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难怪南周能称霸天下,南周帝果然是奇人,能为人所不敢为,想人所不敢想。
也难怪他一直说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是呵,就算她再坏,心中也存有一份对铁鹰的爱意,对南周帝而言,这就足够了。
文妲明白,这一次她被利用了,可明知被利用,她仍会同意。
这一年冬天,南周帝逝于陵州,文妲扶灵柩回京。
这次回京,朝中群臣、宫中嫔妃不敢再对她有任何不敬,因为她已是太后了。
而太皇太后因为丧子之痛,正病卧在寝宫里,无暇刁难于她。
文妲手持遗诏,身居后位,亲自主理国丧事宜,受万人朝拜之礼,一身素衣的背后有无限风光,还有无限凄怆……
这夜,她独召一人入宫议事。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此人召入宫中议事,而非像从前那样,需依靠布匹中暗藏的书信与他联络。
没错,此人便是北梁的西诚王纳也亭风,或者叫他花亭风。
“不知太后传我来,所为何事?”
入了内阁,摒退宫人,花串风笑盈盈地问。
“王爷现在可修书给皇上,就说文妲不辱使命,已夺到南周后位,趁着新帝尚未登基,南周局面未定,请皇上及早派兵南下才好。”她话语中的“皇上”,当然指的是北梁帝。
“太后确定要这么做吗?”花亭风却道,“铁鹰身为御林军统领,若北梁大军攻破周都,他势必会率军誓死保卫紫禁城,太后不怕他有性命之忧?”
“我会免去铁鹰御林军统领的职位,命他与玉熹公主早日完婚,封乐阳侯,赐他一片封地,让他在大军到来之前离京。”
“大军若长驱南下,乐阳也定将不保,娘娘以为乐阳侯就能不问世事,平安渡日吗?”
“这就是我的条件。”文妲抬起闪着寒光的眸子,“还得请王爷转告皇上,请他永保乐阳太平。”
“哦?”花亭风挑挑眉,“皇上可能不会听太后的吧?”
“皇上若不应允,我就将手中所持的遗诏公布天下,让穆展颜继位,那南敬王是才干非凡之人,若他继位,南周大局可保,皇上想南下攻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原来南周帝打算传位穆展颜?”他点点头,“果然好眼光!他能以大局为重,宁传位侄儿,也不传亲子,实在是古今难得有气量的君王。”
文妲忆起逝去的老人,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咬唇不语。
“太后,恕我直言,你如今贵为南周太后,又对南周臣子有情,既非真正的北梁公主,又何必如此费心帮北梁灭周?若换了我,呵呵,可能早就变节投降,安安心心当我母仪天下的大周太后了!”花亭风呵呵笑。
“我倒是希望那样,可惜不能……”她表情涩然地将目光投向远方,喃喃道。
“为何?”
“因为……家仇。”她矛盾的症结正在于此。
为了铁鹰,她本可以不再兴风作浪,但思及爹娘与姊姊死时的惨状,孝道之心逼使她不得不继续当一个奸细。
“家仇?”花亭风一怔。
“一年多前南周军队偷袭祟德小镇,我的父母和姊姊……”泪水霎时凝聚眼眶,胸中似有洪水决堤,她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压力,竟向花亭风这个外人道出心中的苦楚。
“竟有这样的事?”他皱眉,“我一直身在周都,打探周帝的一举一动,并没听说偷袭之事呀……”
“是吗?”文妲微愣,“如此机密之事,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打探出来的吧?”
“这些年来与我结交的,都是朝中重臣,若南周真的要与北梁开战,他们至少会告诉我暂时不要与北梁有生意上的往来,以免损失钱财,可我真的没有听到丝毫风声。”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觉得脑子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整个人浑浑沌沌的。
“此事甚是蹊跷,容我再去调查一下。”花亭风道。
“王爷,”她忽然想到什么,凝望着他,“何必去调查呢?让我一直误会下去岂不是更好吗?”
顿时明白她话中所指,他莞尔地摇摇头,“如果南周帝把皇位传给他那个窝囊又歹毒的太子,我或许会一直让你误会下去,可他既然要传给穆展颜,那我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文妲知道王爷与南敬王素来交好,可也用不着为了一份所谓的友情,就变节投靠南周吧?”
“我不是为了什么友谊,”花亭风走至窗边,轻敞窗口,让冬风吹拂他的俊颜,“我只是不希望再有战争。”
“王爷……”这个回答让文妲惊愕,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奸细当久了,入戏太深,甚至误以为自己是南周国的人了,”他涩笑,“从前我视南周为敌国,觉得他们一举一动皆是错,可现在……我发现大梁也未必事事都对,如果两国能摒除前嫌,和睦相处,岂不更好?”
