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哀怨地看看在嗑瓜子的杨行云,再哀怨地看看自己拿着剑站在瀑布上端,对着远远的石林挥啊挥。一边要小心着不被湍急的水流冲下去,一边还要努力照他说的,提气,凝神,出剑……
屁啊!目测那些石头离这里起码也有个五百多公尺啊,这么比比划划的不像凌空舞剑,倒像是……耍猴戏!
「你看看你,徒有其形,毫无力道……」
瓜子皮被水流冲过身边,奔泄而去。飞天忍无可忍,「这么远根本不可能办到!你就是故意找碴对不对!?」脚底一滑差点跌下去。
杨行云媚媚地一笑,纵身从树上飞身而下,站到他的身边。飞天都没看见他的动作,双盈剑就到了他手里。
「看好了!」杨行云倨傲地扫他一眼,回臂的动作潇洒,挥剑的英姿更叫人眼热。
双盈剑上突然银芒暴涨,顺着他一刺之势直射出去,电光石火般,远处最高最粗的一根石笋……竟然、竟然……从中崩折,被银光斩成了两段,轰然塌了下来!
石粉、泥尘四溅声势极骇人,虽然离得极远,这里又水声轰鸣,还是触目惊心。
「看、到、了?」他慢吞吞地说,把剑递还给飞天,「继续练!」
飞天早知道这只花花孔雀剑法了得,打黑拳那天晚上就有体会。不过、不过……
这也太厉害……了……吧……刚才那剑要是挥在人身上……
飞天有点颤抖地摸摸腰,不觉得腰比那根粗石笋硬啊。
「出剑的时候要提气凝神,想着运气的口诀,心随意转……」杨行云倒没有跑一边再去嗑他的瓜子,站在一边令人压力倍增。
「你要是老分神想着脚下的水流,当然不成。」他伸手稳住飞天的腰,「来,现在不用担心会摔下去,再试试看。记得早上教你的功诀?在心里默念一遍,屏除杂念。」
他眼睛如星光般动人,「你的力量已经全都回复了,昨天我抱住你时,就感觉到你身体里充盈澎湃的力量……你只是还没找到运用力量的方法。把口诀在心里念一遍。」
飞天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好像原来那些在脑海中东突西窜的剑招一瞬间全部消失了。怎么用力,怎么变招,什么方向、角度……全部消失得一乾二净。
双盈剑握在手里,心中什么念头也没有,空灵一片。
耳边听到水的轰鸣像雷轰电掣,可是还能听到其它的声音。
风吹过树梢,草叶摇曳。
双盈剑在空中划了一道银弧,极细的一道银线直直飞射。
啊……啊……啊……打中了!但是……石笋怎么不倒呢?
杨行云捏在腰上的手一紧,痛得飞天哎哟一声回神。
他好声好气地说话,飞天却觉得寒意一阵阵从背后冒起来,「叫你摒弃杂念,你还真不错……不过你还是没有用力啊!」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光灵台清明不够,你的功诀念了没有?」
这……光顾着摒弃杂念,运气行功……是真给忘了个干净。
「要不是你使的是绝世好剑……」杨行云瞪他,「你刚才那剑根本半点力道都没有,能弹出银光,那是因为剑被你的灵觉所激!给我继续练!今天不劈倒一根石笋……」
杨行云妩媚地一笑,「你就给我到瀑布下面洗澡去!」
飞天吸吸鼻子,很是委屈,可又不能不听话。没办法,拳头硬的是老大。
「那个……我从早上起到现在只吃了一顿……」想争取点基本人权。
「怎么?」杨行云眉一挑,「我也只吃了一餐。」
「可是……」可是你有吃好多瓜子。身边淌过去多少瓜子壳啊……
「你练是不练?」杨行云压低了声音,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飞天冷汗一头一脸,连连说:「练,练,这就练。」
「嗯,那就按我说的,继续。」
杨行云放开手,飞身又上了树。从随身的袋子里摸出瓜子,继续喀嚓喀嚓。
虽然美人是大美人,吃瓜子的动作都优雅得不得了……可是……可是……飞天真的很想,真想……扁美人啊!尤其是这种天怒人怨而不自知的自大狂美人!
飞天可怜地握着双盈剑,继续奋斗。
砍什么石头啊,真是破坏自然景观,这么一大片石笋要放在二十一世纪,不知比云南名景石林强多少。
练功也可以砍树啊,砍下来还可以当柴烧……哎呀也不行,破坏绿化减少了植被,不是加速土地沙化、水土流失吗?
呜……
飞天耳边还听得到……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以前光听说过有葵花鹦鹉专吃瓜子,他还真没听说过有葵花孔雀这品种。
***
日头从头顶,落到了西面。
飞天一下又一下地挥剑。
天色渐渐昏暗起来。
我砍我砍我砍砍砍……
飞天胳臂都要抬不起来,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满怀气忿、沮丧、失意、不平的一剑又挥了出去。
极强的银芒迅如闪电般击了出去!
