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
她听到铁鹰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你是我的小荷吗?”
心尖像被一根细绳勒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最近为什么不吹箫了?”红衣少女缠着黑衣男子,喋喋不休地问。
在他的照顾下,她的身体渐渐好起来,话也逐渐变多,有时候甚至让他觉得聒噪。
“我从不吹箫。”他感到莫名其妙。
“撒谎,我在你对面住了半月,时常看到你在月下吹箫。”她嘟着嘴指证。
“呃?”铁鹰一怔,随后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那个不是箫。”
“你当我是乐盲吗?我虽然不懂玩乐器,可箫还是认得的。”小荷愠恼。
“那个是笛子。”他无奈地摇头。
“咦?”她大惊,“笛子”
“箫是竖着吹的,笛子是横着吹的,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竖着吹过你那个所谓的‘箫’?”
“对哦,”她傻傻地点点头,“原来那个叫做笛子呀!难怪跟箫的声音大大不同,先前我还以为是你吹得好听,原来是乐器本身好听啊!”
他听了这话,有点想翻白眼。这丫头是从哪个乡下来的?怎么连箫和笛子都分不清?
“喂,那你现在就吹吹笛子给我听呀!”她继续叽叽喳喳。
铁鹰懒得理她,沿着荷花飘香的塘边直往前走,一路欣赏美景。
已经不用搀扶就能活蹦乱跳的她,紧随其后,大呼小叫。
“喂喂喂,干么不理我?你就是这样对待未婚妻的?”
“未婚妻?”这三个字让他惊得险些跌倒,“什么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呀!”
“我的未婚妻在哪里?”
“就在你面前呀!”小荷昂着头,笑咪咪地瞧着他,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什么时候承诺过娶你了?”他有吐血的冲动。
“我那天向你表白的时候,你并没有拒绝呀!”她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也一样喜欢我呢!”
“小姐……”他无语问苍天,“你那天受伤太重,我只顾着医治你,哪里有空拒绝?”
“可是我这样可爱,你没理由不喜欢我呀!”她翘起嘴巴,蛮横地说。
“我真后悔救了你。”看着她,铁鹰大大叹一口气。
“不要这样说嘛,我又没有强迫你娶我,”她再次甜笑着,意欲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虽然咱们两个有肌肤之亲了……”
“等一下!”他大骇,“小姐,我们两个清清白白的,什么时候有肌肤之亲了?”
“唉哟,这些日子你帮我更衣、换药、净身,该看的地方都看过了,怎么不算有肌肤之亲?”她歪着脑袋反驳。
“这样也算啊”他有想昏倒的冲动。
“放心好了,如果你不愿意娶我,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的。”她豪爽地拍拍他的肩,哈哈大笑,“不过从今以后你要对我惟命是从,随叫随到,否则我就到你娘子面前告状,说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喂,你有娘子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所以你打错算盘了。”他咬牙切齿地答。
小荷两眼发亮,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不要紧,反正以后总会有的,难道你打算一辈子打光棍?那才可怜哟!”她伸手往荷塘处一指,“现在,我命令你去摘一朵荷花给我。”
“我凭什么帮你干这种事?”他叉着手,立在原地不愿动。
“因为荷花与我的名字有关呀!我长这么大,还没拥有过一朵真正的荷花呢!我被你打伤了,虽然这几日身体有好一点,但说不定留下了什么隐患,最终还是会一命呜呼,你就不能在我临死前满足一下我小小的愿望吗?”她口中蹦出一长串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好了、好了!”他捂起耳朵,“小姐,你不要闹了,我去采来便是。”
他正想施展轻功,脚点塘里的烂泥,手夺碧叶间一株开得正耀眼的红荷时,忽然有人喝住他,“住手,你这小贼!”
铁鹰诧异地回首,看到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朝这边跑来。
“小贼,你为何偷我家员外的荷花?”家丁气喘吁吁地指责。
“你在说我吗?”铁鹰愕然。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当然是在说你这个偷花贼!”
“这里的荷花不是野生的吗?”小荷连忙问。
“野生个屁!这是张员外家的荷塘,塘中的一切,哪怕是一只虫子,都是属于咱们员外的,任何人不得行窃!”
