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连这种暗地倾心的心思,都藏不得了……
他恍惚地抬手抚着琴尾裂损的那一处。
垂眼看向他手指细细抚摸的占琴,她的小脸忽地一亮。
“楚爷,这不是‘九宵飞泉’吗?”
“是啊。”他抬眼,怔怔地说。
“可以借我弹一弹吗?芝儿最近手痒,好想弹琴。昨天本想弹我的‘春雷’,没想到怎么找都找不到,紊儿才告诉我说‘春雷’早就被摔坏了。”
“嗯。”他记得“春雷”被摔碎的那时候,她说出了想要撤销婚约的话,那决绝的神情至今还鲜明地印在他的心里。
“我竟然连这事都忘了,真糟糕。那具‘春雷’古琴,是阁主送给我的,把琴摔坏之后,阁主怎么罚我的,我也都忘了呢!”别芝吐吐舌地自嘲道,对自己失忆的事,丝毫不以为意。
楚逸浪望着她无忧的笑脸,心里一痛。
他和她之间,曾有的过住纠葛,果真如何凤栖所说的,已成一片白纸,全都云淡风轻地被遗忘了……
“你弹吧。”他叹息—声,垂下眼,将古琴轻轻推向她。
“多谢楚爷。”她欢喜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琴摆正。
当她在琴弦上抚了一把后,心底隐隐浮出奇异的熟悉感,不由得一愣。
她怎么觉得好像曾经抚过这具琴呢?
而且脑海里还浮现出紊儿那个大音痴的可爱圆脸,她好像曾经张大着眼,惊叫连连地赞美琴弦的音色好好听……
摇摇头,暗笑自己胡思乱想。眼角一瞥,她突然瞧见琴尾处的裂痕。
“唉呀,这具琴也被摔过吗?”她好奇地摸了摸,觉得有股异样的心疼感从心头浮起来。
“嗯。前些日子请了制琴名师修整一番,今日才刚修好送回来。制琴师傅说,这具琴已经损伤,音色恐怕大不如前,可惜了。”
她又轻抚了一下,细听琴弦声,点了点头。
“……的确可惜,大不如前了。”她点点头,低声说道。
楚逸浪警觉地抬头看她,以为她想起了什么。
细细观察她的表情,他才发现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不像是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
他叹息一声,眸中流过不知该说是放心还是失望的矛盾情绪。
“不过没关系,音律重的是知音。不知道是谁曾说过,若是没有知音,古琴再有价值,也只是死物而已。若有知音,哪怕用的是最简单的竹笛卷叶,也不妨碍。”
他皱着眉看她。
没想到,他曾说过的话,都教她放进了心底,连何凤栖的禁制之术都无法完全抹煞干净。
如果当初他能把握机会,抛却心中的愧疚感,及时对她吐诉真意,是否今日的景况便会完全不同了?
可惜,事已至此,早已回不了头了。
最后,他淡淡地露出一抹苦笑,不再让自己多想。
她调了一下弦音,纤白手指在弦上开始慢慢地抚挑勾捻,悠婉柔美的音色轻轻流泄,缭绕在“霁月亭”中的两人四周。
楚逸浪闭上眼,听着她弹奏的乐曲,有如聆赏天籁一般。
她说的没错,琴身虽然受损,她依然能弹奏出这么优美的琴音。
是因为有知音者吗?
想到此处,他忽地张眼,觉得自己不该再更深陷了。
不管她还没奏完一曲,他便迳自站了起来。
琴音戛然而止。
“楚爷,是芝儿弹得不好吗?”她也跟着站了起来,交握着手指,神情不安地望着他。
“不,你弹得非常好。只是我累了,伤口在痛,必须回去休息了。”他向她笑着摇摇头。
“芝儿扶您回房吧。”她一听,紧张地要过去扶他。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他不着痕迹地拉开一步,避开她的扶持。
“楚爷……”他躲避的反应,让她有些受伤。
他在重伤之后,对她变得特别的见外。
以前的他,是不会这样的……
他抚按着胸口的伤,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下亭边的阶梯。
“楚爷,等一等!您的琴……”芝儿看了看还躺在桌上的琴,手足无措地唤住他。
他脚步一顿。
她见他停下来,连忙转身捧起琴,抱在怀中要跟上他。
可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却让她又愣愣地静止在原地。
“我不弹琴的,如果你不嫌弃琴尾的损伤,那琴……就送你吧。”背对着她说完话后,他便头也不回地继续走远。
芝儿抱着琴站在亭子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的占琴,她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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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儿,你带了什么回来?”来找她的别缇和别紊,好奇地看看她手中抱回来的东西。
“楚爷他……刚刚送了我这具‘九宵飞泉’。”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将怀中的占琴放到桌上去。
“那个畜……楚爷在搞什么?他怎么又送了一次琴?嫌风波不够多吗?”别缇对楚逸浪十分不满地低声咕哝。
“什么?”正拿着拭布擦拭着琴身的别芝,转过身来对她眨眨眼,一时没听清楚她说的话。
“没事啦,别理缇儿。对了,楚爷怎么会把琴送你?”别紊赶紧拉开缇儿,忙找话题。
“刚才我在‘霁月亭’遇到他,当时他把琴晾在桌上。我一见这具古琴是难得一见的传世精品,就忍不住借来弹了一会儿。谁知道,他后来就起身要走,又突然开口说要送我,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自顾自地离开了。我没办法,就只好把琴给抱回来了。”别芝吐了吐舌,赶紧解释道。
“唉,原来是你主动招惹他的啊!”缇儿翻了翻白眼。
“缇儿,你好像……突然很讨厌楚爷?以前没见你这样的。”芝儿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缇儿的双眉顿时竖了起来,开口骂道:“哼,我根本就瞧不起他!那个花心大烂人,在‘烟波阁’外面不知道多少红粉知己!而且谁叫他竟然对——”
“缇儿!”紊儿记得拉了缇儿一把,她便立即住口。
别芝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人紧张的反应。
“紊儿,让我讲完嘛!谁教他竟然对女人用情不专,‘烟波阁’外有一堆红粉知己!我最讨厌这种拈花惹草却又不负责任的烂男人了!”缇儿的眼儿转了转,胡乱扯了一通。
反正楚逸浪花名在外,已经烂到底了,这也是事实吧?
