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京里流行什么我们鞭长莫及,咱们就自己来创造流行!姊,你告诉我嘛,我这想法能不能赚银子?”她可是预先知道往后十几年的流行服装趋势。
褒姒足不出户,公中发下什么料子就裁来做,从无二话,头上的饰品经年累月也就几朵绢花和簪子替换。
不是巴氏克扣两个继女的吃穿用度,她还未过门时,褒正涛的赚钱能力真的不怎样,不往家里掏钱出去已经算不错了,哪又顾得上女儿家的样样需求?
那时的褒姒管着银两,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家中的帐目了。
所以,她凡事紧着妹妹,自己撙节用度,即便后来巴氏带着大批嫁妆入门,家里开支再也不必她费心思,只是节俭习惯了没有想到要改。
“是家里谁短你吃穿用度?你这么急着要银子?”又来了!褒姒的心提了起来,毫不错眼的看着眼前眼眸亮晶晶的褒曼。
不会安分个没两天又变回以前那个需款孔急,为置新衣、首饰和她翻脸的妹妹了吧?
第三章 衣鸣惊人(1)
面对姊姊褒姒的疑问,褒曼不疾不徐的解释——
“没有人缺我什么,妹妹只是觉得未雨绸缪也不是什么坏事,咱们一家子靠的不就是母亲吗?说真的,咱们手上有什么钱是想用就能用,不用仰人鼻息的?”
真的没有。褒姒被妹妹问得语塞。
“母亲和爹都还年轻,往后我们也许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爹,是指望不上的,到时候难不成我们还要向母亲伸手拿钱?”
褒姒缩起晶莹如玉的完美下颔,被褒曼一番话给问倒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么后面的事情。
“你小小年纪脑袋瓜子里怎么尽是这些?”褒姒的话说到一半断了。“好吧,就算这些问题我们都解决了,这些衣裳要怎么卖出去?怎么才能让买家上门?”前面讨论的都不是大问题,妹妹有没有想到最重要的是如何出售?
褒曼嫣然一笑,眼珠子转了转。“我记得娘有留下两间铺面,其中一家是布庄。”
布庄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规模稍微大一些的裁缝铺。
褒曼上一世对娘亲留下来的两家铺子半点没放在心上,心里压根瞧不起这两间没什么进帐的铺子。
其实自从娘亲过世后,那两家铺子就是放水流的状态,褒正涛是不管的,不是科班出身也无人教导的褒姒有心无力,只要掌柜们按月送来的账面能打平就好,也别无他想。所以,两家地段颇好的铺子最后因为失去褒正涛这个顶梁柱,褒曼又焦急着想搭上谢湘儿这条船急需用钱,便说服姊姊把铺子草草顶给了别人。
这一世的褒曼想起来,扼腕到不行。
布庄、米粮行,食衣住行,吃和穿她们家就占了两样,这是人生基本盘,居然就这样换成了银子,银子花光就成了乌有。
这一辈子有两家铺子傍身,如今在她眼里那就是两只会下蛋的母鸡,她再也不会让她们家的金鸡母去替旁人赚钱。
姊姊年纪到了,母亲看似不敢也没想过要替姊姊相看人家,替她的终身大事做打算,爹嘛,忙得几天不在家都是常事。
上辈子都是姊姊在替她着想盘算,这一世换她来替姊姊挣个底气。
女人有了银子傍身,别人多少会高看你一眼,即便没办法找到理想的人,起码可以多一些选择。
她们这样的家世不上不下,靠爹、靠母亲之前,自己先行自助才是个理。
脚踏实地这四个字,上一世从来没能挤进她的脑袋里,满脑子只想着荣华富贵,却没想过荣华富贵带馅的大饼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还砸中要内在没内在,空有美貌的她吗?
真的是痴人作梦!
蜕变重生后的她,绝不能辜负自己第三辈子!她要走得昂然大步,要活得理直气壮,要努力耕耘,收割自己的人生!
褒曼热血澎湃规划的远景,说动了褒姒。
她们姊妹能倚靠的只有父亲,外祖父母和奶奶爷爷对她们姊妹虽然也是怜惜有加,但是外祖家在保定,爷奶家在天津卫,家中人口繁杂,顾不上她们俩。
说穿了就是她们姊妹相依为命,不互相帮衬,谁又会来帮她们?
知县千金的名头听着好却如人饮水,家里的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妹妹有心,她褒姒又有什么好却步的?
真要不行,不过是退回原来的日子,也没有什么损失。
姊妹俩说做就做,褒曼让人拿来纸笔,就着桌案,下笔如流水的画了好几套上襦下裙的服饰,一套窄袖襦衣,交领腰上系着由丝带编成的宫绦,襟边、领边、袖边均以镶、滚、绣为饰,最夺目的是纱裙渐层而上那片宛如水草般的绿,看似繁琐,却因为以丝绸为主丝毫不显笨重,可以想象走动间,犹如在青草蔓生的水中央优游的姿态会有多美。
另外一套是正红色,本朝逐渐风靡的奢华风以非大红裹衣不华,大鸣大放的牡丹醒目和艳丽,表现了华美的特点,料子要是能用缂丝就更加完美了。
“大致上就这样,姊姊的绘画基础强过妹妹不知几许,这两套衣裳就交给姊姊啦,图案设计什么的你可以自己增减润色,尽情发挥。”
看着那两套不似人间有的衣裳,褒姒也有想法,“不若,把国画山水墨搬到襦衫和石榴裙上,你觉得如何?”
