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能赌吗?”光是想到那两个男人不顾她意愿强行拉她走的画面,以及万一自己没有及时出现的话……他就一整个恼火不已。
“我没有赌,只是……我没有地方去。”
“那为什么不乖乖住院?”一说完他便沉默了下,这句话问得有些可笑,一个丧失记忆的女人,住院也只是暂时的,终非长久之计。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待在医院,刺鼻的药水味让我很焦虑,如果你一开始就没出现,也许我还能比较安于那里,可是……你来过了,我找到安心的感觉,焦虑就变得无法忍受,于是只能一直追逐着你。”她也不想这样,但问过安医生自己的状况,却是道无解的问题。
什么时候她会恢复记忆?没有人知道,也许下一刻,也许一两天后,或许一两个月……甚至终其一生都想不起来也有可能。
她想恢复记忆,不想每天像这样过得浑浑噩噩的,所以只能巴住不太喜欢她的东方靖先生。她深信这个令她感到安心的男人,一定有助她恢复记忆。
“你的说词,我还是无法相信。”
“没关系,毕竟所谓的安心,感觉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拿不出实质的说法取信于你。”她打开药箱,取出瓶瓶罐罐,蹩脚的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眼看消毒药水就要滴到地板上,他皱着眉取过它。“我来。”他用镊子夹起沾着药水的棉花球在伤口上轻触,专注小心的处理着她的擦伤。
微微馨甜的气息喷拂在脸上,他知道她靠自己极近,八成又是贪恋着他身上她所谓的“味道”。
要是一般女人,这样的行为是种邀请,然而这女人……却只是迷恋他的味道?说穿了,她不过是想要安全感。
他故意抬起脸,拉近彼此的距离,笑得邪恣的说:“一个女人主动靠男人这么近,是件危险的事。”
“可是……只有你的味道能让我安心……”除了他之外,她真的也不习惯和别人靠得太近啊。
莫名的,她这话取悦了他。商场上树敌无数、对手口中有如恶魔的他,会让人安心?这倒有趣。
她看他的眼神澄澈坦率,既没有算计的刻意迎合,也没有勾引的媚态,当然,也没有丝毫的恐惧。
她是真的完全不怕他,而且还想依赖他。
“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所谓好人做到底……你会收留我吗?”
“不会,我说过我不是……”
她直接截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不是慈善机构,可是,没有慈善机构是一两天就成立的,你可以慢慢培养好心肠,就从我开始。”
她的话让他笑了出来。
狂妄的笑一阵后,他才敛起笑容,扬眉道:“我真的很想颁给你一个最佳勇气奖。好吧,这么死缠烂打的人,以后我也不会再遇到了,就凭这个,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不收留废物,你想留下来就得说服我,你是有用的。”顿了一下,他接着补充,“再来,我们的互动仅止于屋子里,出了这个房子,即使在外头遇见,我也会装作不认识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人介绍她,收留她的理由也太荒谬,无法得到合理说法,外头的人自然会将他们的关系往桃色方向联想。当然,别人怎么看他,他无所谓,只是多少得顾及乐加集团的形象。
“只要让我待在这里,我会找工作养活自己。”她连忙拿起一旁桌上几张徵人启事。“我的厨艺还不错,可以去应徵看看。至于第二个条件嘛……没问题。”她想了一下说:“我不会永远赖着不走,等恢复记忆后,或者找到我的家人、知道自己的身分,到时候我就会走了。”
东方靖不再说什么,将一块防水OK绷贴上她的膝盖。“既然要留在这里,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没有名字我总是不方便叫你。”
“名字?”
“你有想到什么喜欢的名字吗?”
她笑着摇摇头。“你帮我取。”就用他喜欢的名字吧,反正感觉上,他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唔……四季里我尤爱冬季,寒冷的天气总能让我思绪特别清晰。”他脑中倏地出现一个名字。“……冬雪,以后就叫你冬雪吧。”
“冬雪?”她怔了怔,对这个名字莫名感到亲切,甚至还有点熟悉,不过,大概只要是他取的名字她都会喜欢。
“行了,你的房间在对面,时间晚了,早点睡吧。”
“好。”她乖巧的说,起身进到对面的房间。但还没踏进房内,他就将自己的房门关上了。
她慌忙地转身去叩门。
数秒后,他再度把门打开:“还有什么事?”
“那个……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把门关上?我……”她努力想着适当的说词。“那个……我……”
他淡淡瞥她一眼,懒得等答案,转身迳自回房,只是这一回,他没再把门关上。
冬雪回到房间,心中开心又感动。太好了!以后她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能听到他的声音、嗅到他的气息,不必再惶惶然的度日。
她有家了,有个令她安心的地方可以憩息……
第3章(1)
血腥味……好浓重的血腥味……
地上躺着一个婀娜的女子,白色衣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红。
寺庙中诡谲的起了浓雾……不!那不是雾,是乱世中盗匪抢劫寺庙后,放火烧寺的浓烟!
