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观眼也不抬的继续盯着对面那张黄梨木圈背椅角。
“闷,去走走。”言简意赅到几乎等于没有讲。
“你应该不是在担心借粮的事情吧?”这是皇上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他龚玄阳再怎么不争气,也会尽力把这件事办到好。
“你出马,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会担心,又何必跟皇上举荐?
果然,尉迟观的确不是在为这件事烦恼。
龚玄阳点了点头,偷偷删去这个可能性,“还是你觉得这次平定南疆叛乱的胜算不大?”
这附属国就要有附属国的原则,没事把他们自己的内乱搞成别人家的外患,难怪他们这个小国明明资源丰富,却一直强大不起来。
“只要粮草无虞,情势还算乐观。”
尉迟观中肯的分析,在龚玄阳听起来就等于是一定可以大获全胜的意思。
“既然不是国家大事,难道……你是在为终身大事烦恼?”唉,他身为尉迟观屈指可数的友人之一,这样尽心尽力为他消烦解忧也是应该的啊。
话说回来,普天之下,谁会自愿在迎娶天下第一美人的前三天领兵南下出征啊?
尉迟观深邃精锐的眼眸闪过一丝嘲讽,“张叔派人通知我,在我离开京城之后,康阳王府里来了一个小主子,据说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个来路不明的小毛头,眼看着要鲤跃龙门,享尽荣华富贵了。
龚玄阳俊美的脸庞呆滞了一下,接着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们府上的两位长辈也真的是吃饱太闲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不肯接受事实,康阳王府要不是多亏了你,恐怕早就被掏空了吧。”不是他对死者不敬,实在是那八个康阳王府的男丁个个从老到小没一个长进的!
就算有金山银山,像他们那样奢侈挥霍,现在也坐吃山空了吧。
现在的尉迟观已经懒得去理那些曾经让他很在意的事情。
“如果我不再是康阳王,也不再是卫国大将军,右丞相还会愿意把自己国色天香的女儿嫁给我吗?”
他食指轻扣椅背,龚玄阳知道这是他认真思索时的小动作。
“自然是不愿意……等等,你想做什么?我虽然不认同你娶萧湘湘的理由,但是我没要你毁掉自己啊。”龚玄阳骇然的直起身子看着他,被那双眼眸里不曾出现过的温情给彻底震撼了。
“玄阳,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尉迟观粗嗄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晕开来,直到他起身离去,龚玄阳才赫然回神。
“他……他到底想做什么啊?置之死地而后生?谁能死了又活?当阎王爷是那么好说话的吗?”龚玄阳急得跳脚,不明白以前冷情冷性,什么事都能冷眼旁观的尉迟观,究竟在计划什么?
偏偏当他终于想找人当面问清楚,却翻遍了这间别苑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找不到尉迟观。
江南苏府十分礼遇这个远从京城而来的贵客,从安排红书住在专门接待皇亲国戚的清心苑就可得知一二。
苏家千金今日已顺利出嫁,从宴席上那些频繁走动的丫鬟小厮们来推测,这“销魂红酥手”在江南的名声可说是又推到另一个高点了。
红书甚至拿到超出预定的酬劳,听说是男方那边赏下来的。
长得方头大耳的苏大管家方才还欲语还羞的请她代为问候春光小酒馆的炎娘子,让她心里颇为纠结,觉得她娘亲的男人缘真的一点都不受年龄的影响。
因为明天要早起动身回京城,所以红书从喜宴回来后,就梳洗睡下了。
折腾了一天,明明身体累得要命,心里却因为在那小凉亭与尉迟观的邂追,到现在依然兴奋躁动。
要是我死在战场上……别为我哭。
尉迟观悄然离去前留下来的这句话,实在太令人放不下心。
他明明答应她会平安归来,为什么还要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
红书辗转反侧了好久,最后干脆起身打了一套她娘亲传授给她强身健体用的拳法,才有了睡意,连忙随意擦干了身上的薄汗,赶紧上床会周公去。
等到她呼吸绵长平稳,睡到小嘴微微开启,一个高壮的身影方才身手灵活的跃进房里,无声无息的坐在床侧,凝视着她娇憨的脸庞。
这株原本不甚起眼的小草,不知何时竟然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益发的娇俏惹人怜爱。
日后,爱慕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渴望拥有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像他一样不知不觉受她吸引到欲罢不能的人更是只会多不会少。
一想到其他男人觊觎她的画面,男人不禁咬了咬牙,心里燃起了一把火,巴不得能在这娇憨熟睡的人儿身上烙印下自己的专属印记。