杨行云一下子从树上跃了下来,两眼注视着前方。
一个石笋在两人热切注视下……华丽地倒下了。
呆滞……飞天看看远处烟尘团团,看看杨行云含笑的眼,再看看自己的手。
天哪,这是真的啊?
「行云,我真的……」飞天兴奋地抬脚想冲他跑过去。
乐极……生悲。当此际……飞天脚底一滑,腿酸骨软,平衡打乱。
「呀啊啊─救命啊唔─」尾间明显是呛水的声音。
长长的哀嚎声从高高的瀑布下传了出来,惊起多少宿鸟穿空!
高贵的孔雀公子无奈地摇头笑笑,飞身从瀑布的顶上跃了下去。
这个冒失的家伙……
***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身子动了一下,怀里抱着的杨行云嗯了一声,长腿在飞天身上蹭了两下,口齿不清地说:「口诀背一遍我听听……」
飞天眼睛立时睁得圆圆的,也不知道他是虐人成瘾,梦里还在压迫可怜的剩余价值,还是已经一觉睡醒,又开始今天的非人训练。
「天亮了没……」声音还是含糊,但是条理清楚,下一刻那双美丽的眼睛睁了开来,「嗯……感觉没睡多久,天亮得真早。」
飞天简直想扁他一顿。「都过了半夜才睡,天亮的当然快!」
行云哦一声,「那就起身吧,今天继续练……」
下面的话被飞天狠狠吻住而消了音。
变态虐待狂!昨天从早到晚把他操练得跟狗一样,倒在床上的时候眼皮跟抹了胶水一样,困得一动也不能动,他居然……居然……还……
算了,不想提了。一早就火冒三丈,今天肯定没法心平气和地过了。
杨行云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咿唔声音,听得人骨头发酥。
这个,这个……这个花孔雀!
他手上用力推开了飞天,翻身坐起来,挑眉一笑,「一早上这么热情我当然喜欢……不过你的剑还是要照练。」
杨行云披了衣服起来,双手一拍,外面有人进来服侍他梳洗、更衣,飞天心不甘情不愿爬起床,腰酸得跟要断了一样!
这个厚脸皮的孔雀,昨天那么求他,还是被……
居然还美其名曰这是为了让他的身体更柔韧,对练功也有好处!当他是白痴啊!
「小飞飞……」杨行云还披着头发,捧着他的脸温存地亲了又亲,「听话,我也是为你好。你以前仇家不少,现在没有了地位、权柄,不知道多少明枪暗箭在前面等着。不练好剑怎么保护自己?」
飞天摸摸鼻子,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是……昨天晚上还……乱发情的孔雀!
春天明明早过去了!
「小飞飞……」
他缠腻的口吻好像在叫小猫、小狗,飞天忍不住拉下脸来抗议:「喂,别叫我小飞飞。」
杨行云嘻嘻一笑,「那就飞飞……其实我比你大十来岁,叫你一声小飞又怎么样?以前奔雷叫你就答应,我叫你就不答应,那个心偏得不知道多明显,真教人不服气。现在你是我的,我想怎么喊就怎么喊……飞飞,飞飞,让云哥哥亲亲……」
飞天忍无可忍,屈膝就向他腿上撞去。
杨行云不动声色,斜身化解了这一下,手摸上他腰间的系带,「想闹?我奉陪到底!你今天是想练剑还是想在床上过?」
飞天向后退了一大步,手捂着腰带,这个、这个厚脸皮的家伙!
「凤林也在教楚空剑法。」杨行云梳了两下头发,顺手挽了一把。因为举高了手臂,腰身显得轻盈纤瘦,让人根本想象不到他的卓绝剑术。
「让楚空留在凤林身边对他只有好处。一来枫城那里,楚情不可能再容他;二来你将来出去闯荡,他跟着你颠沛流离,一定会吃苦。你自己的本事还没学到家,不可能把他教好。」他顿了一顿,扯起一根银丝绞珠的发绳束发,「凤林对他绝不会不好,你大可放心。」
飞天点点头,杨行云过来帮他梳头,「看你昨天总是心事重重,难道我的话你还信不过了?从小到大,我也就骗过你一次罢,况且……」
飞天反手抱住他的腰,「不用说了,我都记起来了。」
杨行云身子颤了一下,「你……」
「我记得你帮我解药性……」飞天小声说,那些事夜夜浮现在眼前,像是走马灯一样,渐渐地连贯清晰。
那时候行云抱着他滚烫的身体想要救他,而他神智昏沉地侵犯了行云。
行云,那么骄傲的孔雀,为什么任凭他那样放肆,却不推开?为什么明明知道他的父亲必定不会放过他,还全力送他逃出了帝都?