“小哥哥,你就让我们采一朵吧,”她好声好气地上前哀求,“我们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江南,看到你家荷花生得可爱,实在很喜欢,你就当做做善事──”
“闭嘴!滚!”家丁丝毫不给面子。
“这位小哥,不必如此冲动吧?”铁鹰将小荷护到身后,“倘若我们有所冒犯,先在这里向你家主人赔个不是,只求你让我们摘一朵荷花,达成这位姑娘的小小心愿……”
“算了,鹰哥哥,”她垂头丧气地拉拉他的袖子,“咱们走吧,不要讨人嫌了。”
“快滚!快滚!”家丁一蹦三跳地大叫。
小荷红了脸,转身疾走,铁鹰在后面追了好一阵子,才在离荷塘甚远处的树下追上她。
“都怪我……”她吸着鼻子,似乎想哭,“连累你受委屈了。”
“是那个家丁太凶,一朵荷花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放往心里去。”他靠到她身边,柔声宽慰。
“我好喜欢江南哦,”她叹了一口气,望着月下美景轻轻道,“有山,有水,还有许多我从前没见过的花儿,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能跟自己心爱的人住到江南来,在开满荷花的塘边建一间小小的屋子,每天晚上闻着荷花的清香,听他给我吹笛……不,吹箫。”
不知为何,她话语停顿,把“笛”改为“箫”,说话之时,一直没有看他的脸,只将目光投向远方。
听到“心爱的人”时,铁鹰胸中不禁一颤,却依旧保持惯有的沉默,似乎把她的话都听在心里,又似乎心不在焉地,什么也没听进去。
这天晚上,她在睡梦之间,隐隐听到他久违的笛音。
那笛音持续了好久,仿佛一支催眠曲,要伴她好梦。
第二日清晨,睡饱了的小荷,把昨夜的不愉快一扫而空,开心地推开窗子,伸着懒腰,想大大嗅一口清新的空气,不料却嗅到了荷花的淡香。
咦?她不由得瞪大眼睛。
只见她的窗下、客栈的走廊上,放满了大朵大朵粉红的花儿,似刚从塘中采来,带着朝露,晶莹可爱。
四周房客都探头张望,议论纷纷。
“早啊!”铁鹰就站在她的门口,笑着与她打招呼,把她吓了一跳。
“这些荷花……是从哪里来的?”她呆呆地问。
“当然是从塘里摘的,你以为是神仙变出来的?”他莞尔地看着她。
“你采的?”她更惊,“从哪里采的?”
“从昨天我们路过的那里呀!”
“可是……那里的人不是不让采吗?”
“把那片荷塘买下来不就行了?”他轻描淡写地道。
“什么”小荷差点儿跌倒,“你、你把那片荷塘买下来了?”
“对呀。”他点头。
“你……”她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很有钱吗?”
“还好啦,那片荷塘也没有多贵,我用这些年给人当保镖挣来的储蓄,足够了。”他谦虚地道。
“我只是要一朵荷花而已,你也不必把整片荷塘都买下来呀……”她激动得想哭,“完了,这下我欠你的情欠大了!这片荷塘又没什么用,花掉你半辈子的储蓄,可怎么办呀……”
“怎么没有用?”铁鹰换了正经的神色,凝望她的双眸,“可以让你在塘边盖一间小屋呀,你不是一直向往住到江南来吗?”
“你是说……”她恍然大悟,霎时破涕为笑,道出他如此荒唐行为的真正原因,“你喜欢我?是吗?”
他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不想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白痴问题。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喜欢上我了!对不对?我猜得没有错吧?昨天晚上我问你的时候,你在跟我装蒜,对不对?”她很白痴地追问到底,让他当众下不了台。
铁鹰发现自己从此惹上了一个永生也甩不掉的大麻烦,不过已经不能后悔了……在那个风雨之夜,当她勇敢地说爱他的时候,他那颗从来没被谁羁绊过的心,不知为何,竟让傻傻的她捆绑住了。
第四章
她该怎样回答他?
他说过,无论她是不是他的小荷,这个问题他只问这一次,从此以后再也不来打扰她。
她当然可以像从前那样继续冒充陌生人,可是……此时此刻,内心却忽然犹豫了。
忽然有种强烈的不舍,害怕从今以后,他真的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地面对这一切,但毕竟她只有一副平凡人的血肉之躯,并非真的被狐狸精吞噬了灵魂,与心上人如此决裂,不是任何普通女孩子承受得了的……
他在艳阳下凝望着她,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可怕的沉默。
她希望这份沉默可以永远保持下去,永远也不要回答他这个残酷的问题。
“有人来了。”这时他向远处看了看,对她低语道。
冒冒失失闯入这幽静空间的一队巡逻侍卫适时救了她,让她可以暂时避免面对他的审问。
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的一把将他拉入密丛,不让来人发现他俩的身影。
然而侍卫长看到了林中细微的晃动,顿时喝道:“谁?谁在那儿?!”
完了!这样被人发现,难免会产生误会。
这个地方如此幽僻,她身为把子,与铁鹰孤男寡女在此私会,又作贼心虚地躲进密丛,就算两人之间清清白白,也变得不清白了!
她焦急地抬头与铁鹰对视,希望他能想出化险为夷的对策。
先前拉着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开,铁鹰也似乎存心不想放开,只意味深长地握紧她,像是想给池一丝安慰。
“到底是谁在那儿?再不现身,我等便要放箭了!”侍卫长令弓箭手做出备战的姿势。
“我出去将他们引开。”铁鹰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一阵担忧,牢牢勾住他的指尖,不想放开他。
他看了看那颤抖的纤纤玉指,忽然微微一笑,“原来你如此在乎我。”
文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他,避开他的目光。
“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他再次低语。
长靴移动,眼看他就要跨出密林的那一刹那,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朗朗道:“是本宫在此!”
