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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梅迎春 page 5 作者:问蝶

  「我最好有那闲工夫去斗杏花,光是迎春阁的事就忙死我了。」桑嬷嬷止不住抱怨。现在迎春阁忙着换新画舫,游湖小径要盖凉亭,花娘们的新衣要重置,最好有那闲工夫去斗倒杏花坊。

  虽然她讨厌死杏花的嘴脸。

  「桑嬷嬷,妳就别生气了。」绿梅收起画舫与凉亭的建造图,起身准备外出。

  自从她的身分在迎春阁曝光后,绿梅也不再避讳,与桑嬷嬷有要事相议,泰半时间都是她到前厅来。

  「绿梅姑娘,妳要出门呀?」见绿梅点头,系好披风转身离去,桑嬷嬷赶紧唤住她的脚步。「绿梅姑娘……要是等等厉爷来见不到妳,那该如何是好呀?」

  不晓得怎么搞的,厉风行每天都在开业前两个时辰到迎春阁里来找绿梅,偏偏绿梅病好了以后,天天都早他一刻离开迎春阁,美其名是上街为花娘们添些用品,还有观察其它青楼的型态,可大部分的青楼都是参考迎春阁营运的,谁都猜得出来绿梅在躲人。

  「就说我不在,上街去了。」不理会桑嬷嬷的好语挽留,绿梅头也不回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今天下了点小雨,雾蒙蒙的;绿梅撑起一把小伞,上头绘着几朵迎春花,嫩黄色的花朵沾上雨珠,添了不少诗意。

  醉月湖现在一定很美。

  她最爱在下着小雨的时候,在醉月湖旁漫步;绿梅觉得这时她的心能平静一些些,能暂时远离喧嚣,忘掉烦恼。

  就在绿梅离开迎春阁没多久,结束一天工作的厉风行就到了。得到的消息又是不在,接连好几天都扑了个空,眼看回厉府的时间逐渐逼近,绿梅还是不肯松口说出他欲知的答案。

  那天,绿梅什么都没说。

  为何她不回夏家、为何她流落此地、为何她要承接迎春阁的重担?不管厉风行如何追问,绿梅顶多叹口气,要他别再问了。

  「绿梅去哪了?」厉风行的脸色有如外头阴雨霏霏的天气,透不进一丝阳光。

  桑嬷嬷在厉风行霸气的拷问下,只好说出她推测的答案。「一到雨天,绿梅都会到游湖小径散步。」

  该死!病才刚好又乱来。厉风行气得要挥袖离去,除了办事不力的下属外,很少人能挑起他潜藏体内的真正怒气,这点,绿梅倒是挺成功的。

  「厉爷,请留步。」桑嬷嬷略带迟疑地唤住厉风行,不断说服自己或许这么做对绿梅比较好。「如果你想探知绿梅过去四年的种种,就请您留步。」

  桑嬷嬷这话果真唤住厉风行欲离去的脚步,待他回头时,桑嬷嬷捧着一匹白绫走至他面前;仔细一看,上面沾着血迹,虽然经过洗涤,也还原不了它的无瑕。

  「绿梅这几年在迎春阁过得极好,可眉宇间就是有股解不开的悲愁。当年我和迎春救起重伤的绿梅,她身上除了一件破碎的残衣外,手里还紧抱着这匹白绫和一封书信,我洗净白绫后,迎春劝我别还她,我就留着了。」

  厉风行接过白绫,着实猜不出个所以然。他承认,当绿梅还是他的妻时,自己对她的态度委实平淡,不懂她的个性、喜好,只要她柔顺不为厉府添乱即可。

  当他听闻厉老夫人泣诉时,有些震怒,觉得绿梅坏了他的信任……

  「这丫头很怪,我也问不出什么,她的心事只肯跟迎春说。厉爷,如果你只是好奇,就别去招惹她了。」

  桑嬷嬷叹气离开,回头忙她该做的事。

  厉风行则是盯着手中白绫,静静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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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梅坐在柳树下的石头上,凝望醉月湖。细雨蒙蒙斜飞,带起一股凄迷;生长在楼阁附近的荷花,荷叶上盛满雨水,在微风中轻颤,抖落出一身傲骨。

  厉风行环走近半个时辰后,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色——绿梅痴痴凝望着痴痴凝望着湖面,劲柳在她身后随风飞扬,脸上竟有着他未曾见过的快意。

  由她伞面滴淌下的雨水,恰似迎春花的眼泪,不知是否为绿梅而心酸着?

