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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白首关 page 2 作者:春野樱

  雷镇藩心头一阵抽紧,「你很想念书常吧?」

  她点点头,但已说不出话来。

  「虽然书常的生命如此短暂,不过在他最后的日子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想,他走得没有遗憾。」雷镇藩温柔的安抚她,「他一定不乐见你这么难过。」

  她抬起泪湿的眼,「雷少爷,我……」

  「我正想说你,」他蹙起眉头,「别再叫我雷少爷了,就跟书常一样喊我一声镇藩哥吧。」

  闻言,她一惊,「要是被听见了,我会被骂的。」

  「是吗?」他咧嘴一笑,「那么……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才叫我镇藩哥,行吗?」

  香衣暗忖了一下,点了点头。

  「乖,快吃。」看着命运多舛却认命乖顺的她,雷镇藩不禁心生怜惜。

  她才十三岁,合该是快乐无忧的年纪,却已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

  谁能守护着她呢?书常走了,杜府里……谁是她的依靠?

  没了,一个都没有。

  好在杜府没人敢违逆他。至少,他能是她的靠山。

  书常不在,保护她的责任就由他来担吧。

  有了雷镇藩当后盾,王妈、秋桂等人不敢再随意虐打香衣,最多只能用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修理她。

  香衣奢求的不多,只要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就算每天得忍受那些毫无道理的谩骂讥讽,也已心满意足。当然,在这样的日子里,有值得她期待的事。

  那就是……镇藩哥的到来。

  自从警告过王妈后,他上杜府的次数多了。

  从前他总要半年、三个月才会出现在杜府一回,现在却是一个月一回。

  听说他不似往常那样到处云游,反而开始学着在家做买卖。虽然偶尔还是会出远门,但总是十天半个月便返回。

  时光在不经意中流逝,转眼间,香衣已十七。

  此时的她,出落得清丽端秀,已不是往日那个带着稚气的小女孩。

  偶尔,雷镇藩来时会找借口带她上街透透气,而每当她到了大街上,总会引来男子惊艳的目光。但这城中无人不知她是杜府的冲喜新娘,所以纵然对她有倾慕之心,也没人主动示好。

  这日,雷镇藩来到杜府,问候过杜修齐夫妇后,便立刻寻着香衣。

  伙房里,她正在烧柴起灶,却听外头传来他的声音——

  「香衣!香衣!」

  「我在这儿。」她霍地站起,迫不及待的回答着,她的心跳动得又快又激烈,简直快要教她喘不过气来。

  上回他来时说要到远地做买卖,一晃眼就是两个月。两个月不见,她不知有多想念他。

  雷镇藩循着声音来到伙房,「原来你在这儿。」

  「镇藩哥……」这儿没别人,她可以这么唤他一声。

  他一个箭步上前,端详着她,然后一笑,「哎呀,两个月不见,我们香衣又长大了一点。」

  她笑说:「你骗人,香衣很久没长过了。」

  凝睇着眼前这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的姑娘,雷镇藩好一会儿没说话。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是看着她长大的,但他的记忆却常常停留在她十三岁的时候。

  不过四年光景,女孩长得快,一下子就变了个样。

  「看看你,脸这么黑。」说着,他搁下手上的东西。「过来。」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擦拭着她脸颊上的煤灰。

  迎上他澄净而幽深的眸子,香衣心头一颤,因为此时他眼中只有她。

  她耳朵一热,缩了缩脖子,「没关系的,待会儿洗把脸就好。」

  觑见她潮红的脸庞,雷镇藩不知怎地感到心悸。

  在那一瞬,他似乎莫名的为她心动,但也只是一瞬。

  「对了,我有东西送你。」甩掉异样感受,他拿起刚才被他搁在一旁的东西。

  香衣疑惑又期待的看着,「是什么?」

  他打开外头的蓝布,展现在香衣眼前的是一疋花色奇艳的绸缎。

  「这个是……」

  「这是我这次买回来的布。我跟一名来自日出之国的商人买的,他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唯一救回来的就是百余疋的布。」

  「我从没见过这么艳丽的花色……」怕弄脏了布,她将双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再轻轻的触摸那布疋,「好光滑喔!」

  「可不是吗?」他扬笑,「那商人的船毁了,盘缠尽失,又没人肯买他这么奇艳的布疋,所以我就把百余疋的布全买下来了。」

  「镇藩哥心地真好。」

  「行船走马三分险,哪天弄不好我也需要人家帮忙。」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兴奋道:「对了,那船上还载了一个名叫铁麒麟的奇人,我与他一见如故,所以就邀请他到雷府小住。他是个有趣的人,随身扛了一块黑到发亮的奇石,说是从什么圣岳峰顶挖来的……总之是个古怪到很好玩的人。」

  香衣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的奇遇。她喜欢听他说故事,因为每当他说起这些事,脸上总是带着既兴奋又愉悦的神采。

