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等待的尽头是什么?
有些人,是拥抱真爱;有些人,是云淡风轻,尽付笑谈中。
而他——
守着一段早已死去、埋入黄土的情感,过不去,也醒不来,直到——那道深镂脑海的倩影,再次出现眼前。
她身边那个人,早已不是他,午夜梦回,他却还记得她说爱他时的姿态、音韵、神情。
蓦然回首,一身寂寥。
第一章
清晨,门铃没有意外地响起,然后,徐靖轩怀中再度被塞来乳香味十足的小肉球。
他叹气。「高以翔,你真的愈来愈不客气了。」
「干么要客气?他喊你爹又不是喊我。」高以翔口气酸得很。
想到上回来接儿子,小鬼居然甜甜蜜蜜偎在徐靖轩怀抱,口齿不清喊『把拔』,听得他当场晴天霹雳。
当老子的做牛做马养他,结果小鬼头人生中的第一句爸爸居然是献给徐靖轩,这一笔绝对记恨到死。
徐靖轩失笑出声。「你活该。」再逍遥啊,再把孩子往他这里丢啊,再过一阵子,昱昱搞不好连抱都不让他抱!
高以翔瞄了瞄隔壁,压低音量说:「你隔壁住了一个正妹,你知道吗?」刚刚坐电梯上来过到的。
徐靖轩轻咳一声,转身开冰箱。「红茶还是果汁?」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有没有听到?」
「你跟湘君结婚还不到两年吧?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
要死了!「我是建议你去把她,不是我有兴趣!」
徐靖轩动作一顿,斜瞥他一眼。「这么关心我的感情问题?」
「早早让你定下来,免得一天到晚想拐走我老婆!」高以翔哼道。「我是说真的,我家这只小鬼愈大愈吃里扒外,需要好好调教一番,以后你连小孩都没得玩,谈个恋爱打发时间有什么不好?」
所以这对夫妻偶尔把小孩往他这里塞,让他当小孩的干爹,是担心他一个人的假期太寂寞,想让昱昱与他作伴?
好吧,他承认,他喜欢昱昱的陪伴。
送走高以翔后,他稍作梳洗,昱昱已经等不及,跟前跟后地绕着他打转,这表示小家伙在屋里待不住,想出门了。
他拿了钥匙,关好门,牵着昱昱的小手出去吃早餐。
楼下有间素食早餐店,昱昱颇爱那里的清粥小菜。
点了一碗清粥、三碟小菜,喂昱昱吃没两口,就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他想应该是在家里吃过了,也就不勉强他,迳自接收没吃完的食物。
昱昱看见熟人,跳下椅子,咚咚咚地跑去,扯扯对方衣袖,讨好地猛喊:「姨姨……」
女子低下头,讶然轻笑。「嗨,小昱昱,又见面了。」
「姨……」小家伙咿咿呀呀地扯着她,张宛心推测,那应该是热情邀她同桌的意思。
「好好好,你不要拉……」餐盘快被他扯翻了。
她被拉着过来,对埋头看报的男人轻声问了句:「介意我坐下来吗?」
「不介意。」徐靖轩头也没抬,将报纸翻到下一页,继续看。
「你什么时候也看影剧版了?」她瞄了一眼,笑问。
「不然苹果日报你要我看什么?」他视线没离开过报纸,一心二用,答得流利顺畅,完全拜她当年训练有素……
「吃东西要专心。」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动作一顿。
「吃饭看什么书,小心消化不良!」许多年前,她总是这么叨念。
「别吵,明天要考经济学。」
她才不管,挟了口食物喂进他嘴里。「这什么?」
「不想我们两个明天同时吃鸭蛋,你最好乖一点。」他严正警告。
但她照闹不误。「到底是什么啦!」
他无奈。「腌黄瓜。」
「那这个呢?」
「白菜。」
「还有这个?」
「排骨。」
「这个?」软软唇办凑上,舌尖挑弄缠嬉。
是张氏特产的香软豆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时候,总是被她缠闹得无法专心看书,心房却暖暖甜甜,怎么也无法对她生气……
他回神,瞥了她一眼,将她的话听进去,缓慢摺好报纸放置一旁。
打从她踏进店门开始,上头的文字就一行也进不了他脑海,视线放在报纸上,心思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很虚伪,他知道这样的自己超级虚伪,但是若不这样……他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她。
只能假装忙碌,假装无视,假装……无谓。
他安静进食,昱昱完全以自己人的大爷姿态,腻在她身边。失去被她喂食的甜蜜纠缠,现在这个特权由一岁大的小娃娃接收。
「好不好吃?」她喂了一口面筋,忒爱在美女面前卖乖的臭小鬼十足温驯,喂什么吃什么。
他真的觉得,这小鬼是把妹高手,才一岁大,功力如此之深厚,在附近年满十八、不超过三十的美女级邻居当中,非常吃得开。
昱昱对她并不陌生,自从第一次吃早餐在这里巧遇,他每个周末固定前来,也固定在同样的时间遇上她。
如果他能对自己诚实一点,根本就不是昱昱喜欢吃这里的食物,而是……
他想见她。
就算只是见一面,同桌而食,匆匆聊上两句,也好。
他可以暂时忘记,她已是别人的……
「你要看好昱昱,别让他乱跑,很危险的。」吃完早餐,她替昱昱擦嘴,一面说道。
初见时,这娃儿就一路撞进她怀里,每次遇到也都横冲直撞的,他不晓得这年纪的孩子最容易发生意外,要谨慎看牢吗?
