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冻恶寒的隆冬时节,突来一阵滂沱雨势瞬间令极低气温硬是再下修了几度,几乎冻结整个世界。
毫无节制的狂猛大雨狠狠打在仁宏综合医院,五楼手术室旁整面强化玻璃帷幕上,恣意发出教人不安的啪啪巨响,但坐在手术室外成排塑胶椅上,一身白衬衫沾满猩红血渍的狼狈男子却置若罔闻,只是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眸直视前方,恍似一个被掏空灵魂的躯壳,对一切都没了知觉。
被刻意净空的安静长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只余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氛包裹着他,无情挤压已然支离破碎的心。
他在等,等待今生挚爱再给他一个甜笑。
不知过了多久,显示手术中的刺眼红灯总算熄灭,手术室感应门唰地一声往左右两侧滑开,一名身型挺拔的年轻医生身着手术服走了出来,他一扯掉口罩,赫然发现占据在他刚毅面容上的苍白,除了无奈沉痛更隐含着满满的愤怒烈焰。
“时雨呢?时雨怎么样了?”
沈睿言一见医生出现,总算恢复知觉,立刻像是触了电般弹跳起来,冲过去攫住他的臂膀,满心牵挂着那个他一直不愿承认,却早已深刻心底的女人,他的妻子韩时雨。
“她死了。”
韩时炜薄唇紧抿,吐出的无情话语冰冷至极,对眼前这个从不将唯一妹妹当一回事的可恶男人,丝毫不给予半分怜悯。
沈睿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脏在瞬间彷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痛到他不能呼吸。往后连退数步,他像一个顿失支撑的吊线娃娃,溃倒跌坐在惊险撑住他的塑胶椅上。
“你为什么要露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对你来说,只是结束一段荒谬的婚姻关系,你自由了,这不是你要的吗?”韩时炜面露鄙夷,语气嘲讽,一点也不为他的心碎而施舍同情。
“她怎么可能会死?我不信,我要进去看她,让我去看她!时雨──”
沈睿言扑到挡住他去路的韩时炜身上,疯狂地想推开他,进入手术室再见妻子一面。
倏地,一记力道强劲的右勾拳毫无预警击向沈睿言已冒出青色胡碴的下巴,将他打倒在地。
出拳的韩时炜面无表情,冷眼睨着沈睿言于破裂嘴角默默淌下的血痕。
“你闹够了没有?她活着的时候不珍惜她,现在她死了,再来假惺惺,哭天抢地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是担心我父亲会收回当初的承诺做为报复,那你大可放心,我们韩家答应过的事情不会有所改变。现在你可以立刻停止演戏,滚出我的视线。”
“我才不管什么交换条件,如果失去时雨,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我爱她呀!”痛苦的泪水缓缓由沈睿言布满红色血丝的眼中流淌而出,沿着憔悴面容滴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但他发自真心的热泪却丝毫感动不了早已铁了心的韩时炜。
这时,守在同一楼层的四名警卫听见争吵赶了过来,韩时炜立刻厉声要求:“把这个人赶出医院,永远不准他再踏进来一步,否则你们就等着回家吃自己吧!”
警卫一听,立刻动作了起来,毕竟谁也不敢得罪韩时炜这位医院少东,只好将不受欢迎的姑爷大人“请”出医院大门。
“不要碰我!没见到时雨,我不会走的!”一名足足高过他一个头的警卫才搭上沈睿言的肩,立刻被他甩掉,并赠以警告意味浓重的狠瞪。
“沈先生,请不要为难我们。抱歉了!”
高大警卫嗓音十分浑厚,以眼神示意同伴后,众人随即一拥而上。
两相周旋之间,虽然也有警卫受了沈睿言几拳,但却没有做出还击,默默的承受了下来。虽然沈睿言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高,体格也属精壮,但同时面对四名高头大马的壮硕警卫,仍是寡不敌众,不一会儿便遭狼狈的往电梯拖行,只余心碎呐喊不停回荡。
“时雨,不要离开我!时雨──”
然而,再多的懊悔也唤不回已然逝去的远扬灵魂……
第1章(1)
二○一三 夏
沈睿言手握水管,仔细的为顶楼花园中一株一株生长茂密的茉莉花丛浇溉,给予了充足水分。他熟练地拿起花剪修剪枯黄枝叶,惊喜的发现今年结的花苞特别多,虽然茉莉花个头不大,却完全不减迷人丰采。
眼底映着娇小的雪白花苞,让他想起韩时雨那教人难以忘怀的甜美笑靥,不由得跟着扬起嘴角,拉开一抹夹带悔恨的酸楚浅笑。
“睿言,又在想时雨了?”穿着轻便的李淑云悄悄来到儿子身后拍拍他的肩,一语道中心事。
这辽阔天地间,能让儿子陷入思念浪潮的,也就只有她那个无缘的可怜媳妇──韩时雨了。
两年多前,时雨为救儿子伤重不治,离开人世之际,也一并带走了他的心,令他彻底成了一部工作的机器,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妈。”没料到母亲会突然来访,沈睿言来不及收起眼底的悲伤,只能默默地垂下视线,阖上手中锋利花剪。
看着宝贝儿子为情所困,李淑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语道:“睿言,当初你决定娶时雨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爱她,对不对?”