随后,文妲看见丛林的另一隐蔽处,有一薄纱人影迈了出来,吓了在场所有侍卫一大跳。
她和铁鹰也不由得一怔。
是雪姬?
原来雪姬也是藏在这儿!
想必雪姬也听到了侍卫长要放箭的威胁,以为对方发现的是自己,于是无奈现身。
可她为什么会藏在这儿?
“原来是娘娘,”侍卫长连忙上前行礼,“属下不知娘娘在此,请娘娘恕我等无礼之罪。”
“你们如此尽责,本宫又怎会责怪你们?”淑妃温和地笑道,“只怪本宫独自在此散心,让你们误会了。”
“娘娘,这儿实在太幽僻,还请移驾至热闹的地方才好。”侍卫长躬身道。
“我一向讨厌热闹的地方,这湖畔幽静清凉,倒也让人感到悠闲惬意。先前本宫追逐一只彩蝶至此,见它钻入了密林中不见踪影,便也跟随步入林中,想一探究竟,不料却发现了另一样好东西。”
她玉手一伸,指尖拈着一朵说不出名字的火色花儿,花瓣千层,娇艳无比。
“你们识得这是什么花儿吗?”
“属下孤陋寡闻,不认识。”侍卫长垂眸答。
“那林中还有好多,本宫想再去采些献给太后,今日太后设赏花宴,若能让她老人家看到这珍稀品种,定会高兴的。”
“属下去替娘娘采吧。”
“我要亲手采摘,方可见对太后的一片孝心。”淑妃仍旧盈盈笑着,“再说这花儿十分娇嫩,你等男儿笨手笨脚的,万一把它们糟蹋了,可就不好了。”
“那我等在此保护娘娘。”
“我个人安危事小,宫中防务事大。你们也看到了,这儿虽然幽僻,却并无危险,我也讨厌这么多人跟着,浑身不自在,你们还是赶紧巡逻去吧,若路过太后设宴处,让我的宫女带个篮子过来,方便我盛花。”
“是。”侍卫长只得遵命,领着属下退去。
他们一走,淑妃便对着丛林处小声道:“不必藏着了,快出来吧!”
文妲和铁鹰面面相觑,心想两人之前在此的情景定是让她瞧见了,此刻也不能再隐藏下去,只得暂且照她的吩咐办。
她既然没有当着侍卫的面揭露他俩,可见对他俩并无歹意,若能找个借口将她敷衍过去,想必也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不料他俩步出密丛时,却大大吃了一惊。
只见雪姬先前藏身处,竟步出了另一个男子!
她刚才那句话,原来是对那男子说的。
文妲只觉得那男子好生面熟,仔细一想,不禁骇然──那、那居然就是太后宫中最受宠的乐师,柳郁。
她之前才看过他的演奏,应该不会记错。
四人愕然望着对方,怔愣了好一阵子,纷纷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两对在此幽会的男女,互相撞上了而已。
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此一来,双方的把柄都掌握在对方手中,谁也不敢去揭发谁。
“原来是惠妃妹妹呀,”淑妃嗅着手中那朵艳红的花儿,率先恢复笑容,轻轻地道:“好巧呀。”
“是呀,好巧。”又妲一语双关地答。
“惠妃妹妹进宫这么久,咱们姊妹都还没能好好聊一聊,今日天赐良机,不如咱们找个自在的地方说会话儿,如何?”淑妃道。
“妹妹我正有此意。”文妲点头。
说实话,她此刻很感激淑妃的“邀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她可以暂时不必面对铁鹰,因祸得福地逃过一劫。
雪姬住在西宫。
她的住处标志着她的身份。
除了皇后所居的中宫之外,这紫禁城内,便属西宫最为历史久远、恢宏庄严。
文妲自叹她的雅仙宫,美则美矣,却不及西宫庄凝气势千分之一。
雪姬引着她,缓缓步入日光阁。
这日光阁内,夏季可以赏花,冬天可以赏雪,既不冷也不热,往偌大的窗子望出去,一年四季之景尽收眼底,日月之光倾泄而入,令人十分怡然自在。
“妹妹请随便坐,”雪姬对文妲笑道,“我这就命人沏一壶好茶,准备几样点心,咱们姊妹就在此聊天,如何?”
“姊姊不必忙碌,把我当自己人就好。”文妲微微扬唇。
“自己人?”雪姬忽然轻轻一叹,“就算你说的是客气话,我听到这个词仍然感到十分欣喜。已经好多年了,我都没能跟宫中嫔妃好好说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