赵佚不提防他有此一问,半日里大笑起来。「你不喜欢,我当然不会。」
「不信。」
赵佚笑道:「你喜欢也不行,你该知道为什么。你是宝物,我若是亵渎你,成何体统。我知你怕,你尽管放心。
「我喜欢你,就为你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气息,和不通世事的纯净。我整日见的人莫不是勾心斗角阿谀奉承,再无你这般干净的,我又怎忍把你自云端里拉下来。」
柳听竹唇角微微浮起半朵笑意,他许久不曾笑了,连笑起来似乎都是生硬的。「皇上说得有理。我想再问皇上一个问题。」
赵佚道:「你说。」
柳听竹道:「皇上百年之后,当如何处置我?」
赵佚大笑,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指轻抬起他下巴,看着他眼睛道:「自然是将你打回原形,让你为我殉葬。」
柳听竹打了个寒噤,眼睛在夜里看来更深更亮。
赵佚笑道:「古来帝王,都是把最心爱的物事跟自己葬在一起。我自然也不例外。」
柳听竹侧开头,低声道:「连一条生路都不留给我?」
赵佚道:「不能。」
柳听竹浑身微微颤了一下,却笑着点起了灯,道:「长夜无聊,不如听竹弹首曲子,皇上看可有进展?」
赵佚失笑道:「何必说这般认真,你弹便是。」
听柳听竹弹到最后一段时,却无论如何也弹不过去,连弹了几次都是如此,知是他左手指法有误。当下走到他身后,掰了他左手教他。
他怀里半拥着柳听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只觉得柳听竹在自己怀里略动了动,腰侧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刺破了衣裳,紧接着觉得一阵剧痛,柳听竹却「啊」的一声被弹了出去。
灯下只见他右手白得透明,指尖已是利爪,还染了自己的血。
「若非你身上又有符咒护佑,我被你反伤,此刻该死的就不是我了。」
赵佚一手捂着腰侧伤口,忍痛笑道:「看来,人的花样你也学会了不少。骗人的把戏,都学得十足十了。」
柳听竹冷笑,月光下竟有狰狞之态。「我为何要给你陪葬?」伸手在窗上一抹,笑道。「皇上的血,足以破这里困我的符咒了。」一抹青影如烟般飘了出去,不出片刻却听见一声惊骇之极的惨叫声。
赵佚微一蹙眉,这声音却是铁铮。摇头笑道:「你真不走运。」缓缓坐下,笑道:「我倒看你能逃得到哪里?我的血,嘿嘿,你沾了我的血……」
一边唤了李忠进来,李忠见赵佚半边衣服都被鲜血浸透,吓得魂飞天外。赵佚道:「立即派人去追他。」
侍卫领命而去,赵佚又道:「这里离围场不远,把他赶到那里去。」
***
柳听竹闯到花园,却见有个人拦在面前。定睛一看,却停了步,冷笑道:「是你。」
铁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柳听竹扬起右手,笑道:「我把你们皇上杀了,就逃出来了。」
铁铮见他手上鲜血还未干,又知方才他确是跟赵佚在一室的,心下生惧。柳听竹却往他面前一站,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这笔帐,我早就想跟你算了。若非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个地步?」
铁铮想出手,却发现浑身如同被冻住了似地,内力直把全身骨节冲得格格作响,却动弹不得。柳听竹吃吃地笑,手已向他颈间伸了过来。
「我答应过萧书岚再不吃人了,不过呢,你是例外。」
冰凉的纤细的手指搭在他颈间,笑声再响起:「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执意要杀我?」
铁铮道:「你这个妖精,人人得而诛……」