他瞥她一眼。「让你顾一天,你就知道了。」
根本就是过动儿,没一刻静得下来,他看得住才有鬼。
她偏头打量他。
「为什么这样看我?」他不解。
「没。只是疑惑,你们真的不是父子吗?」感觉很像啊!
有时路过,看他在社区的游乐设施里陪孩子玩耍,与孩子互动明明就耐心十足,见他如此疼爱昱昱,说是父子也不奇怪。
「那我第三次回答你,真的不是。」
「喔。」她看了一下表。「我上班来不及了,改天再聊。」
「宛心——」他脱口喊道。「我送你去。」
她似乎愣了一下,很快便回答:「不用了,谢谢。」
「昱昱,跟姨再见。」
昱昱人小鬼大,嘟高小嘴碰了下掌心,抛飞吻——徐靖轩敢打赌,这十足十是他老子教的。
张宛心笑了,也回他一记飞吻。「Bye!」
一直到她身影走远,再也看不见了,他无声叹息,收回目光。
这一回,她只停留了十二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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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的交集,似乎只剩这些。
回家的路上相遇,共同走上一段路,聊两句。
附近超市遇到,再聊两句,然后各自购物,甚至没一同离去。
进出家门遇到,也聊两句——
「假日你还要上班?」
「服务业哪分什么节日。」
「辛苦吗?」
「还好,生活嘛!」
交谈言不及义,交集浅得只比陌生人好上一些,最多,也就加上周末十来分钟同桌而食的早餐时间。
是她刻意疏离,还是他情绪隐藏太过?他分不清,对如今的她而言,他似乎——只是一个曾经认识过的人而已。
他早已不再奢想其他,只要能看见她,确知她过得幸福,有人疼她,也就够了。
周末夜晚,他数不清第几次倚靠在阳台边。五楼不算高,至少看得见街灯下夜归人的身影。
留意了下时间,快十二点了,她今天似乎比较晚——
熟悉的身影走进大门,随后,一辆高级房车也停在门口,另一道纤细身影下了车,依例吻了吻男人道别,再进入大楼。
他拿捏了下时间,在门铃声响起前,打开大门。
电梯门同时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
「在等我啊?」徐曼儒受宠若惊,扑上前热情拥抱。
他皱了皱眉,拍开缠抱上来的双手。「去洗澡,满身菸味,臭死了。」
徐曼儒吐吐舌,乖乖进屋。
他看向后头的人,对方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你一点都没有变。」行事中规中矩,连对女朋友都这样,还真是十数年如一日。
「什么?」
「我说,这年头肯乖乖听话让你管的女孩子很难得。」张宛心浅笑道。
「她不敢不让我管。」不看紧一点,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南部的父母第一个不放过他。
「你呀,要对她温柔一点,多说一点好听的话,不然会把女朋友吓跑。」
女朋友?!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领悟过来。「你不认得她了?」
「咦?我见过她吗?」
有,十年前。
「忘记就算了,那不重要,晚安。」他反手关上门,抵着门框,沈沈吐出一口气。
是不重要了,他身边的人、事、物,都与她无关了,不怪她忘得一干二净,她确实——再也没有熟悉的必要。
徐曼儒洗完澡,看他一个人坐在客厅发呆,顺口说了句:「哥,你那个邻居啊,我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耶。」
连曼曼也认不出来?
是他太执着了吗?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微小细节都不曾遗漏……
「你研究我的邻居?我还想调查你的交友状况。」他双手盘胸,摆起兄长架子。「徐曼儒,你怎么回事?这阵子身上老是菸味、酒味,看看现在几点了,一个女孩子混到这么晚……」
完了……要开始念经了。
徐曼儒放软姿态,挨向他撒娇。「菸又不是我抽的,男生抽菸难免会沾到一点味道嘛!」
「你交男朋友了?」
不会连交男朋友都不行吧?「哥,我二十二岁,大学都要毕业了耶,你连谈恋爱都要管?」
察觉自己脸部表情太严厉,他揉揉眉心。「谈恋爱不是不行,只是——你年纪还很轻,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分寸自己要拿捏好,男生如果真的爱你,就会珍惜你。」
又是这句陈年老调。「都什么年代了,你很老土耶!」总不能叫他们牵牵小手,亲亲小嘴,再多的话就得告诉对方:『哥哥说结婚以前不能做』吧?!会笑掉人家大牙的。
「徐曼儒,你是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这个道理还要我教吗?真出了事,你以为你有能力承担吗?」
「你自己还不是——」惊觉失言,她赶紧收住话尾,可惜已经来不及,徐靖轩变了脸色。
你自己还不是—样!