他粗糙长茧的大手轻轻划过她吹弹可破的肌肤,觉得她看起来就像她亲手做的包子一样美味可口,让他想吞下她,慢慢的,一口接一口……
男人呼吸急促了起来,深眸染上浓烈的yu/望,方才在脸颊上流连的指掌早已自作主张的描摹起她优美的颈部线条,在精致小巧的锁骨之间来回摩挲。
“红书,当我不再是尉迟观,当我失去了世人看重的一切,你可还会这样看我?”他倾身在她耳畔低喃,黝黑的脸庞闪过一丝犹豫,最后仍是屈服于内心的渴望,小心翼翼的躺在她身侧,将她修长匀称的身子环抱在怀中。
“红书,等我平安归来,嫁给我好吗?你说你只嫁有情郎,那不就是我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有个男人隐藏在浓重的黑暗里,说着一句又一句的真心话,因为有些事还见不得光。
他按捺住一亲芳泽的冲动,压抑住与她亲热缠绵的渴望,只想在离别的前夕,让自己感受她的气息和温暖,尘封在内心最深处,直到能够与她白首偕老的那一天。
“我的傻姑娘,为了你,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在她诱人的唇瓣上吻了又吻,为自己的誓言封缄。
第7章(2)
红书留在江南的最后一夜,又甜又苦。
那天夜里,有人悄然无息的潜进她房里,自作主张的与她相拥而眠,直到天光微亮,方才无声离去,留下早已醒来假寐的她,妄想留住他残留的余温,又因为他表现出来的亲密眷恋,晕晕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书的烦恼其来有自,最大的那一个就是那纸皇上钦允的婚事,就算他们两情相悦,又如何能白首偕老?
炎娘子给自家女孩儿的家训很简单,就是千万不要跟别人共享男人!
以前的红书不懂什么是“用”男人,这两年频繁出入各家待嫁闺女的香闺,从丫鬟嬷嬷们的闲谈中,算是增长了不少关于男女之间的私密见闻,终于恍然大悟炎娘子的言下之意。
用红书的话来说,就是她的男人只能抱她,不能抱别人。
要是抱了别人,就别来抱她。
按照皇上的意思,尉迟观下半辈子应该是要抱着萧湘湘的,那她还在这里纠结什么?那他还来纠缠她什么?
悲摧的现实给了红书起床梳洗的力气,但是念头一转,想到战场上的血腥无情,红书便不愿再为这些事情烦恼,只想全心全意的为他祈福。
能不能相爱厮守固然很重要,可是没有比他安然无恙更重要!
于是在回去京城的旅途上,红书只要看见道观庙宇,一律亲自捻香祈福,诵经消灾,口中念念有词——
希望这次前去平定南疆叛乱的所有将士们,毫发无伤的凯旋归来。
回去京城的路程比印象中还要来得快,红书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当初尉迟观带她绕了远路,比起正常的路线还要迟个三、五天。
尉迟观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想起那次在客栈中的亲吻,还有小凉亭里的偷香,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红书当下就借故躲回车厢里偷偷傻笑,原来那个时候,他也是心动的啊。
原来像她这样长相不出色的傻姑娘,也有人会喜欢。
她在剩下来的旅途中常常噙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益发娇艳的容貌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甜蜜,就算她仍是女扮男装,依旧难掩迷人风采。
从小就不注重外貌的她根本没发现自己早已不再是貌不惊人的平凡姑娘,就算苏府的小姐丫鬟们曾经当面感叹过她日益俊俏,她也只当她们在说笑。
幸好她总是行径低调,到客栈下榻时,又总是有护卫傍身,没给他人心生觊觎的机会。
在一个秋风飒爽的日子,江南苏府专程调派给她使用的华丽马车,终于踏上了京城的官道,依着红书的指示一路直奔位于北大郊的春光小酒馆。
“娘,我回来了!”她怀里揣着厚厚的银票,难掩兴奋的跳下马车直奔小酒馆门口,却只看见一个有点面熟的小姑娘站在柜台后面把算盘拨得噼啪响。
“客官,买酒吗?”小姑娘停下手边的工作,亲切的询问,轻脆悦耳的声音让人听了很舒服。
红书总算认出人来。
“小梅子?!才多久没见到而已,你长这么大啦?”红书还不忘朝她曾经烫伤过的手臂上看了几眼。
就是这个小动作让小梅子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俊俏公子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红师傅!”她激动万分的从柜台里跑了出来,拉着红书的手将红书从头到尾都看个仔细。
“你没事吧?你怎么变得这么漂亮?我刚刚差一点认不出来耶。”小梅子睁大了眼睛看着红书的瓜子脸,再摸摸自己圆呼呼的脸蛋,眼里透露出欣羡。
小梅子记得在萧府第一次见到红书的时候,根本就是平凡到教人记不清长相的样子,哪像现在……都快要比萧湘湘好看了!
“啧,嘴巴这么甜,我娘把你教得很好喔。”红书听了,只当小梅子故意在讨她欢心,没把这夸奖的话当真,一古脑的想见见她的娘亲,“我娘呢?出去送酒吗?”