别紊在旁边松了一口气。
“可是,楚爷掌管着京城里的‘花雨楼’,以‘花雨楼’来掩饰身分、探查消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你竟然帮他讲话?芝儿,他不是好男人,一点儿也不适合你,你可千万别喜欢上他了!”缇儿忽然抓住她的手,很严肃、很严肃地警告她。
“……嗯。”别芝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
虽然嘴上这么应着,但在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出楚逸浪那种落寞得让人看了就想哭的表情……
失亿后的她,好像也变得好奇怪,越来越在乎楚爷了。
她不会是……喜欢上楚爷了吧?
惊愕过后,她心慌意乱地抚着胸口,忽然感觉到心儿一阵一阵的怦咚乱眺,赶紧低下发热的小脸,就怕缇儿她们发现了她这桩难言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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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何凤栖召了楚逸浪来商议事情,而且破天荒地,竟然特别要求别芝也一起过来。
别芝站在何凤栖身边,不安地看了看何凤栖,又看了看仍旧一脸苍白的楚逸浪,缓缓入座后,压着胸口咳了几声。
“逸浪,发生小王爷遇袭的那件事之后,惊动了皇室,现在京城里一片风声鹤唳。而且小王爷在遇袭之后,竟然不见踪影,完全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没有见到小王爷府里发丧。”
“依据回传的情报,那个混蛋应该还活着,只是怕人前去报复,所以躲到他新建的‘幽离宫’去疗伤了。只可恨我那一剑没能将他劈成两半!”楚逸浪眼神嗜血,冷冷地哼笑一声。
“虽然小王爷不敢让人知道他和江湖有勾结,但皇室绝对会继续追查这件事,而且杀死皇亲族人,罪名很重的。不过……最近‘烟波阁’接了一笔好买卖,给了你一个报仇的机会喔!”何凤栖笑得一脸神秘。
“什么买卖?”楚逸浪问。
“有位来头不小的人,出了钜资要小王爷的命,这人身分大到可以将这事完全压下去,事后绝不会追到我们的头上。”
“对方……难道来自皇宫?”楚逸浪猜测道。
何凤栖笑而不答,但楚逸浪已经心里有底了。
“我想,你很久没在京城露面了。虽然小王爷不敢让人知道他和江湖有勾结,但皇室里绝对会追查。为免让人怀疑到你的头上,你还是赶快回到京城里露一露面吧。”
“是。”楚逸浪点点头。
“可是,阁主,楚爷身上还有伤……”站在一旁的别芝忍不住开口。
“傻芝儿,就是因为有伤,才更要露面演一演戏啊!不能让人知道逸浪也在养伤,而且养的是箭伤。”何凤栖睇了她一眼。
别芝不再说话,低下头去,掩去眸中的担忧。
楚逸浪则是趁着她低头的时候,紧紧地瞧着她,因她的关心,原本肃杀的俊容软化了下来。
“本座已经要人在京城里放出话,说你从京城消失的原因,是因为爱上了一名南方花魁,所以追到江南去了。现在你追到了美人,是该把花魁带回京里亮相的时候了。”何凤栖笑咪咪地对楚逸浪说。
“这花魁……要找谁来扮?”马上就进入情况的楚逸浪,想了一想,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花魁这角色必得要是生面孔来扮,除了要能信得过外,还必须与你拥有绝佳默契,应付随时可能突生的变故。而且既然是花魁的身分,除了美貌,还要才艺出众……”何凤栖不是很认真地装出沉吟的表情。
楚逸浪忽地扫了别芝一眼,又赶紧看向何凤栖。
何凤栖越说,他眉头就皱得越紧,感觉何凤栖根本就是意有所指——除了别芝,没有别人能符合他提的条件。
但……不会吧?