听母亲这么问,沈睿言落寞脸庞上显露一抹诧异色彩,半晌,懊悔地点点头。
没错!当初他会答应与韩时雨结婚,有赌气,有不甘心,有种种理由,唯独缺了爱……
尽管情况早在他尚未洞察之际便悄悄的改变了,但是,却再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诚挚剖白的真心。
韩时雨过世并不影响沈韩两家的情谊,唯独将沈睿言列为拒绝往来户,非但没给过他好脸色,而且封锁一切讯息,不论沈睿言怎么查就是查不出她葬在哪里。
两年过去了,他就连一次也没祭拜过她,只能将对韩时雨的深深思念寄予这一大片她最爱的茉莉花园中。
“睿言,我们都是平凡人,无法阻止遗憾发生。虽然当你终于发现对她的爱时已经太晚了,心中难免满是悔恨,但你想想看,时雨那么爱你,若是在天上看到你就这么消沉过一辈子,她会开心吗?一定不会,对不对?妈妈没有要你忘记时雨,只是希望你完成和时雨的约定,从希腊回来后,可以重新面对人生,振作起来。”李淑云眼眶含泪地紧握住儿子的手,希望唯一的儿子能回到她身边。
“妈,对不起,我不会再让您操心了。我出国这段期间,这片茉莉花园就麻烦您帮忙照顾。”这里是时雨最喜休憩的一隅,他希望能尽可能保持原貌,就像时雨悉心照料时一样,欣欣向荣。
瞥见儿子晦暗无神的眼瞳中终于展露一抹许久未见的耀眼光彩,李淑云知道她的儿子回来了,不禁欣慰地红了眼眶,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断微微颤抖。
“你尽管放心交给我。我帮你煮了粥,赶快进来吃,等会儿还要去赶飞机呢。”
“好,我收妥东西就进去。”
听儿子这么说,李淑云点点头,转身下楼之际,一滴来不及拭去的泪水跌落眼眶,渲染扬起的温柔嘴角。
沈睿言弯腰收拾园艺用品,毫无预警地,一道茉莉花的沁人芳香随着微风混入鼻息。
已经有花开了?
沈睿言在园中绕了绕,不放过一枝一叶的拨开花丛搜寻,好不容易发现羞涩隐于遮蔽枝叶后,今年拔得头筹盛开的第一朵花。
他忍不住低头撷取娇俏花儿散发而出的甜美香氛,这教人怀念的气味,让他想起三年前初次与她相遇的那一刻,那一个午后……
二○一○ 夏
沈睿言跟着父亲一踏进韩家占地近千坪的私人招待所中,阵阵甜腻诱人的茉莉浓香便毫不客气地侵袭鼻腔,尽管芳香宜人,却抵挡不了父亲恍若连珠炮似的,他足足听了十五年以上,听到都会背的“韩神论”不断袭来。
“想当年所有人都看衰我们公司,不肯伸出援手,如果不是政宏兄愿意独排众议,资助我们那么一大笔钱,让公司度过难关,别说栽培你出国读书了,恐怕连饭都没得吃,而且还会负债累累,颠沛流离。睿言,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律师所成立的事务所,便立刻被宏大金融集团这种大企业钦点加入法律顾问团是多大的殊荣?简直是替你拍胸脯、挂保证,所以你等一下一定要跟政宏兄好好道谢才行,懂不懂?”
随着脚步不断向前,沈哲修不禁想起十五年前,那时没人看好他一手创立的欣欣电子公司所研发的3 C产业,就在他求助无门、公司面临倒闭之际,幸亏韩政宏拉了他一把,让公司可以继续经营下去,否则他们沈家的事业版图也不会如现在蓬勃发展,进而成为国内3 C产业龙头。知恩惜福的他,不但时时铭记韩政宏施与的恩惠,更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回报。
“是是是,遵命。”见父亲把发言权丢给他,沈睿言连忙作揖答话。虽然明白父亲所言不假,但同样的话听了十五年,他不免有些厌烦。
“哲修兄、睿言,欢迎欢迎!”正在宴客厅内接待友人的韩政宏一见好友来到,立马开心的快步出来迎接。
“政宏兄,近来可好?距离上次聚会,一眨眼也过了两个月了。”沈哲修紧紧握住韩政宏朝自己伸来的手,对这次久违的聚首,发自内心感到欢喜。
“托您的福,一切都很好。”
两人松开了手,韩政宏转而拍拍沈睿言的宽肩,看他越发出类拔萃,下意识露出欣慰笑容。
“睿言,你也有空来,真是太好了。自从你去了美国读书,考上律师,接着进入纽约胜诉率第一的麦肯律师事务所实习,我们也有将近十年没有好好聚聚了。”尽管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沈睿言在韩政宏印象中是个难得的好青年,懂事又自律,身富才能,却又谦虚非常,他由衷喜欢这个孩子。
“是啊,韩伯伯,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呢。”沈睿言点点头,对韩政宏这名宛若隔壁老邻居般亲切慈祥的长者露出尊敬笑容,但他对他的敬意并非因为他是拯救沈家的贵人,或对他个人的提拔,而是源自韩政宏一手创立的宏大金融集团虽然早已是个足以撼动金融界,连政治势力都想拉拢的大财团,但他从不以权势压人,凡事行之以理,令人打从心底敬佩。
“韩伯伯,谢谢您提名我加入宏大的法律顾问团。”说着,沈睿言深深一鞠躬。
“别这么说,也要你够好,才能顺利通过股东会那一关。好了,我们快往餐厅移动吧,这次我可是特地找来了国宴主厨,就是为了端出最道地的台菜好好慰劳你。在美国住这么久,应该很怀念台式料理吧?”
