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烨没理由编造这种谎言,但沈烟轻的样子也不像是假的……
“可是……”
“你误会了吧?工作之后这段时间我是不知道,但他以前确实是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好的女朋友。他跟那些女的,也就是玩玩而已,大家凑在一块儿找乐子。”
“可是他说过喜欢过一个人,就只对她一个人好过……如果没这个人,他的那些好给谁了?”
沈烟轻的心猛地一跳,刚才说着说着他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果然!低下头没说话,走了一阵,又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商店,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笑得若无其事地对一直看着他等答案的江漓说:“原来还真有这个人啊!妈的!这小子真不够意思,喜欢人也不跟我说一声,亏我跟他这么多年的交情,真是……都他妈交成假的了!”
“是吗?连你也不知道?”江漓满脸的疑惑。
“你要真想知道我就去帮你问,不过我觉得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要真还惦记着谁,也淡了吧?”
江漓低着头苦笑,没让他看到。不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
“没有啊,不是这次来才认识你的吗……”沈烟轻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怪自己今天心情太好,话多了。如果还跟前几天那样,江漓哪会这么主动来找他打探消息?
江漓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他只好继续抬头望天,开始寻找补救的办法:“你看那些星星。”
江漓跟着抬了头:“怎么?”
“我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它们是不是?可是它们也就在那而已,永远也不会掉下来。”他指着最亮的那颗,“假设真有那个女孩子,她也就永远挂在那,你能看到,但其实她离你们很远,更不会忽然掉下来把你们砸倒。你要这么想,就不会觉得烦恼了。”他停下来,真诚地望着江漓的眼睛,说,“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互相信任的,如果猜疑太多,就像一杯醇厚的酒给掺了水,水分越大,酒就越失去味道,最后淡而无味,谁也不愿尝了。”
江漓点点头,很明白地笑了。沈烟轻也笑,两人继续往前走,江漓边走边淡淡地说:“其实,不是女孩子对不对?”
沈烟轻的友好而真诚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两秒钟,终于消失了。
江漓还是走着,继续说:“是我一开始就误会了。因为他说他从来只交女朋友,我是他的第一个‘男朋友’,所以我就一直以为他说的那个人一定是女生。”他低头笑笑,摇摇头,“真是错得离谱。如果他喜欢的是女生,又怎么可能接受跟男人在一起这种事?直的会轻易变成弯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现在才想明白。真可笑,我开始以为他是喜欢我才会接受男人的,后来知道他喜欢的其实一直是另有其人之后,竟把这个忘了。真是大错特错。我真迟钝,他明明老是说起的,我却一直都想不到。”
“江漓……”
“他有没有……跟你一起放过烟花?就你们俩,在一个河堤下面……有吗?”
沈烟轻愣了,那么久远的记忆被一下掀开,那个他以为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回忆。他愣了,以至于忘记了回答,江漓也不需要听到,只是看了看他的表情,就确定了:“有的,对吧?”
“江漓,其实你不用想太多……”沈烟轻烦恼地揉了揉眉心,他没打算把这事搞成这种地步的。虽然从开始他知道有江漓这人存在他就不舒服,可是他没想过要拆散他们。而且他也希望王烨真的能幸福。无论那是谁给的。
江漓一扭头,还是那么淡的语气:“刚才我问你,你也没提过他有交过别的男朋友,他交的一直都是女朋友。他那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肯定不会为了外面的目光而故意交女朋友做掩护,所以他一直喜欢的确实都是女孩。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在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之后还能这么自然,好像早就知道王烨会跟男人在一起也很理所当然……其实,那个人是你对不对?他一直喜欢的人,是你。”
他一直喜欢的,一直想念的,连出差也要专门绕道去探望的,执着地想再在河堤下一起放烟花的,原来就是你。
沈烟轻!
沈烟轻张大了嘴巴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这是第一次,他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呢?这就是事实。
王烨爱了他十年。这是事实。
在他遭受人生最大打击的时候,第一个能想到的避风港就是王烨。因为王烨爱他的程度他很清楚,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他也很明白。甚至他受到伤害,就能在他身上寻得安慰。
那个寒假的夜里,十六岁的王烨在十六岁的他耳边气喘吁吁地说:烟轻,只要你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愿意做你的狗。
他做到了。像一条狗。
一直无怨无悔地陪伴在他左右,顺从,体贴,宽厚,包容,温暖。
无可挑剔。
“江漓,”恍惚中,沈烟轻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果我就是那颗星星,那么你还记得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吗?”