何凤栖不会跟他开这样的玩笑吧?
“凤栖……”他紧张地坐直身子。
“本座想了一下,目前好像只有芝儿最适合担任这个角色。”
何凤栖脸上为难的表情隐约露出了笑意,根本为难得一点诚意也没有。
果然!何凤栖指的就是别芝!
“什么?!”别芝惊讶得不断眨着眼,傻傻地看着何凤栖。
楚逸浪则是黑了脸,完全搞不清楚何凤栖在打什么主意?
“凤栖,这安排……不好吧?”
“你有更好的人选吗?”何凤栖耸耸肩,摊手反问。
他想了想,—时之间,的确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不由得更加气馁。
何凤栖脸上的笑意,摆明了想要看他的好戏。
难道他是想测试自己与芝儿日夜相对的时候,自制的底限在哪里吗?
“但是芝儿不懂武,万一遇到危险——”他还是十分迟疑。
“此次前去,你会寸步不离地保护她,对不对?”何凤栖打断他的话。
“那当然!”话回得太快,他马上警觉地瞧着何凤栖的表情,果然就见何凤栖笑得瞹昧,他更加确定何凤栖会有这样的安排,果然不单纯。
“但是——”他挣扎着,试图改变何凤栖的心意。
“况且,我也会派痕天带着他的手下暗中前去保护你们。我不会让我疼爱的芝儿受到一丝伤害的。”何凤栖再度打断他的话。
见到楚逸浪仍然犹豫又犹豫,别芝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冲动,吸了一口气后,主动开口表明她的意愿——
“阁主,我……我愿意助楚爷一臂之力。”
“我的好芝儿。你真有勇气啊!”何凤栖高兴地称赞她。
“芝儿,你知道你答应了什么危险的任务吗?”楚逸浪皱眉望着她。
如果可以,他仍然不愿见她身陷险境。
他明白何凤栖的用意。
上次芝儿并未进入京城,因此对京城里的人来说,她的确是个生面孔。全京城里,就只有挟持过芝儿的小王爷见过她。
所以,芝儿此次随他前去京城,根本不只是假扮他的爱侣知己这么简单。何凤栖根本就是要他和芝儿一同当饵,钓出没死的小王爷!
楚逸浪闭上眼,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艰难。
这一次,何凤栖给他的任务实在太沉、太难了。
谁知道,却芝儿像是铁了心,露出了坚定的表情。
“芝儿明白,芝儿愿与楚爷赴险。”
何凤栖愉快地笑着。
楚逸浪则在心里呻吟。
这个丫头!他怎么从不知道,她这么的喜爱冒险犯难呢?
第七章
京城是天底下最最繁华热闹之地,许多南北商旅皆聚集于此,达官显贵和商贩走卒在宽广的街上交错而过,各色奇货珍果随处可见。
就连京城里的繁花绿柳,都长得比别处还要鲜茂盎然。
“花雨楼”里楼层最高、视野最好的包厢,已经被一名颓废荒唐、长居“花雨楼”的浪子常客给包了下来,并且大方展示着他大老远奔到南方追求到手的江南美人。
别芝倚栏而坐,面向京城内风景最秀丽的人工湖,伸出纤细的手,从酒壶里斟了一杯酒,递给惬意地躺在她膝上假寐的楚逸浪。
“逸?”她红唇轻启,低声娇唤道。
楚逸浪张开眼,接了过来,仰头喝掉。
怎么是白水?
楚逸浪一愣,不满地皱眉,用眼神问她。
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喝太多的酒。只是作戏,不用真的喝吧?
别芝眨着水汪汪的眼眸,无辜地低头望着他。
没喝到酒的楚逸浪,无趣地撇撇唇,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低头心疼地瞧着他眼底疲累的阴影,小手非常自然地抚上他的发际,轻轻梳理着,眼神姿态中的怜情蜜意,不必假装,便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难为他身上还带着伤,却必须时时装出健康无碍的模样,与人谈笑饮酒、交际周旋。
每天夜里,她都会亲自为他换药,然后偷偷烧掉换下来的渗血裹布。
他四肢上的伤倒还好,但胸口和后背那两道深及肺腑的伤口,却不小心裂开了几次,扯伤内腑,致使反覆发烧,让她十分的担心。
昨夜,他便因再度发烧而难以入眠,当她要他喝药时,他竟显得有些暴躁,像个孩子一样地对她抱怨了几句。
当时她只觉得他的反应好笑,还取笑了他一下。后来一想,却对他更加心疼不已。
一直折腾到今早,他的状况才好转些。
因此,今儿个她灵机一动,要他扮成赏景聊赖、醉卧美人膝的颓靡模样,实际上是把握时间,让他乘机补眠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