浓烟中,女子的面貌看不清楚,只知道她双手撑在地上,努力的想爬起来,想往一个方向去……
原来,寺庙中不只女子一个人,距她不远处,还有一个白衣男子双腿盘坐。
“你……你没事吧?”女子虚弱的对男子说,她没力气再往前了。
“你的伤很重。”男子不答反道。方才他让自己呈现入定状态以避天劫,而他本非凡体,肉体灭了再以莲花化身便是,何须担心有没有事?“你不该私自离开黑山。”此时他们身在人界,她擅自离开黑山,要不被发现唯有抛出内丹,不带法术。
可既然身无法术,她竟还能凭着对他的执念,寻至他受天劫的时空?加上失去法术的狐仙,即使拥有人形,也等于只是凡人。
一个凡人身中百刀……纵使赌上性命,她亦要护他周全吗?
他立身而起,走向她,待要扶起她时,她却摇了摇头。
“……别,我身上有血,会弄脏你。”她连睁开眼都费力,全身上下痛得像万蚁蚀心,几欲发狂。
“呵……我倒忘了,你天劫已过,我的血沾不上你的天衣。”
他是天人,但天人也有大小劫需度,每三百年一小劫,五百年一大劫,如何遇劫实属天机,成功度过天劫便升一等。
每到这个时候,他所有的法力尽失,累世冤亲债主会化作任何形态索债。不过一般而言,天人都自有方法可化解劫难。
然而天人若难逃天劫,下场便是堕魔,亦有重返六道轮回,当然,魂飞魄散也不无可能。
男子平静无波的眼注视着女子,她全身上下皆是可怕的刀伤,刀刀见骨、皮开肉绽。
那是为他受的,他知道。
可该历天劫的人是他,她何必?
“你……这又是何苦呢?”
女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泪流不止,分不清到底是太痛了,还是欣慰他毫发无伤。“能代你受,怎会苦?”
“愚痴!”
身子很痛,却此不上心太苦,她剧烈的颤抖起来。“天人……天人都是这般无情吗?”
“是大爱,无有私情。”
“说穿了,就是谁也不爱,一视同仁。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见不着我,你会想我吗?会吗?”
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眸了,她找到了答案。
“喜欢上天人,是我的错,明知道错了,我却找不到来时路回去。你……帮帮我吧……”她的眼泪直掉,因为做出最难的决定。
他是她最宝贝的回忆,从第一次在黑山仙源世家看到他送来玉帝旨意,那时起便开始了她的迷恋。
这之间,历经了数百年的光阴,而今她却要开口请他亲手摧毁,这样的心痛比起肉体的伤,相差又何上千万倍?
“你爱世人不是吗?世人诚心焚香祝祷,你就会伸援手,那么,我也诚心的请求你,让我忘了你吧,让我不再因恋你而痛苦,让我……不沾情、不惹爱……往后即使和你擦肩而过,也不会再回头看你……”说着,她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体力不支的昏了过去。
天人的指尖沾起她鲜红的血,藉由这些血,他可以看到方才发生的事。
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乱世中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的状况,但没想到现于眼前的,却是他遭天劫之际,狐仙奋不顾身为他挡刀的画面——
一刀落下,鲜血自她身上喷洒而出,接下来,两刀、三刀……无力再挡之际,她干脆转身以肉身护住他,硬是不让他受丁点伤害……
她为何不闪躲?为什么?
指尖的血,是她的执着私爱,何以在他眼前一再示现?本应心系苍生的他,又何以一再看到她的伤、她的痛、她的……情?!
顶上华冠微微晃动作响,他手心冒汗,急忙收敛心情。
她要断情绝爱吗?“……好,我帮你。”语毕他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入她眉心,藉此将法术一并送入她体内。“你好好睡一觉吧,醒来时,你便会忘了关于我的一切,不再沾情惹爱。”
寺庙中的火越烧越大,眼见大火就要吞噬一切,男子抱起了女人走入火焰中,所到之处,火焰自动退向两边,彷佛开道给他们……
东方靖从床上弹坐起来,全身是汗,感觉四面八方仍都是火焰,好一会儿后,他才发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怎么会作那么奇怪的梦?彷佛像身历其境,梦中男子是“天人”,那女的呢?狐仙?
莫名其妙,他平常又不看电视剧,怎会作这种光怪陆离的梦?