  听他讲完,她把蓝布覆上,「这么贵重的东西,镇藩哥还是带回去吧。」

  他微怔,「你不喜欢?」

  「香衣哪穿得上这么华丽的衣裳?」她微笑婉拒,「你还是带回去卖吧。」

  雷镇藩笑叹一记,「这你不必担心,这些布铁定得躺在雷府的仓库里。」

  「咦?」她不解,「为什么?」

  「看见我买了这些布回来,家父气到七窍生烟。」他洒脱的笑笑,「他说我做买卖太意事用事,也太感情用事,总之两个字——胡来。」

  「胡来?」

  「可不是吗?这么华丽奇艳的布,谁能穿得出门?」他自嘲地说:「我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

  听完他的话,香衣若有所思。

  「怎么了?」见她发怔,雷镇藩低头打量着她思索的脸。

  她抬起眼,神情凝肃,「镇藩哥,这疋布暂时交给我吧。」

  他微顿,然后笑说:「傻丫头,它本来就是你的。」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第2章(1)

  香衣从小善于女工,她将雷镇藩送给她的布缝制成一件华丽的衣裙。

  因为这疋布奇艳,若裁制成全件衣物稍微嚣张,于是她将之裁下装饰在衣襟、袖口、裙摆等处。素雅的衣裳缀上部分鲜艳的花色,有画龙点睛之效。

  又以剩余的布缝了一件短外褂,然后连同衣裙请雷镇藩带到青楼交给她从前伺候过的姑娘。

  那姑娘穿上她缝制的华服在客人面前亮相,立刻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其它姑娘见她穿了如此漂亮,纷纷向她询问。就这样,他买来的那百余疋布在三天之内,便被青楼的姑娘及老鸨们买光。

  雷玉峰大喜,盛赞儿子一番。「镇藩,爹真是错怪你了,你的眼光真是太精准啦。看来,爹可以将雷家交到你手上了。」

  「爹过奖了,镇藩还不成气候。」幕后功臣不是他,他可不想抢功。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想到这法子的人不是我。」他坦白。

  雷玉峰疑惑,「那么是……」

  「是香衣。是她把我送给她的布缝制成衣裳送给从前伺候过的姑娘,那些来自日出之国的布才会受到注目。」

  提及香衣,他父亲脸上有了一抹奇怪的表情。

  「爹,怎么了?」虽非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他也稍稍感觉到异样。

  「镇藩,」雷玉峰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你还是少到杜家去找那姑娘的好。」

  「为什么?」

  「因为她是书常的媳妇。」

  他微顿,「香衣就像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般,有何不可?」

  「你也说她长大了,不是吗?」雷玉峰有所顾忌,「她已经十七岁了,不再是孩子,你跟她走得太近是会惹来闲话的。」

  雷镇藩眉头一敛,须臾,才道:「爹,您何不劝杜叔叔放香衣自由?」

  闻言,雷玉峰微怔。

  他续道:「虽说王朝律令明订,未及十八守寡者,可于满七年后改嫁,但香衣被卖到杜府时才十二岁,书常当时也只有十一,与其说他们是夫妻,不如说他们是一对小姊弟,他们仅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纵然书常过世未满七年,也不需要香衣在杜府守寡……」他不禁为她抱不平。

  雷玉峰虽觉得儿子所言极是,但毕竟这是杜家的家事,他不好插手。

  「书常在世的时候非常喜欢她,我看你杜叔叔是不会放她走的。」

  「如果爹开口,便有可能。」雷镇藩正色道:「杜家的景况一年不如一年,一直仰赖咱们暗中接济才得以维持豪门大院的假象,爹若是向杜叔叔要人,不怕他不给。」

  听见这番话,雷玉峰警觉的盯着他,「镇藩,你该不是喜欢上香衣吧?」

  「咦?」他一愣。喜欢香衣?他一直都喜欢她啊。「我当然喜欢她,她就像是妹妹——」

  「爹说的不是那种喜欢。」雷玉峰打断了他,「镇藩,她是个女人了。」

  雷镇藩陡地一怔。女人?香衣是个女人?

  「她不是十三岁的孩子,而是个十七岁的女人,而你也已经二十有二。」雷玉峰直视儿子,语带试探地问:「你对她的感情没变?」

  「……」他整个人愣住,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父亲的一席话,让雷镇藩沉静的心思全乱了。

  看着眼前低着头,正认真帮他缝着刚才被树枝勾破袖子的香衣,他竟感到一阵心悸。

  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他喜欢的是妹妹的她,还是女人的她?