在衣裳中添上以文入画、以画入衣的闲情逸致,应该是可行。
褒曼激动的拉住褒姒的手,疯狂乱摇,“姊姊,你是缪思女神!”
“别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虽然褒姒不知道什么叫缪思女神,也听得出来是赞美之辞。
“我就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褒曼笑得阖不拢嘴。
“什么臭皮匠……”褒姒自从妹妹长大后,很少再看见她这么热烈的表情,因为弥足珍贵,让她下定决心要把这几套衣服做到最好,才不会辜负妹妹真挚的笑容。
因为动力全开,褒姒也不啰唆,让依依去母亲那里拿了钥匙,姊妹相偕去库房翻找布料,不出褒曼所料,小小的库房里并没有她们想要的丝绸料子。
她也不气馁,让依依留守,又让人备马车带着妹妹和茵茵由管家领着去了娘亲的陪嫁铺子。
进去后,在掌柜和伙计的诧异眼光里挑了两匹湖绸和一匹缂丝,也付了钱,让管家把布匹抬上了马车。
回到府中,茵茵带着阿汝和沉香、依依四个丫头把置办的东西送到褒姒的院子,剪裁缝制都由两姊妹亲自动手,不假他人之手,几个针黹女红不错的丫头们想帮都无处可帮,只能递递剪子、拿拿粉笔,或者帮褒姒挑绣线、分线等打打下手。
大家都动起来的情况下,动作飞快,不到两刻钟褒曼就裁好了衣形,古代衣服宽松没有版型,结构简单,说难听一点就是一块四方布在领子那里挖个半圆,再把两只袖底挖掉一块,然后把各边缝起来就好,考验的是耐心而不是技术。褒曼却在此加入现代元素,从挑布料开始就很讲究了,样式则以褒姒的身材当模板,版式适合个人的体型,剪裁合身,这样衣服穿起来才会漂亮好看,因此一件衣服设计好样子,就要制图打版再剪裁。
因为太过认真,等告一段落,褒曼抬起头来才发现肩膀疼,手也疼,但她的部分已完工,剩下的就没她什么事了。
绣工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刺绣需要静心怕人打扰,当然是全交给褒姒,褒曼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就放松的洗漱、拆卸发饰、沐浴后便倒头大睡,左右她该做的部分都完成了,接下来就看姊姊的喽。
十天后,两姊妹把布庄的李掌柜请到了家里。
李全六十出头,满头银丝,但精神矍铄,腰杆笔直,身边带着那日见过的伙计,是他儿子李大。
“那日没来得及向两位小姐请安,李大见过两位小姐。”青年容貌普通,但是浑身上下有股安定而沉稳的气质,感觉是能做事的人。
“李大哥不必多礼。”褒姒坐在那,举手投足,进退循法,像一尊冰清玉洁的瓷雕玉人,对他来说只能远观。
李大看了一眼后赶紧垂下眼睑,虽然半掩的眼中仍旧难掩悸动,但没有人看得出来他的情绪翻转。
他是奴才,姑娘是主子,能有什么想法?何况他有妻子还有两个娃了,即便心神还是剧荡不已,但是他立即将自己不该有的念头掐死,谨守本分才是他该有的心态。
屋里没有人知道李大的遐思,也不会有人注意。
褒姒太美,美得不沾尘俗,只要是正常男人谁能对她没有想法,但是她低调,平常足不出户,除了府里的丫鬟、嬷嬷、老门房,能亲眼见到她庐山真面目的人还真不多。
换个角度说,这也是褒正涛把两个女儿护得紧,任何需要女眷出席的筵席场所,一概以女儿年幼为由拒绝,这两年因为巴氏进了门,他终于有女眷可以携带应酬,再也不用把拒绝挂在嘴边,惹人遐想讪笑了。
对这点褒正涛很坚持,他才不管别人用什么眼光看他,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那对女儿是轻易不能出门的。
那样的容貌,还是安安静静在家等着嫁人就好。
但是身为人父的他又矛盾,在同安县这样的小地方,自己能替两个容貌拔尖的女儿找什么好对象?尤其是大女儿,随着褒姒年纪越大,他的烦恼越是加深。
李全却是激动的,这大姑娘几乎是以前大小姐的缩影,不过容貌态度一等一,更胜以前的大小姐一筹。
李全是褒曼娘亲米氏的陪房,自小看着米氏长大,对于褒曼和褒姒这两位小小姐的花容月貌除了一开始的怀念感慨,还真没有旁的念头。
大姑娘、二姑娘一向少来铺子走动,姑娘到了一定年纪不能随意出门他是明白的,上次匆匆一见没能说上什么话,挑了料子就走,他很能理解。
铺子的营运自从大小姐仙逝后都由他管着,他认为这是主子对他的信任,他更要全力以赴把铺子的生意做起来,可叹他能力有限,不管多努力积极,加上整个青大街各种布行绣坊环伺,铺子的生意就是两个字——惨淡。
这次唤他来,又是为了什么?不会是想结束营业了吧,因为自己的不力?