而且,怎么又是血腥?他幼年时的可怕梦魇也都是血腥,只是那时,他知道那浑身是血的女人是他母亲,可这对梦境中的男女,他却看不清他们的面貌。
气息微喘,他口干舌燥的想下床倒杯水喝,不过最近他得小心,否则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踩到某人的手或脚,上一次,还绊得他差点扑倒在地。
因为某个终于成功赖上他的同居人冬雪,本该睡在对面的客房,结果后来却出现在他房间的地板上,不怕死的让他当脚垫。
打从他答应她“夜不闭户”后,这女人益发得寸进尺,当天就摸到他房间地板打地铺,凌晨四、五点他起来上厕所时,一脚睬到让人心里发毛的“活体”,还没叫出声,已经有人抢先惨叫。
有没有搞错?到他的地盘“偷睡”,被踩中就得自认倒楣的噤声,她还敢叫?!
后来他火大的在第二天把门关上还上锁,结果隔天一早拉开房门,靠在他门板上窝了一夜的她就顺势倒了进来。
看她那副红着眼、精神萎靡的样子,他恼火的破口大骂,之后他又恢复了夜不闭户。
小心翼翼把脚放下来,没踩到人,他开始寻找她又睡到哪里去了?
右边没看到,左边床下也没人,忽地,床尾传来低低的哭泣声,他忙走过去一看究竟。
只见她又蜷缩着身体睡着了,表情却似乎很痛苦,还一脸的泪痕。
他伸手轻轻摇着她。“冬雪?冬雪醒来,冬雪……”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哑着声音问:“……天亮了吗?”
“还没。你在作恶梦吗?”
“恶梦?”她失神的怔了一下。
“你哭了,作了什么梦?”
她抬手抹了下自己的脸……是湿的,她真的哭了。
“不会是求职失败,梦见老板又说你是偷渡客,炒你鱿鱼吧?”
他打趣的说,她丧失记忆,没有身分证,正职的工作不易找,通常只能打工。最近听说在发传单,和同事处得还不错,说大家都羡慕她写得一手好字。
“不是。”她作了什么梦、梦里有什么,她全忘了,只记得自己又感到很无助。
她抬手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呼吸着令她安心的气息。“可不可以请你……偶尔也抱一抱我?在我很无助的时候。”一开始,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她就很满足,现在好像越来越贪心了。
她注意到,每次都是自己厚着脸皮去抱着他,他虽然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如今的默许,可手却一直都放在身侧,不曾回抱过她。
她等了好久,他的手仍一动也不动,只是低着头看她,眼神又露出那种“可以了吧?要抱到什么时候”的不耐。
她慢慢的松开他,装出顽皮的笑容,“吝啬鬼!”
东方靖眯着眼看她。“是啊,我是吝啬鬼。不过你要是敢到外头去和哪个男人搂搂抱抱,休想我会再理你。”他知道她虽然还是只愿亲近自己,可对外人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排斥了,人家和她说话,她也会好声好气回答,甜蜜无害的个性让她很快获得好人缘。
当初让她住进来时,他就盘算着等适当时机要她搬出去,目前她这样的状况,已越来越接近所谓的“适当时机”,他为什么反而不开心?
前几天,林秘书多问了几句她的事,还莫名惹恼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对这女人哪来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就像是她本来就是他的所有物,只有他能够多看一眼,甚至碰触、关心她……
有点不对劲!
“你这样说,我会误会的。”她笑咪咪不当一回事,不想让自己想太多。
对他的喜欢,好像已经超乎当初的预想太多了!多到她好怕……
但即使知道他对自己没有那样的感情,那也只能说失望,何来的“害怕”?或许……在她丧失的记忆中,曾经苦恋过谁,那种就算把生命豁出去也得不到对方回应的痛,她好似还深深地刻在心里。
是因为太痛苦而怕了吧?是什么样的情感会让人这么痛……
“你怎么又哭了?想起什么了吗?”他不解地蹙起眉。
冬雪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轻浅的苦笑。“我在想,我丧失的记忆中,应该曾有过一个很爱的男人吧。”
东方靖的眼倏地眯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吧。”她看着他,“不过你显然不是那个人,因为我对你而言是陌生人,我对你身上的味道会这么执着,说不定是因为你像他……哇——”下一刻,她的身子被人腾空抱起,惊呼声未歇,已被置身在大床上。
他双手撑在她头两侧,俯视着她,冷冷道:“你是睡眠不足才会胡思乱想,时间还早,赶快再睡。”
什么叫他像那个人?她是因为这样而缠上他的吗?说得好像他是替身一样!
“你……这是你的床。”
“你都已经赖进我房里来了,现在算进阶。”他讥讽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