想到各式各样喷香的着名台菜,沈睿言老实地点点头。
“走吧走吧!我们边吃边聊,顺便把你介绍给其他业界的大老。”
三人并肩步入室内,同时也悄悄推动从不由人的命运巨轮……
自到场以来就一直跟着韩政宏见见这位、认识那位,说着应酬话的沈睿言趁着空档,悄悄远离宾客人群,本想找个地方抽根烟放松一下,却不由得被浓郁花香吸引,依循香氛信步来到宅邸后方花园,踩着悠闲步伐,恣意欣赏争相怒放,如耀眼繁星般点缀花丛的小巧白花。
沈睿言伸出手轻轻触摸丛间盛开茉莉的坚挺花瓣,倾身凑近鼻下一嗅,这花虽然小小的,并不起眼,但散发而出的香甜气息却是迷人而浓郁,沁入心扉,教人为之着迷。
才直起腰,围墙边一道宛若茉莉精灵般,身着白色礼服的娇小身影顿时吸引他的注意,只见她双手奋力搬着木椅沿着围墙前进,那偷偷摸摸的有趣身影,让他不禁与她保持着不被发现的有效距离,好奇地默默尾随。
她身着一袭珍珠白的公主袖连身洋装,下摆是别出心裁的仿花苞剪裁,以挺立布料仿制花瓣裙摆,片片交叠的设计恰如含苞茉莉,典雅又不失可爱。
虽然刚刚在会场中并没有瞧见她,但看她的打扮应该也是餐会邀请的宾客之一,为什么会独自搬着椅子出现在杳无人迹的后花园?她到底想做什么?
韩时雨选定了一个有大树遮蔽的隐密角落,紧挨着围墙放下椅子,左顾右盼了下,确定自己没被发现后,迅速踩上椅子,卯足全力往墙头奋力一跳,没想到不但没成功构到墙头,反而还重心不稳差点跌到地上,幸亏她反应不差,立马平举双手发挥还算不错的平衡感稳住身子,不至于直接吻上覆盖着青翠草皮的土壤,但此惊险画面倒也教一旁偷偷观察的沈睿言倒抽口气,几乎要冲出去施以救援。
接着她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一副有惊无险的模样自顾自地拍了拍胸口,沈睿言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眼前这小小的无畏身影竟再接再厉,再来一次!
虽然这回总算如愿攀上围墙,但不论她再怎么用力撑起手臂,就是挺不起上身爬上墙头,一下子便气喘吁吁。
韩时雨心里不禁纳闷:奇怪,昨天看电影时,那个小不点女主角明明翻墙翻得轻而易举,为什么她就是爬不上去?即便双脚再怎么努力踩踏围墙,却还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如果不能顺利偷跑出去,那她昨晚软硬兼施、好说歹说也要拜托爸爸带她来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可恶!她不甘心就这么错失大好良机。
就在韩时雨极度懊恼,上也不是,下也不能,只能不上不下地挂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一只炙热大掌稳稳抓住她纤细的脚踝,夹带戏谑的低沉嗓音同时触动鼓膜。
“虽然这个餐会对你来说可能挺无趣的,但也不至于让一位淑女冒着春光外泄的风险爬墙逃走吧!”
第1章(2)
听他这么一说,双手仍攀着墙头的韩时雨可紧张了,以为自己当真被看光,俏脸一红,像是由后颈被直接拎起的狡兔,不断踢蹬着修长白皙的小腿卖力挣扎,企图挣脱魔掌。
“闭上眼睛!不准偷看!快放开我!”
韩时雨频频转动脖子,试图看清究竟是谁那么大胆敢抓住她的脚不放,偏偏因为角度问题,就是看不到站在她正后方的沈睿言。
“你下了那么多指令,是要我先做哪一个?与其说这么多,还不如你赶快从墙上下来,太危险了!”
看在他眼里,她就像是一只偷油吃而下不来的小老鼠一样逗。
就在沈睿言打算站上她大费周章搬来的木椅抱她下来的当口,韩时雨纤纤小手再也撑不住了。
“啊──”伴随着尖叫,韩时雨颤抖指尖一滑,整个人顺势往后飞跌,落入一个弥漫着柏木混搭针叶木与清新柠檬香氛的温暖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