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上没见过你的父母和姊姊,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怕派别人去办那件事会有疏忽,会认错人。”
“所以他先找到了你,派你亲手办这件事,”文妲忽然凄厉地冷笑,“我的父母和姊姊原来都是你杀的,呵呵,当然了,你不会认错他们,你会准确无误地杀死他们,因为你就是他们的家人……
“我问你,杀便杀了,你为何要用那样残忍的手法?为何要烧焦我父母的尸体?为何要将我姊姊的孕肚剖开?她怀了你的孩子,你竟忍心将自己的孩子……”她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皇上交代一定要做得残忍一点,好让你看到他们的尸体时激起怒火……至于你的姊姊,你的姊姊……”
“我明白,我的姊姊不美,可是事成之后,北梁帝会赐你百名真正的美女!一个死婴算什么?有了美女,你想生多少个儿子都可以!”她仰天长笑,笑声震动整个书房。
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为了一个利用她的暴君,为了一场不存在的私仇,她抛弃了自己最爱的男子,抛弃了伸手可得的幸福,执着地坠入误会的深渊,变成一个被人唾骂的祸国狐媚,万劫不复……
怪谁?只怪她自己太愚蠢,太过轻信他人。
“二妹……”卑劣的男子跪地求饶,“我承认自己一时贪心,造成大错,求你、求你……”
“事到如今,你还指望我会饶了你吗?”文妲冷不防夺过铁鹰手中的剑,一举刺入那卑劣男子的胸膛。
鲜血淋淋,顺着剑锋下来,她厉叫一声,抽出剑来又刺,一下,又一下,直到鲜血已经染红那目瞪而亡的男子全身,她手中疯狂的刺击仍未停止。
铁鹰没有阻止她的宣泄,他只是默默地立在一旁,看她狂呼乱砍,眼中隐藏着与她一样深沉的悲痛。
文妲感到脸上湿湿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尸身溅出的血水,一直到力气耗尽,她的手才一松,剑滑在地上,她整个人也跌倒在地。
“唉哟,这里好热闹呀!”
四周一片寂静之间,忽然有人堂皇地迈进门来,脸上带着讽笑。
文妲在泪眼蒙眬中,看到太子得意扬扬的脸。
“殿下……”李公公连忙上前阻拦,“未经通传,您怎么擅自闯入呢?”
“这儿是御书房,我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上,我进御书房还要通传?这本来就是我的地方吧?”太子轻哼。
“殿下您……”李公公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殿下您说错了,”轻轻抹掉颊上血泪,她缓缓道,“虽然您贵为太子,却并非将来的皇上,先帝有遗诏留下,就藏在这御书房的匾额之上,哀家之前有幸先睹了遗诏内容,上面说得清清楚楚,大周天下将交予南敬王穆展颜掌管。”
“现在遗诏上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太子冷笑,“谁能主导今天的局势,谁说了算!”长袖一招,一队御林军鱼贯而入,将整个御书房围得水泄不通。
官军持刀配弓,刀刃箭头均指向文妲与穆展颜。
“外面的老臣跪了那么久实在可怜,”太子耸耸肩,“本殿下只好代他们出头,来向太后讨一个交代喽!”
“你……”文妲激愤,“你居然敢不顾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谁知是真是假!本殿下手中的御林军才是真的!”太子一脸轻松得意。
她一时不知所措,身边一直沉默不动的铁鹰在这一刻从容开口。
“殿下说得没错,谁手中有御林军,谁就能主导今日局面,”他淡淡道,“臣下不才,恰好是御林军统领。”
“笑话!他们不听我的,反听你的?你是个什么东西?”太子愠怒地瞪着他。
“他们到底听谁的,要问他们自己。”铁鹰迈入御林军中,面对刀箭不畏不惧。
“兄弟们,先帝有遗诏,就在这匾额之上,方才太后娘娘已经说得很明白,先帝有意传位南敬王,诸位也是跟随先帝多年的人了,难道要逆先帝之意,让他老人家在西方极乐世界也不得安宁?况且南敬王一向贤良有能,文武双全,胸怀天下,若他登基,定不失为一代明君。诸位都有一双明辨是非之眼,为国为民,于情于理,请诸位三思而后行。”
御林军听闻此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刀箭微微放下。
“铁校尉说得对,我等不能做这违背君意、大逆不道之事!”其中有人说。
“我们跟着铁校尉的这些时日,深知他的为人,他说的话一定没错!兄弟们,若服铁校尉的,像我一样快放下刀箭吧!”另有人嚷。
一时间,四下人声鼎沸,太子顿时慌了神色。
“你们……你们想造反吗?”面对御林军哗变,他结结巴巴地喝嚷。
“殿下,我等都是受过先帝爷大恩的人,先帝爷在遗诏上说什么,我等就照着做什么。”为首的御林军道。
“殿下,未经太后通传,任何人不得擅入御书房,请您回宫吧。”铁鹰微微对太子笑。
“你……你们……”太子大急,拔出随身短刀胡乱挥舞,“你们敢违逆君意,杀无赦!杀无赦!”