“王爷……”被他的一番言语震住,她久久不知如何接话。
更声不知敲打了几下,在寂静的夜里传至王府的深处,清晰入耳。
穆展颜回到卧房的时候,发现妻子苏怡仍没有睡,披着单薄的长衫在灯下发呆,一看便知她在等他。
“又在看什么好书呢?这么入迷。”他笑问。
苏怡阖上翻了好久都停留在某一页的书本,努嘴嗔道:“你明知我没有在看书。”
他踱到妻子身旁,拿起玳瑁梳,轻梳她披散的长发,这是一件婚后他每晚必做的事。
每日梳足三十下,妻子的发越发乌黑浓亮。
“我听说刚才亭风来了。”望着镜中夫君的俊颜,虽然这俊颜与平日无异,但她可以感到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不显露,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吧?
“你这个王妃可真得人心呀,这府中的人现在都听你的了,叫他们不要多嘴,他们偏要通风报信!”穆展颜摇头芜尔。
“如果没有要事,亭风不会深夜来访的。”抬起水漾眸子,她转身握住夫君持梳的手,握得紧紧的,“展颜,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说实话!”
“我何曾骗过你什么?”他柔声道,“倒是你,从前常常瞒我。”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苏怡急得直跺脚。
叹了一口气,他终于回答。“亭风劝我称帝。”
“什么?!”她闻言一惊,“称帝?”
“亭风说先帝的遗诏上写着要把皇位传给我。”
“遗诏尚未公布,他怎么会知道?”苏怡更加诧异。
“遗诏现在惠妃……哦,不,现在该称她太后了。亭风说,遗诏现在太后手中,她看过了。”
“可是太后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她的眸子充满迷惑。
“因为他们认识。”
“他们怎么会认识?”
“亭风今晚告诉我两个天大的秘密,一个是遗诏上所书的内容,另一个……”穆展颜再次停顿,深深叹息,“另一个秘密就是,亭风的真名并不叫花亭风,而是叫纳也亭风。”
“纳也?像是异邦的姓氏呀!”
“对,这是北梁皇后一族的姓氏,亭风在北梁的时候,曾被封为西诚王。”
“他是北梁人?”她惊愕万分。
“嗯,而且还是北梁皇族。”
“那么他为何要隐藏身份来到我周都?”苏怡说完,忽然恍然大悟,“难道……他是奸细?”
“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吗?”穆展颜苦笑。
“可他为何要把这一切告诉你?”
“他在逼我称帝,用他的友谊来逼我!他说此次坦言了自己的身份,我要嘛揭发他,害他命丧周都;要嘛就称帝,在我称帝之后,他会以北梁西诚王的身份,力谏北梁帝与我国修好,永息梁周两邦纷争不断的战火。”
“他不过是区区西诚王,那北梁帝会听他的话吗?”
“他说就算逼宫力谏,也会逼北梁帝就范。”
苏怡听完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言语,久久无声。
“怎么了?”他轻轻拥住她,“在担心我吗?你不愿意我称帝?是呵,当初在御花园中,你我定情之时,我曾发誓不会与太子争夺皇位。”
她轻轻摇头,道出让他意外的答案,“不,展颜,此一时,彼一时,慧者视时而动,如今我赞成你称帝。”
“什么?”穆展颜怔愣。
“当初我不想你与太子争位,是因为我不愿你搅进政治的漩涡,可如今若让太子即位,北梁与我国战事必起,就算你我能找到一处世外桃源避难,但看着天下生灵涂炭,你我真能安心吗?展颜,我不愿意你当一个争权夺利的人,可更不愿你当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呵。”她说此番话时,目光炯炯,语意坚如磐石。
“青旋……”穆展颜没有再说什么,只唤了一声他替妻子取的名,语气里除了情深,还有感激。
“太后什么时候宣诏?”靠在夫君的胸膛,良久良久后,苏怡才问。
“对了,刚才忘记告诉你,此事成与不成,关键在于太后是否愿意拿出那封遗诏。”他笑了笑。
“怎么?先帝那样宠爱她,那样信任她,临了她却要作乱吗?”她担忧再起。
“她与我邦有家仇。”
“家仇?”
他用最简短的句子,把文妲对南周的恨意根源说了一遍,这些也是方才花亭风告诉他的。
“这事……”苏怡皱眉,“这事好蹊跷。”
“我与亭风也是这么觉得,如今要派一个咱们都信得过的人去查明真相,这样才能让太后拿出遗诏。”
“铁鹰!”她眼睛一亮,与夫君同时道出一个名字。
第八章
铁鹰风尘仆仆驰到宫门前。
这半月间,他在北梁与南周边境反覆调查,总算查明了当年那场纷乱的真相,抓住了一个至关紧要的人。
昨夜穆展颜传书予他,要他今日午时之前务必赶回周都,入宫面后,否则一切可能都来不及了。
才到宫门,便见南敬王府的护卫守候在那儿焦急等待。
“铁校尉,您总算回来了!”护卫一见他,顿时大喜。
“王爷现在宫中?”穆展颜的护卫在此,表示他本人必在宫中议事。
“王爷与一众大臣正在御书房门外。”
“为何要在御书房外?”如要议事,为何不进书房里去?