“当然。”在你那么自信地说那番话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不是主角的人,怎么能这么确信?
“那就一直记着吧。星星太远了。你要给他幸福。”
江漓望着他,长久以来他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你不爱他?他对你不好吗?还是你不能接受男人?”
沈烟轻看着他自始至终的镇定,觉得不可思议,有些放了心,重新露出笑容:“呵,都不是。因为他来晚了,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
“原来如此。”江漓失笑,真是老套,这个喜欢那个,那个却喜欢另一个,偏偏自己还是喜欢这个的第四角。
“这下放心了吧?”沈烟轻笑。
他自嘲地笑笑,现在已经无关放不放心,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在他没有见到那个人以前,曾做过无数猜想,是多美的女孩?年纪多大?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声音甜美吗?笑容可爱吗?性情温柔吗?……到最后,好像无论多好的人,他都能骗自己说我不在乎,反正现在在他身边的是我,终有一天,他能看到我的好。
在她回来之前,他一定会先慢慢爱上我。
可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在他真的慢慢敞开心愿意接纳我之后,完全爱上我之前。
那个人来了。没有乌黑的长发,声音也不甜美,笑容十分迷人,性情看起来跟温柔无缘,并且不爱他……可是那又怎么样?这段时间看到的还不够吗?
星星太远了。你要给他幸福。
是么?是因为星星主动挂在那么远的地方让他够不到,而不是因为他不想去够啊。
我能给他幸福么?
我连自己的幸福,都要看不见了。
***
王烨从房里态度特别好地应着电话一路走出来,笑容可掬,像个十足的乖小孩。
“嗯,好,我让他接。”说着把手机往沈烟轻手里一塞,沈烟轻光是听他的回话和腔调就知道来者何人,当下把电话小心地放在耳边,又一副随时可以移开的样子,就以这么别扭的姿势挨着听筒。
江漓疑问地看看王烨,王烨笑,用口型说着:他妈。
沈烟轻看了他一眼,一边应两声,一边站起来又进了卧室。
“他妈妈打来的?”江漓好奇地问。好像来这里好几天了,这是第一次看到沈烟轻跟家里联系。
“嗯。火气大着呢,我看他这次要完了。”王烨幸灾乐祸地翘起脚往沙发里一靠。
“那他弟弟也回来了?”他只知道沈烟轻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妈妈,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现在弟弟跟他在同一所大学里读书。
这次好像是把同学打进了医院,伤势还挺严重的,他打完之后就跑这来了。说为了怕学校追究来避难又不太像,他还自己主动给学校打过电话,跟老师承认了错误;说不是,就更不像了,赖在这根本好像短期内不打算走的样子。
开始都不知道在躲的是谁,现在看这阵仗,其实是在躲家里的骂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出来了,把手机往王烨面前一伸:“什么破手机?居然没电了!”
王烨骇笑:“是个手机就会有没电的时候吧?你什么时候见过永远有电的手机?要有,我立刻送你一个!”
沈烟轻不耐烦地白他,把手机往他面前茶几随手一抛,话也不多说,去打旁边的电话。
江漓看他冷着脸拨了电话,等待的过程中却分外不耐,手指一直在腿上敲着,虽然是正常的等候接听而已,但江漓看他的手指敲得,都替他觉得等的时间也忒长了。正观察着,手指突然就不动了,显然那边已经接起来了,他先是“喂”了声,瞬间脸上又立刻换过另一副表情,像是期待接听的人没接,另一个人接起来了他就一边失望着,一边倒又松了口气。
“喂,妈,刚手机没电了……不用了,你帮我跟他说吧,就说……”忽然一时间不知道要让转达什么才好,想了想,才说,“……就说,他的那些信我都看了,每一封都看了。就这样。再见啊。”迅速把电话一放,像是怕会突然从那边钻过来条虫似的。
王烨在一边哼笑了声:“胆小鬼。”
沈烟轻冷冷地拿眼斜他,带着十二分杀气:“干你屁事!”
“不干我屁事。”王烨笑得乐呵呵的,“我说我的,又干你屁事?”
“神经病!”
“没水准!”
“妈的,就是没水准怎么样!你皮痒欠调教是吧?”
“就你?哼,把人踹进医院了不起啊?那人废柴而已!你真当你多能!”