慌乱之中,他看到立在一旁毫无防范的文妲,不由得狗急跳墙,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充当挡箭睥,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文妲一怔,刚想挣脱却已身不由己,被太子掌控在刀刀之间。
“把先帝的遗诏给烧了!烧了!”太子声嘶力竭地对铁鹰大喊,“否则我就杀了她!”
铁鹰的双眸此刻深邃得像秋天的潭水,任何人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忽然,他微微一笑。“想杀就杀吧。”
这一句话如此简单,淡淡的语调波澜不兴,但传入文妲耳中,却比刚才得知亲人被害真相的那一刹那,更加让她骇然。
他……他居然不顾她的性命?
她一直以为他还爱着她,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答案。
他对她的爱,早在她一次又一次的背弃中荡然无存了吧?是呵,世上再坚贞的感情也禁不起那样的折磨,是她把自己在这世上惟一的财富挥霍尽了。
“你疯了?这是你们的太后,你会不顾她的安危?”太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她不是我朝的太后,她只是一个梁国奸细,”铁鹰背转身,“你不杀她,拿到遗诏后,我们也会杀了她。”
“你……”太子拚命摇着头,手腕颤抖,刀尖在文妲脖间划出一道红色的细痕。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铁鹰猛地从近身侍卫的箭囊中折下一小段箭头,指尖一弹,便往太子所在处射去。
太子吓了一跳,箭从左边飞来,他连忙往右边避去。
可惜来不及了,这瞬间铁鹰以更快的速度,拔出腰间小刀,再次射向他的右方。
一刀毙命,正中对方眉心。
太子表情骇然地缓缓倒下,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快而准的刀法,利用他疏忽的短暂一刹那,结束了他的性命。
又一颗鲜血溅到文妲颊上,不过这一颗血珠是从后面溅过来的。
刚才太子拿她当挡箭牌,就藏在她身后,而铁鹰居然不顾她的危险境地,果断地射杀了太子,丝毫不畏会伤到她……
如果他先前的说辞只是迷惑太子的谎话,她倒可以原谅,甚至赞成他让敌人大意的机智,可是这一箭,这一刀,让她彻底绝望。
他是真的不顾她了──真的不爱她了。
仿佛重石压顶,这一刻她的脑子像碎了一般,整个人成为行尸走肉。
半年后,南周小城。
一年一度的七夕之日又到了,南周的女孩子们又忙起来了。
阿兰是城中有名绣坊坊主的女儿,年方十六,今年是她第一次得到娘亲允许,出外过七夕节,所以兴奋异常,一大早就起床了。
“小荷姊!小荷姊!”她跑到院中一处厢房前敲打窗棂。
娘亲是答应让她出门过七夕节,可是非得让一个人陪她去,否则不放心。
她想来想去,绣坊里的姊姊,就数小荷姊姊最好,人长得漂亮,手艺又好,话也不多,偶尔淡淡的一笑恰如池中荷花的清香,她来绣坊只半年而已,就已经得到上下诸人的一致称赞。
“原来是兰小姐啊,有什么事吗?”屋中人推开窗子,露出一张清秀的素颜,轻笑道。
“小荷姊,陪我出去玩吧!”阿兰道。
“玩?我手中的绣活还没有干完呢。”小荷摇头。
“今天是七夕节,你不想去河里放许愿灯,或者到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说话吗?”阿兰天真地问。
“我打算干完绣活就去河边洗衣服。”她丝毫不受引诱,云淡风轻的。
“小荷姊,你何必这么卖力?我娘说了,今天陪我出门的姊姊,就算少干一天绣活,她也不会扣工钱的!”
“好妹妹,你还是找别人吧,”小荷仍旧拒绝,“我对过七夕节没有兴趣。”
“小荷姊你难道没有心上人吗?”
一句话说中了她的痛处。
心上人?是呵,她曾经有一个。
在她还叫做文妲的时候,有一个哪怕被她责打也对她死心塌地的心上人,可惜她没能好好把握那一份幸福……
如今她出了宫,躲到这南方小城,当一个不起眼的绣娘,偶尔,她会听到一些京中傅来的消息。
听说,他因为辅佐新帝登基有功,当上了大将军。
听说,新帝赐他与玉熹公主完婚……
正值新婚燕尔的他,还会记得她吗?
出宫的那天,她立在马车边,对着金色的夕阳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彻底忘了她,惟有遗忘,才能消除那份孽缘带给他的恨意,让他得到平静的幸福,如果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岂不是正如她所愿?
“小荷姊,我带你去看皮影戏吧!”阿兰忽然拍手提议,不把她引诱出门誓不罢休。
“皮影戏?”她一怔。
“对呀,城里来了一个皮影戏班,是从京都来的,据说还在皇上跟前演出过呢,他们演的皮影戏可好看了!我带你去看吧!”