“太后如今坐镇御书房处理国事,一众老臣跪在门外,逼太后宣读先帝遗诏,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王爷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太后把遗诏暂时封藏,等您回来再宣读啊!”
他明白如果查不出小荷家人被害的真相,这封遗诏很可能就会被她恶意撕毁,或者交给北梁了。如此,天下必将大乱。
好险千钧一发之际,他赶回来了。
“你们帮我把车中之人带出,随我进宫。”铁鹰吩咐。
车中之人双眼蒙有黑布不能视,嘴里含麻核桃不能言,手足皆上了沉重镣铐。
侍卫将那人带出时,不由得一怔,不明白一向善良的铁校尉为何忽然会用如此残酷的桎梏,对待一个看上去不懂武功的人。
一路快步前行来到御书房前,果然见到一众老臣长跪在此,正涕泪交加地说着无用的劝谏之语。
铁鹰给穆展颜使了一个眼色,正急得左右徘徊的穆展颜顿时明白他大事办妥,深深舒了一口气。
“请公公向太后通传一声,就说铁校尉求见。”穆展颜代铁鹰对管事太监道。
“哎呀,王爷,太后现在心烦,什么人都不见。”李公公道。
“公公只管进去通传一声,太后必定不会责怪的。”他将一锭金子塞入他手中。
一向见财色喜的李公公,这一回却仍旧皱着眉,但他勉强收了钱,不情愿地挪动步子。
不一会儿,他碎步返回,对着穆展颜气喘吁吁地说:“王爷,太后竟然愿意见铁校尉,快让他随我悄悄往侧门进去,别让大臣们看见了。”
铁鹰听言,沉着地向身后侍卫点了点头,一众人连同囚犯被引入御书房内。
文妲默默地坐在御书台之上,看着铁鹰静静地走进来。
她有多久没见过他了?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好像,过了一世那么久……
“驸马爷,”她用一个全新的称呼唤他,因为她知道,他终究会成为玉熹公主的驸马,“急着找哀家有何事?”
“臣下给太后带来一个人。”
他似乎不介意这个称呼,是想通了吗?打算娶玉熹了吗?
“一个人?”文妲有点意外,“什么人?”
“太后的故人。”铁鹰猛然一扯囚犯眼上的黑布,露出他的真面目。
她本来平静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惊骇,如遇鬼魅。
“姊夫?!”她失声叫道,“你……你没死?”
囚犯的双眼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后,懵懵懂懂中,发现了高高在上的文妲,露出比她更骇然的眼神。
“二妹……”他连忙跪下高呼,“二妹饶命呀!”
“姊夫你……”她不由自主地步下御书台,迟疑地开口,“你怎么没有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当然不会死,”铁鹰轻蔑地瞥了那男子一眼,“他拥有北梁帝所赐的万两黄金和百名美女,在梁邦富庶之地逍遥快活,他怎么会死?”
“什么?”文妲更迷惑,“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囚犯惭愧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让我来代他说吧,”铁鹰道,“当初你见到的尸体并不是他,那具被烧焦的尸身已经面目不清,是北梁帝找来代替他的。”
“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一片茫然。
“这话得让他自己告诉你。”铁鹰拔剑指着犯人咽喉,大喝,“快从实招来!”
“是……是,”受惊的男子瑟瑟地招供,“我说,我说……那年六月间,皇上忽然召我进京,我当时好生疑惑,凭我一个无名男子,何以得天子垂青亲自召见?面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原来皇上想派一个宫女前往南周和亲,他、他相中了二妹你。”
“和亲之事是六月间就决定了?”那时她尚未父母双亡,皇上凭什么认定她愿意远嫁异邦?
“皇上说要跟南周和亲,必得派一个与萧妍公主相似之人,以免南周国君发现破绽,而你自幼跟随公主长大,对公主的起居饮食、爱憎喜恶都一清二楚,而且长得又漂亮,由你假扮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只是担心……你、你不会愿意代嫁。”
“所以呢?”文妲一片心惊,预感到姊夫即将说出今她害怕的话。
“所以他要断了你思乡的后路──先杀你的家人。”他果然说出令她骇愕的句
“什么?!”她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你是说……我父母和姊姊遇害,不是南周军队所为?”
“的确跟南周军队没有半点关系,皇上那样说,只是为了让你更恨南周,甘心为他所用,他命我骗你姊姊进京与父母团聚,然后将他们一起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