红书说着就跑进后院,差点没听见前头小梅子的声音。
“嗯,出去好一会儿了。”小梅子乖巧的点头,却仍然目不转睛的瞧着红书的背影,好想知道红书是怎么让自己变这么漂亮的……
一抹艳丽婀娜的身影正好走进春光小酒馆,有些惊讶的看着站在柜台外侧的小梅子。
“小梅子,你算好帐了没?怎么站在这儿发呆?”炎娘子一边问,一边循着小丫头的视线往自家后院看过去,赫然看见从走廊里冒出来一个容貌清丽脱俗的假公子。
“娘!”红书眉开眼笑的朝炎娘子扑了过来,却让炎娘子用一根纤纤玉指给戳中眉心挡在一臂之外。
“红丫头?!”炎娘子微微往上挑的杏眼睁得像是见鬼了,脸色甚至煞白了些。
“嗯,是我啊。”红书兴奋的笑眯了眼,像两弯月牙儿般迷人,只觉得她娘亲的脸色有些苍白,八成这阵子太过劳累了,打算晚上来帮她松松筋骨。
没想到炎娘子居然瞬间变了脸,还下了狠手把红书的脸颊往两侧用力拉开,痛得红书眼泪都流了出来。
别说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男人见了会心疼,就连小梅子看到,都想替她疼T。
“娘,你做什么?痛死我了。”红书一脸委屈的捧着自己红通通的脸蛋,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
“我才要问你,你这趟出门去都做了些什么?没事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是觉得你惹出来的麻烦还不够是吗?”炎娘子气急败坏的把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气愤的杏眼里有一抹越见深浓的忧心。
这孩子怎么不管是出门还是待在家里一都让人不省心啊?
“我就是出门去赚钱养家啊。”红书连忙掏出藏在自己身上的银票,一脸讨好的递到炎娘子面前,“你看,我这次拿到的银票很多吧?”
炎娘子快如闪电的把那迭银票揣进自己怀里,打发小梅子到大街上的饭馆去买些下酒菜回来,等会儿一起帮红书接风洗尘。
等到春光小酒馆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炎娘子才一脸严肃的逼问红书,让她把这次去江南所发生的大小事情统统交代清楚。
红书一面说,一面烦恼着究竟要不要把她和尉迟观之间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说出来,没想到炎娘子才听到清水村那一段,就当场抓狂了。
“你这个笨丫头!谁准你用天赋去救人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天赋是你赚钱养家的本钱?你现在用掉了三分,就剩下七分而已。我不是跟你说别多管闲事吗?你看看你这不听话的脑袋,真的是喔,会被你气死!”
红书乖乖的挨骂,明白现在不是争辩的好时机。
而且炎娘子说的,她知道都是事实,这次在江南苏府帮苏家千金整骨润肌时,她自己就察觉到其中的差异了。
她从小就知道这双手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轻则消除疲劳,养颜润肌,重则去病解疾,生肌养骨,她这一手经络按摩推拿的功夫也是她娘亲传授给她的,当时只知道她娘亲说的都是对的,不曾细想其中原由,如今才大惑不解,赶紧乘机问个明白。
“娘,我如果把剩下的七分天赋也用完,会怎样?”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少了这三分天赋,自己有怎么样吗?
炎娘子瞪着眼前这个活脱脱美人一个,不再只是野草长相的红书,忽然拉着她到自己房里去照镜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不就这样吗?”红书笑咪咪的指着自己的下巴,乖巧的朝镜子里看了一眼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这……是我?!”
她……她什么时候变脸了?
炎娘子眯起了风情万种的杏眼,咬牙切齿的警告这个不知死活的笨丫头。
“对!要是你把剩下的七分天赋都用光了,你就把自己洗干净,顺便准备好行李,我送你去皇宫当迷死皇上,搅乱朝纲的狐狸精好了。”
枉费她当年千辛万苦才找到适合的封印之术锁住红书的容颜,就是看准了她的性子温吞懒散又贪图安逸,几乎不可能为谁拚命,怎么知道不过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就让她快要掏心掏肺了。
她这几年是不是把红书教得太笨了些啊?
“娘,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说什么人都能当,就是不能当皇上的女人吗?”而且她只想当某个人的女人啊。
炎娘子语重心长的拍拍红书纤细的肩头,“等到你哪天又乱管闲事,把所有天赋都用光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干嘛想把你送进皇宫了。”到时候,不把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庞藏在门禁森严的皇宫里,难道要让她四处招蜂引蝶惹来一堆蜜蜂苍蝇?
这天下之大,闲闲没事做的男人可多着呢,她干嘛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给这些人当狗骨头一样抢着玩?还不如送进宫里去,好吃好睡好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