  跟她在一起是那么的自然。他对她没有非分之想,而她也不曾逾越分际。

  但,一切都跟以往无异吗?他为什么要常常上杜府?为什么牵挂着她?为什么无法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

  一直以来,不曾对谁有过怜惜的心情,再美丽的女人都无法引起他多看一眼。唯独对香衣,他……他想守护她。

  「好了。」她拿着剪子,小心翼翼的剪断缝线。

  他回过神,「谢谢你,香衣。」

  「镇藩哥何必跟我这么客气!」她收妥针线,笑问:「听说上回的那些布都售罄了?」

  「嗯,多亏你。要不是你,我还得捱我爹好一阵子的唠叨呢。」

  香衣甚感欣慰,「能帮上镇藩哥的忙,真是太好了,我总算有一点用处。」

  他凝睇着她,沉吟片刻,「香衣,你想到别的地方去吗?」

  香衣不解的看着他,「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香衣哪里也不能去啊。」

  她早被当作货物卖给杜家,是杜府的财产之一。虽说她未及十八便守寡,依法可在七年后改嫁。但她要嫁谁?若不嫁,又能去哪?

  「书常已过世四年多了,再等两年余,你便可以离开杜府……」

  香衣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不想离开。」

  「为什么?」他微怔。

  这杜府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书常的神主牌吗?

  「要是离开杜府,香衣就再也见不到镇藩哥了。」她声音软软的说:「要是再也见不到你,我的人生仅存的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此话一出,不仅雷镇藩心头一震,就连想都没想就说出这些话的香衣也吓了一跳。

  她惊羞的看着他,并急忙解释,「那个……我……我不是……」

  「香衣。」他浓眉一拧。

  她低下头,连声道歉,「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实在太得意忘形了,我……我……」

  话未说完,雷镇藩已抬起她的脸,深深的凝视着她,她立刻面红耳赤。

  「香衣,也许我们真的靠得太近了,」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般的低语,「因为太近,我反倒什么都看不见……」似乎有什么开窍了。

  「镇藩哥,」香衣羞怯又困惑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也许我对你……」

  「香衣!」突然,王妈的声音传来。

  她警觉的往后一退,跟他保持距离。

  但眼尖的王妈却已看见雷镇藩端着她的脸深深注视的那一幕。

  「王妈,你找我有事?」香衣发现王妈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她心虚的低下头。

  「既然你跟雷少爷在一起,那就罢了。」王妈话中有话,冷冷一笑。

  香衣瞥了雷镇藩一记,「雷少爷,没事的话,我去忙了。」她快步的走开。

  「什么?!」

  「对方是春水城尹家二小姐,年方十七。」雷玉峰脸上带着笑意,「我与尹兄已决定好婚期,就在年后。」

  「爹,难道你要我到春水城去,就是为了……」雷镇藩才从春水城跟尹家做完一桩买卖回来,便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甚感惊愕及不悦。

  他记得他跟尹老爷在厅中商谈时,送茶递水的就是二小姐。当时他还纳闷,尹府为何不遣个丫鬓递茶水,而是让金枝玉叶、待字闰中的二小姐上茶,原来一切都是……

  「镇藩,过了年,你已二十有三,是该成家了。」雷玉峰一笑,「尹二小姐知书识墨、温柔细雅,又有沉鱼落难雁闭月羞花之貌,绝对是上上之选。」

  「爹,我还不想成亲。」

  纵使她是牡丹花神下凡,也动不了他这凡夫俗子之心,因为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香衣的身影。

  「此事由不得你任性!」雷玉峰语气坚决,态度强势,「镇藩,一直以来我都由着你,唯独此事,我不能再放任你。」

  「爹,我——」

  「行了。」他打断儿子的话,「婚期已定,到对你就乖乖的给我穿上新郎馆的衣服,把尹二小姐迎娶进门。」

  「爹,这件事……」

  「镇藩。」雷玉峰目光一凝,「难道你真对杜家的媳妇存有妄念?别忘了,她是杜家的媳妇,咱们雷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语罢,他拂袖而去。

  雷镇藩心慌意乱的在房里走来走去,脑子想的全是与尹府的婚事。

  但眼前,它已不是他不答应便可作罢之事。

  因为,他父亲早就先斩后奏的替他定了这门亲。

  虽然已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但他从未想过成亲之事,更不曾倾慕过哪家姑娘。在他心里,一直以来只记挂着一人,那就是香衣。

  不管是十三岁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是他心里唯一惦记着的人。

  自书常过世后,他几乎不再出门远游,就为了就近守护她。他以为那是兄长对妹妹的怜惜疼爱,直到父观点醒了他,他才警觉到对她的感情早已变了。

  但他能怎么力?香衣守寡未及七年,而眼下他就已经要娶别人为妻了……

  「雷老弟!」外面传来铁麒麟如洪钟般的声音,接着,就见他兴高采烈的跑进来。

  来自日出之国的他,虽说得一口尚称流利的中土语言,但难免怪腔怪调。

  「麒麟老哥,这是什么?」他疑惑的看着对方手上的物品。

  铁麒麟一笑,「雷老弟,我要走了,我已经在府上叨扰太久了。」

  「我一点都不在意,你无须——」

  「雷老弟,」铁麒麟打断他,潇洒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要继续我的旅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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