「我叫你来,自然会让你好好的离开。」那时的杨行云脸色苍白,「只是请你……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杨沃迟……想到这个名字,飞天真觉得心里莫名地怒气升腾,一股子刻骨的恨意泛上来。虽然他是行云的父亲,可是他也是伤害行云最深的人。那些破碎的往事,击得人头晕目眩。杨沃迟一击未成,大肆散布流言,制造事端。
本来双盈剑的事便让人猜忌莫名,议论纷纷,说这个飞天来历不明,很可能也是兽族的后代,其心必异,当早早除去为上。
星华莫名地被刺,飞天嫌疑重大。辉月也无法回护,帝都的人来飞天殿擒他,恶战连番……奔雷最后也来了,亲手把人按翻捆了,押出飞天殿。
那一天浓云堆积,寒风凛冽。
一向骄傲的飞天,从来没有低过头,那一天却觉得整个天塌了下来。如父如兄如师的奔雷……
骄傲的不染尘垢的飞天,其实在那一天就死了。
后来……飞天杀了杨行云的父亲,就在杨行云面前。
杨行云被其父诛连,原本是死罪,辉月和飞天一起替他求恕,奔雷算是很护短,网开一面。
只是料不到杨行云会冒大不韪逃出羁所。
被杨行云侵犯的痛楚和屈辱……挣脱之后飞天立即拔剑相向。他杨行云胸口那一道伤,的的确确是那时候飞天刺划出来的。
那时候杨行云是想被飞天所杀。或许是旁观者清,再看到那些旧事的时候,飞天明明白白看到杨行云眼里灰蒙蒙的死气,灰败毫无生机,他只想求死。
究竟是谁错了?为什么明明是可以互相交托性命的朋友,却会变成最后血溅满襟的死局?现在完全不明白,谁是谁?那些感同身受的伤和痛,心动心死,鲜明得让飞天没办法用幻觉二字来劝服自己。
或许这是飞天的记忆,或许是这具身体的记忆。
也或许,他真的原本就是飞天,只是像平舟所说,离魂去人间走了一遭,带了人世间的记忆回来,反认故乡是他乡。
看到杨行云一身是血,站在斜阳暮霭里的时候,飞天心痛得不能自已。
骄傲的杨行云,年少气盛的飞天,最后都变成他们一开始完全想不到的另一种模样。
飞天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在催眠着他。爱着辉月,全心全意地去爱辉月,忘了名誉,忘了旧事,忘了身外所有。
只记得辉月。
***
当飞天灵力渐渐地消没枯竭,奔雷亲来劝慰,可是飞天睁大了眼看奔雷嘴唇开合,却不知道奔雷一句一句说的都是什么内容。
身外的事,飞天像是看到了,可是一件也没有放进心里去。第一次的沉睡就在那时发生,睡了许久。然后醒来,越发地木然。
飞天像活尸一样,不希冀未来,不怀念过去。
一次一次被辉月拒绝,飞天把双盈剑刺进胸口,身体里的自己,冷笑看着一次一次死亡临近。
想挣脱这一切。挣脱这一切,然后昏睡的时日越来越长。
「没出息。」
飞天充耳不闻。
「畏首畏尾,你是个男人啊?」
忍,权当他是耳旁风。
「想去就去啊!怕他什么?」
飞天咬牙。
花俏的杨孔雀坐在一边,好整以暇捧着他的瓜子。
飞天怀疑他一定是葵花孔雀那一种类的。
蹲半天腿是累了,飞天翻个身坐下来,从他手里捏了几粒瓜子吃。
远远隔着一丛绿树,凤林美人耐心十足地替飞天哄儿子。手把手的教练剑,过一时就让他歇一歇,递水抹汗好不殷勤。
原来以为凤林不过是一时兴起恶作剧,现在怎么看他那样子,倒觉得他是来真的。
不知道这瓜子是什么炒的,真是满香。
飞天伸手再去捏,行云拍拍手,「吃完了。」一边又从革囊里抓出一把松子。
暴汗……难道鸟就这么爱吃坚果?
今天因为不去练剑,所以杨行云的衣饰精洁华美,白玉色粉荷印的袍子,腰系锦带玉环,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发结上缀着光晕融融的明珠。就连装零食的革囊也包着锦绣,上面是金梅银缕的绣纹。
花俏到让人不敢盯着看!臭美的家伙,打扮给谁看!
「你当人家老子,竟然这么窝囊!」杨行云嘲笑他,一个媚眼抛过来,「不知道还以为你才是孝子贤孙呢。要我说,大大方方过去,想说什么就说。这么偷着看他做什么?」
杨行云的语气能把死人气得活跳起来跟他吵,飞天却往下缩了缩脖子,权当没听到,捏了一粒松子,慢慢剥来吃。
「要是不去说,那明天我们就动身了,以后没机会说。」杨行云伸个懒腰,身姿无限美好。
「嗯,好久没去游历,真怀念那一次。我去东战军那里送信,你约我去爬山。到绝壁那里你上不去,是我拉你的……刚棱峰顶,山风拂面,一点尘世喧嚣都没有……」
飞天点点头。这事情隐约是有印象。
「先说好,」杨行云翻了个身,腿扣在飞天腰上,手撑着地,脸贴得极近,「回天城去看了平舟和你那个小汉青,就别再想着他们,以后一心一意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