“哦?”一切有关京城的东西,她都想遗忘,但有时候却又忍不住打听。
难道她还是舍不得那一段繁华的时光?
当然了,那段时光里有他,关于他的一切记忆,甜蜜的、辛酸的,她都舍不得。
“我前几天看的那一出皮影戏,是关于一个公主和一个将军的故事。”阿兰滔滔不绝。
“公主和将军?”她眉心一蹙。
“对呀,那个故事好好看的,小荷姊,我来说给你听。那个公主呢因为要报仇,所以不能嫁给那个将军,她以为那个将军很恨她,其实他还爱着她,有一天,公主被坏人绑架了,坏人拿公主当挡箭牌,以为将军不敢对他射箭,谁知将军就这样一箭射过去,结束了那坏人的性命!”小兰手舞足蹈地道。
“一箭射了过去,还说仍然爱着她?”好熟悉的故事,好熟悉的情景……她微微摇头,涩涩地笑。
“哎呀姊姊,你听我说完嘛!”阿兰挥挥手,“这就是故事的精彩所在呀──原来那个将军并非不顾及公主的性命,而是因为他练有一招绝世的武功。”
“绝世的武功?”小荷不解。
“他可以确保刀法精准无比,就算坏人藏在公主身后,哪怕只露出头颅的一角,一刀飞过去,对方也会准确毙命!所以他才会装出不在乎公主的样子,麻痹坏人的意识,搅乱坏人的心绪,趁着坏人慌乱脑袋乱晃之机,下手杀死对方!”
“真的吗?”小荷喃喃地不敢相信,心中惊讶,“世上真有这样的武功吗?”
“唉,可惜公主不了解将军的用意,以为他真的置自己于死地而不顾,赌气跑掉了。”阿兰叹一口气。
“那么后来呢?”她追问。
“还没有演完呢,今天演最后一出,小荷姊,你想不想去看?”
“好……好啊。”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看看与自己相同命运的公主,结局会是如何。
太熟悉的桥段,甚至让她怀疑,这皮影戏班是否是冲着她来的……
不,她不能怀有那么大的希望,不能奢望什么,她只是去看一出戏,即使戏中人物得到好归宿,也不代表她可以得到什么。
她有今天,是罪有应得。
匆匆梳洗打扮一下,她便被阿兰牵着出了门,一路小跑来到戏班所在地。
可惜那儿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咦?人呢?”阿兰哀嚎一声,“戏班的人怎么不见了?难道都去过七夕节了?天啊,怎么办?我还等着看最后一出呢!”
“戏班今天休息,”路边卖盐水花生的老太太笑着透露,“今天过节,人人都休息,就我们这些卖零嘴的不能闲着!两位姑娘,你们快到河边去吧,听说那儿出了一桩奇事,我倒想去看看,可又要顾着我这小摊,走不开。”
“奇事?”阿兰问:“什么奇事?”
“呵呵,听说咱们护城河里开荷花了!”
“胡说,荷花是生在塘泥里的,护城河水那么深,怎么能开出荷花来?”
“是真的,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满大街的人都上那儿去了,可不是我老婆子在造谣!”
“小荷姊,走走走,咱们也去看看!”阿兰拉起小荷的手往护城河边去。
未到堤岸边,只远远地一眺,小荷便全然惊呆。
河中果然开出花来了。
朵朵粉荷,成千上万,无根飘浮,从上游直流而下,沿着河道绵延展开,与映入水中的阳光交相辉映,宏大的场面极为华丽壮观,引得观者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是谁如此暴殄天物,采下荷花容颜,将它们放逐在这夏水之中?
看到此等奢侈情景,她忽然想到当年似曾相识的一幕──客栈的走廊上,放满了大朵大朵粉红的花儿,似刚从塘中采来,带着朝露,晶莹可爱。
那个痴情却不富有的男子,曾经倾尽家产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
“花儿飘过来,快去捡哦!”这时,只听一声兴奋的大叫。
沿岸围观的姑娘立即蜂拥而上,提起裙子,不顾河水浸湿脚踝,纷纷踏入水中,争抢粉荷。
“咦?这花瓣上有画耶!”
“对呀对呀,我这朵上也有,是一只老鹰!”
“咦,我这上面还有一首小诗呢!”
“什么诗?什么诗?”
“我不识字……”
小荷诧异,也随众女拾了一朵水中花,细看那花瓣中,果然另有乾坤。
一只墨绘的鹰立于这荷办之上,是什么意思?
铁鹰,铁鹰,是你吗?
这是你的杰作吗?
她摇头,泪水顿时盈满眼眶,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墨鹰旁另有小诗一首,她默默念着,心尖更酸。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她喉中一片哽咽,就算是默念,也念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