你自己也没有好好爱惜人家女孩子。
你自己……对人家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凭什么教训别人?!
他心脏一痛,疼得发不出声音。
这些话,没有人当着他的面指责过,可是他比谁都清楚,不敢忘。
「就因为我犯过错,所以才不能再让你步我的后尘。」好一会儿,他哑声吐出话来。
他知道,那有多痛,划下的伤口,一辈子都愈合不了。
「哥……」徐曼儒自知失言,语带歉意地拉拉他的手。「对不起啦。」
他摇头,深吸一口气。「哥只是要告诉你,不管你想做什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无论那个男人有多好、多值得你付出,都不值得你伤痕累累地去爱。」
「嗯。」她小心翼翼审视他的神情,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你……还是没办法忘记那个女孩子?」
他神情微僵,抽回手,别开脸。「很晚了,去睡觉。」
她就知道!
每次提到这个他就转移话题,逃避的另一层涵义,不正表示至今仍无法释怀吗?
「她到底有什么好?功课不好、名声又差,还害你被爸妈——」
「曼曼!不知道的事情不要乱说。」他沈下脸,低斥。
「本来就是!」她不服气地顶回去。「我不懂啊,一个那么差的女孩子,为什么可以让你念念不忘到现在?」
「我没有念念不忘,只是刚好没遇到合意的——」
说谎!
徐曼儒气不过,反手一抓,迅速抽出他身后的皮夹。
「曼曼,你做什——」
「那这是什么?」她摊开皮夹,抽出夹层内的相片,凑到他眼前。「如果没有念念不忘,还留着照片做什么?」
「徐曼儒!」他沈下脸,动怒了。「还给我。」
「你舍不得,我来丢!如果真的无所谓了,一张照片有什么好在意的?」徐曼儒闪身避过他的动作,作势要将相片往阳台外丢。
「曼曼,不要——」
一进一退间,她一个闪神,相片自指间松落,她愣了下,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徐靖轩扬手便是一巴掌挥来。
打得毫不犹豫,热辣辣的疼楚自颊边泛开,气氛完全凝滞。
徐靖轩没有打过她,从她懂事以后,最多只会口头训斥,不曾打过。
一张照片,破了例。
还说什么不在乎了,连一张照片都舍不掉,遑论是人。
「……徐靖轩,你这个大笨蛋!」徐曼儒眼眶含泪,委屈兮兮地吼完,冲进房里,锁门。
他盯着肇祸的手掌,叹气。
无暇多想,他倾身探向阳台外搜寻,发现照片被风吹落到隔壁阳台去了。
掉到任何地方都好解决,顶多半夜按门钤扰人清梦,多挨几个白眼,多道几次歉,可是隔壁……
他挣扎了好半晌,仍是妥协,到隔壁按下门钤。
她来应门时,发梢还滴着水。
「抱歉,打扰你了吗?」
「没,才刚洗完澡,有事?」
「我……那个……有东西掉在你的阳台,可不可以……」他表情超不自在。
「什么东西?要不要我帮你找?」
他连忙回拒。「不、不用,你让我自己找,可以吗?」
张宛心耸耸肩,侧身让他进屋。
他很快便在盆栽夹缝中发现相片的踪影。
「找到了吗?」她探头问。
他下意识里,将相片往身后藏。「找到了。很谢谢你,我先回去——」
「啊,对了,我刚刚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人是曼曼吗?」她突然冒出这一句。
「……对。」
她浅笑。「我就想说很眼熟,那个时候她还在读国小呢!有点人小鬼大,很早熟,爱教训我——啊,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多话了?」他一直沈默地看着她,听她说,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很吵。
他摇摇头。「不是,只是很意外你还记得。」
「你刚刚是不是在跟她吵架?」隐约听到好像有人被骂笨蛋。
「你听到了?」
还真的啊?
「这倒稀奇了,我记得她很崇拜你,老是觉得哥哥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没有女人配得上你。原来你们也会吵架?吵什么?」真的很好奇。
「吵婚前性行为,我要她学会保护自己。我告诉她,男人如果真的爱她,就会珍惜她,避免让她受到伤害。」
「珍惜啊……」她垂首低喃,不知在想些什么,低低轻笑。「是这样没错,但她一定听不进去吧?谈起恋爱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昏了头勇往直前,一定要撞得头破血流知道痛了,才会清醒。」
空气中一阵窒人的沈凝。「宛心……」
「啊,很晚了,我明天还得上班——」
她在下逐客令,很明显。
他转身开门,握住门把,沈默了一阵,低低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