他忽然有些坐不住了。
“请李伯过来是有几套衣裳想请你瞧瞧。”说完,丫头们鱼贯的将那几套衣服用西式衣架挂上,然后拿出来吊在屏风上面。
这年头是没有西式衣架的,只有桁,大多的桁一次只能吊挂一件衣服,占地方又不方便,于是褒曼脑筋一转,把现代好用的衣架拿来借花献佛了。
李全看了衣架几眼后才把眼珠子转到那三件衣服上,他看出这三件衣服是大姑娘从铺子里拿走那三匹布料制成的,剪裁新颖特殊,绣工更是精湛,夺目耀眼。
用商人的直觉来说,这三件衣服太有卖相了,使上的针法繁复,他卖布多年,就他数得出来的针法就不少,好比花蕊用的是锁针、喜鹊的羽毛用单套针和刻鳞针、喜鹊脚用扎针,绣法上最特别的是那相迭花瓣,交叉的叶片,叶脉的纹理轮廓都留白线勾出。
这一样可就难倒他了,他从未在任何布料上看过这种绣法。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擦擦手,指着那些留白的独特地方。“敢问大姑娘,我从未见过这种绣法,可否请大姑娘指点?”
“这叫水路,李伯是觉得不好看?”
李全乱挥手。“不、不,好看极了。”宛如山水画的形式布局,整体悠闲高雅,形成独特的画绣风。
这时候的褒姒还不知道因为妹妹想赚钱的念头,使她无心插柳的开启了后世留白技法的先河,成为大家。
“如果把这三套衣服放在铺子里寄卖,卖得出去吗?”
“我们铺子还没卖过成衣,不知大姑娘要价多少?”
“嗯。”她瞧了眼褒曼,“李伯就照着时价卖吧,卖多少算多少。”
“不,就从一百两白银起跳。”从李全父子一进门就负责专心听讲,偶尔走神的褒家二姑娘语出惊人。
这样的绣工,这样的剪裁方式要是卖不出去,她把头砍下来给姊姊当椅子坐!
李全赶紧扣住椅子的扶手,额上立时见汗。“二姑娘,这样真的能卖吗?”
一百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何况这里是偏僻的同安小县,可不是其它大城,真有人能出这么高的价钱买一套衣服吗?
“试试就知晓。”凡事总要试了才知道能不能成,要是连试都不试一下,那就枉费她和姊姊没日没夜的辛劳了。
第三章 衣鸣惊人(2)
褒曼还是每天按时起床吃饭睡觉,不然就府里四处溜达,去小叶什院和姊姊聊聊天、做点女红,回来后就抱着一本册子涂涂抹抹,就连阿汝也不让看,看似该干啥就干啥,一点都不耽误,但是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和二姑娘在一起的阿汝可不这么认为。
她老觉得二姑娘自从和大姑娘连手做出三套漂亮得不似凡物的衣裳之后,好像对某件事就开始上心了。
褒姒看着妹妹仍旧笑容可掬的到她这里来,彷佛早把李全带回衣服的事给抛开了,妹妹年纪比她小却比她沉得住气。反观自己,表面不显,其实有些坐立不安,老想着那几件衣服有没有人看上眼?要是卖不出去可怎么办?想来想去,做起手下的绣活也就不如往日那么心无旁骛的利索了。
也不知是第几回下错针了,她索性停下手来看妹妹在捣鼓些什么。
这么安静,有些可疑。
褒曼太过专注,压根没发现姊姊的视线。
“这是什么?”褒曼正专心无比的弄着手上的东西,冷不防的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抽走案桌上一迭画好的纸。
“咦……”某人因为突然被打断没回过神来。
看清楚纸上东西,褒姒突然脸色爆红,手指发抖,声色俱厉,“你居然在画这种羞人的东西,褒丫丫你皮在痒了!”
从小到大,姊姊只要发怒都会这么喊她。
褒曼瞄了脸红得快熟透的褒姒一眼,镇定的把纸拿回来,看来看去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羞人?姊姊,有什么不对吗?”
看着妹妹一脸不解,褒姒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才把话说全了。“这这这这这这是主腰,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怎么能画这种东西?”
她都想钻个地洞去遮羞了,妹妹居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画出这种东西来。
褒曼终于知道自家姊姊在纠结什么了,她莹白的小脸上一片不以为然。“如果妹妹说这主腰能赚银子,姊姊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