那个「之」字还没出口,「喀」的一声,柳听竹已扭断了他的颈骨。血溅在他脸上,柳听竹有些厌恶地伸手拭去,却笑道:「我就是妖精,不想你最后也死在我手里。」
***
奔了一阵,柳听竹只觉身子越来越沉,眼里发花,右手麻痒的感觉越来越重,掐上去已无知觉,法力丝毫用不上,已知适才弹开自己的并非符咒,而是赵佚的血天生就有克制妖邪之能。自己偏偏还撞上了,还是自己主动送上去的。
只恨得牙痒痒的,这下子自己一双脚怎么跑得过后面的快马?一抬头见面前有片密林,不假思索地奔了进去。
赵佚见柳听竹跌跌撞撞地奔进了林中,却不命人阻截,李忠本来奇怪,转念一想立即恍然。这本是围场,林中都设了兽夹,赵佚是有意把柳听竹引到此处,要让他惊慌失措,无路可逃。
忽然听到林中一阵惨叫,正是柳听竹的声音。
李忠偷瞟了一眼赵佚,只见赵佚唇角上挂着个冷冷淡淡的笑,却似事不关己般无动于衷。
「派个人过去看看,朕是不是逮到想要的猎物了。」
转眼间回报道:「回皇上,已被兽夹夹住了脚。」
赵佚摇摇头,笑道:「不爱穿鞋的傻孩子,这样会更痛的。大概骨头都会全部被夹碎了。」听得周遭的人都是一股寒意冒上来,赵佚一鞭抽在马背上,朝树林奔去。
奔得近些,便可看见柳听竹的身影。他也不知是如何挣脱了那兽夹,正勉力扶着树干在向前走去。青衣左襟已被鲜血浸透,左足显然伤得极重。
赵佚伸手拿过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去。那箭破空而去,柳听竹听到风声转头,「嗖」的一声,那枝箭已透过他左肩,硬生生地将他钉在树干上。
柳听竹痛极,咬破了嘴唇满是鲜血,却强忍着不再叫出声,忍痛去拔左肩上的箭。手方触到箭尾,又是一箭飞来,直透过他右手手肘,将他右手也钉入树身。
这下柳听竹再也动弹不得,只有瞪大了一双黑眸,看着赵佚下了马,一步步地走到面前。
赵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时候你都还不会有汗,真不是人的体质。」又弯下腰拉起他的脚踝,柳听竹脚踝骨早已被兽夹夹碎,哪里还禁得起他这般一碰,当下痛得眼前发黑。
「好漂亮的一双脚,可惜怎么会变得这样?」赵佚一个个地掰开他痛得蜷在一起的脚趾头,笑道:「我初见你那时,也是在这里。那时你还只是只小小的狐狸,也是被一箭射中了脚。那时,我就开始为你心疼。如今……唉,真不忍心。」
放下他的脚,柳听竹眼前一黑,耳中狂鸣,几乎晕倒。
只听得赵佚的声音道:「我疼你,宠你,你不领情,那也罢了。你要逃走,跟那萧书岚一同走,那也罢了。可你居然要想杀我,听竹啊听竹,你说我还能放过你吗?我当你是人,你却根本没人性。既然如此,我还何必把你当人,对你讲感情?」
赵佚捏着他的下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你终归不是人。你连只狐狸都不是,狐狸也会知道感恩,历来狐仙报恩的事,很多。你呢?你是什么?」一把甩脱他,冷笑道:「你自己最清楚,你是什么东西。」
命人拔出柳听竹伤口的箭,血如泉涌,又将柳听竹关入笼中。赵佚望着柳听竹重伤的左足,那一片血肉模糊,脸上丝毫不动。
***
御花园中,月色晶明,觥筹交错。
这日是赵佚寿辰,席上的都是些亲王贵族。坐得离赵佚最近的,是他最宠爱的皇弟平王。
平王笑道:「皇兄,我送的这对仙鹤如何?」
赵佚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就知道玩这些东西。」
平王有些不忿,仗着酒意道:「皇兄,我就算没本事,我平王府上的这些珍禽异兽可是自天下搜罗而来的,就算是您皇宫大内,也是比不上的。」
一旁侍候的李忠听了皱眉,忙使了个眼色吩咐宫女给平王斟酒,塞住他的口。见赵佚并不以为意,才放了心。
岂料一颗心还未落到实处,却听那平王又道:「皇兄,你一向看不起我这些喜好,听闻皇兄也在宫中养了什么宝贝,还宠爱得紧?也让臣弟开开眼界如何?」