沈烟轻刷地冷笑着站起来,浑身散发寒气:“你给我踹一脚不就知道了?”
王烨也站起来,笑得死皮白赖的:“不如我们对踹好了。看谁先躺下!”
“好啊。”
“来吧。”
江漓实在看不下去,一拍桌子也站起来:“你们够了吧?!”
难得发威的人把两只斗志昂扬的蟋蟀给镇住了,看了看他,又互相看了眼,讪讪地坐回原位。
江漓进去厨房端了两碗绿豆汤出来,一人一碗,两人闷声不响地喝了,王烨慢悠悠地问:“现在高兴了吧?”
沈烟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王烨皱起眉,叹气:“小雨怎么这么好脾气?这样也能忍下来。”
沈烟轻也对着自己的碗开始说话:“是啊,江漓怎么也这么好脾气?要说能忍就是沈雨浓也比不过他。”
王烨的面上一僵,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脸色也同样变得难看的江漓。
僵坐了几秒,江漓腾地站起来,快手地把两人喝完了的碗都收了,拿进厨房洗了。把厨房收拾干净,擦干手,一转身,看到王烨在门口立着,有些茫然失措的样子,不知站了多久。
“我回去了。”
“阿漓……”
“这几天店里有点忙,我得很早就去花市。舞姐店里的一个服务生要回家照顾宝宝,我晚上得过去帮忙。所以最近就不过来了。”
“阿漓,今天……那个只是……”
江漓捂住嘴咳了一声,打断了他,抬起头看着他说:“我明白,再怎么说你们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嗯。”王烨点点头。
“好了,我走了。他难得来,带他四处逛逛吧,老闷在家里看电视也无聊。”
王烨眼里的光暗了,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江漓慢慢地走出来,一路走着,走回了家。
昨晚跟沈烟轻谈过后,他没回王烨家就跟他分手了。今天傍晚过来,因为不知怎么办,还打算继续不声不响装无事。可当他一打开门,就看到弯下了腰的王烨因为听到门响便猛地从沙发上抬起了头。而在沙发上躺着的是正打着盹的沈烟轻。
如果王烨没有那么惊慌失措,他还真不会太过联想。王烨当时看到他的表情既惊讶,又有些慌张,像是没想到竟会这么巧,以至连忙站直身子的时候还不小心撞了一下沙发,把沈烟轻都撞醒了。
沈烟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僵硬地竖在自己跟前的王烨,又看到脸色难看僵在门口的江漓,他那脑子几乎是马上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自己也是不知情者,但经过昨晚,现在看到江漓这样,还是不得不尴尬地坐了起来。
三个人当时就这么此时无声胜有声地对着,直到江漓的脸色慢慢平复,终于还是进了屋。
真能忍!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过。但这算是夸奖吗?
从小到大,被严苛的家教训练出的超强忍耐力是平衡他与父亲之间关系的法宝。无论被约束得多么严格,他都没反抗过,一次次地屈服,一次次地按照父亲要求的方式成长。甚至在离开了家的这些年,这项特长一样的技能在他的性格里更发挥得淋漓尽致。忍受贫苦的生活,忍受楼少瞳的负心,忍受老板的苛责,忍受同事的排挤,忍受旁人在知道他性向后的白眼,甚至忍受每一任情人带来的大大小小的麻烦和痛苦。
所以他忍下了王烨对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即使当时要气得发抖,过后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所以,王烨才认为随便怎样对他,他也不会有太激烈的反应吧?
会被人这样想的自己,真是可怜到让人厌恶的地步了。
他一步一步,走了两个多小时,走回了家。
一连一个星期,都没再去王烨家。
头两天,王烨打过两次电话给他,他说店里很忙,还要去别人店里帮忙,这样的忙碌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王烨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于是后来的几天一直很安静。
姐姐看到他的样子,偶尔说上两句:“唉,反正他也打过电话来了,我看那态度也还凑合。真的想他的话就去吧。”
他总是默默地摇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如果别人遇到这种事,早就要分手了吧?为什么自己还是下不了决心?王烨跟沈烟轻都有十年的交情了,沈烟轻喜欢着别人他也知道,还能这样无怨无悔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等着他,这种执着已经不是自己用同样的等待能唤得回头的。难道,自己也要等个十年才能清醒吗?
虽然以前也遇到过男朋友脚踏几条船,可是伤心过分了手,也就算了。只有这一次,他迟迟下不了决心。他都不知道自己还在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