赵佚脸色微变,抬起头盯了他一眼。李忠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只听赵佚淡淡地道:「宝贝谈不上,倒是个稀罕物儿。」
见平王一脸心痒难耐的样子,赵佚笑了笑,道:「你真要看?」挥挥手,命人把关柳听竹的铁笼抬出来。
平王见了那大得如同半间房屋的铁笼,里面躺的居然是个人,而且是个容颜俊秀的青衣男子,不由得大失所望,叫道:「皇兄,这分明是个人。」
赵佚笑道:「你看清楚了,真是人吗?」
平王走近铁笼,盯着细看了半日。月光清澈,那人垂落的睫毛都可一根根地数得分明,这不是人又是什么?疑惑地回头望了赵佚,疑心他在开自己的玩笑。
「他不会说话?」
赵佚端了酒杯,啜了一口,道:「从带回宫来,就没见开口说过话。」
平王道:「皇兄,他究竟是什么?」
一旁诸葛道:「王爷,他是狐。」
平王歪了头,打量着柳听竹,笑道:「皇兄,狐狸怕的便是猎狗,前些时日,有些人给臣弟送上了一只纯种的獒犬,要不要来试试?」
赵佚笑道:「试?怎么试?一口咬死这小东西?这稀罕物儿,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平王道:「试试能不能让他变回原形啊。」不敢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我才不信他是只狐狸呢。
赵佚笑道:「宋天师不在,朕也没办法。不如你来试试?这小东西倔强得紧,若你能让他变回原形,皇兄就服了你。」
平王自座位上站起来,道:「好,皇兄,今天我就不相信不能让他变回原形。」
赵佚见平王命人架了一堆木柴在笼边,微皱了眉,道:「你想熏死他不成?」
平王却笑道:「皇兄,您几时这么心慈手软起来了,反正也不听话的,弄死就弄死了。不要说他不是人,即使是人,又怎么样?」
赵佚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平王命人点火,柴草烧着,赵佚跟平王相隔甚远,都觉得难受得紧,更不要提近在咫尺的柳听竹。片刻间已呛咳不止,浓烟尽数吸入鼻中。
赵佚看了半日,道:「把火灭了。」
平王却煞是兴奋,道:「皇兄,再等等,大概他就快撑不住了。」
赵佚淡淡笑了,道:「他就算死,也不会吭一声的。在宫里这些时日,若非给他硬灌东西吃,怕早已饿死了。」
平王气不打一处来,仗着赵佚平日宠他,叫道:「皇兄,你为何这般袒护一只狐狸?」
赵佚失笑,道:「朕什么时候说过他是狐狸了?」
平王呆住,心道诸葛方才不是明明说过?
赵佚站起身,一面命人灭火,一面走到平王身前,笑道:「狐狸也分很多种,他偏生是最珍贵的一种。所以,我不想让这宝贝这么轻易地被你给弄碎了。」
平王更怔忡,重复道:「弄……碎?」
赵佚笑而不答,此时浓烟渐散,走到笼前,见柳听竹早已昏迷,人事不省,命人将笼门打开。
平王忽然抢在他前面一步,叫道:「本王就偏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哪个地方长得跟人不一样!」
把柳听竹拖出来,胡乱撕扯他的衣服,赵佚皱了眉,当了众臣,对这个宠爱的亲王,一时间训也不是,喝骂也不是。
柳听竹被他一带,摔得生疼,睁开了眼睛,直惊得脸色发青,平王口里尤自嚷嚷着:「你不肯变?我今天就剥了你的衣服,看你哪里不一样!」
柳听竹惨呼一声,这是赵佚自他回宫来,第一次听到他有声音发出来。这一叫却满是凄绝无助,即使是替他治脚伤时,那般疼痛也没听他叫一声。
赵佚叫了声:「老三!」
平王自小娇纵,除了赵佚,哪有人敢对他有半分不敬?偏手中这人就不从,又当了这么多人的面,下不了台,只管撕他的衣服。
柳听竹上身衣服已尽数被他扯落,月色下可见到如同玉器般的肌肤,光泽如水。莫说平王,就连赵佚看着,也呆了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