  「绿梅。」厉风行轻唤,期待绿梅能带着那一丝快意回头。但就在她看清楚来人时,所有惬意彷若虚幻,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厉公子……」绿梅微僵,尤其看见他手上捧的白绫,脸色更加惨白。「这……我以为迎春姨把它丢了……」

  「这白绫从何来?」绿梅从厉府带走的物品,除了几件衣物和五万两银票,还有一纸休书;即便她不回夏家,也不至于流落风尘,身无长物只剩一匹白绫。

  「这白绫……」绿梅纤指微颤,细细地抚过绫面,哀伤痛绝更胜以往。「这白绫……我……」

  厉风行直觉这不是块好物,手随即一扬,将白绫扔下醉月湖。

  「你怎么把它扔了……」绿梅弯身想捞起白绫,伞也不撑,雨珠飘落在她发上,凄美绝伦。厉风行连忙环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紧紧地拥住她,为她遮雨。

  「够了,绿梅,放了它,放了妳自己。」

  现下她这副模样,就像拿回卖身契那天,失常地哭吼。

  「你不懂……」绿梅望着愈漂愈远的白绫,如果回忆也能愈漂愈远,那该有多好?「你不懂……那是我娘的遗物……是我回夏家、我回夏家……呜……」绿梅呜咽哭道,紧握厉风行环在她腰上的健壮手臂,似乎想把内心的痛苦嵌进他的肉里,绿梅使劲地掐着……

  「绿梅,都过去了,放了它。」

  「你不懂……我娘跟我说过,要别人如何待你,就要怎样对待别人。我一直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够多,婆婆不喜欢我,夫君不在乎我,哥哥嫂嫂也容不下我……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疼我的娘、公公跟迎春姨都走了,为什么他们不带我走?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活下去?我活得好累呀……呜……娘……」

  「绿梅,妳清醒点,清醒点!」厉风行在她耳边大吼,希望能将绿梅的理智唤回来,她这样子,他看了比谁都心疼。

  「娘……梅儿好累、好累,妳来带我走好不好……好不好……梅儿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你放开我,放开我!」

  「绿梅……绿梅!妳还有我……该死,妳还有我呀!」绿梅不停地想挣脱厉风行的怀抱,眼光紧锁在漂远的白绫上,要是他一放手,她会不会就随它而去了?

  「我不要你可怜我!」绿梅扳不开厉风行的健臂,眼泪流得更凶。「我不要你的怜悯,我不要你的同情,我只要你走,走得远远的!」

  「谁说我可怜妳了?」厉风行索性连伞都不撑了,双手扶住绿梅的肩头,将她转向他,教她看清他眼底的真诚。

  「那你是在嘲笑我吗?我是你的下堂妻呀,厉、公、子。」绿梅凄惨一笑,与他四目相对的眸中只有凄怆。

  「你想知道我在厉府是如何被躇蹋的?如何被赶出夏府?如何被卖进杏花坊?如何被施虐?又如何逃到迎春阁?可以呀,我这就告诉你,离开……」

  「不!」厉风行捣住绿梅的小嘴。事到如今,他反而没有勇气去得知一切,逼着绿梅回想,无疑是一种残忍的凌迟。

  「……可是我想说。」绿梅取下覆嘴的大手,感觉所有事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离开厉府后,我雇辆马车回到夏府,哥哥嫂嫂知道我被休离了,把我拖到宗祠里狠狠地打了一顿,说我坏败门风,要是害夏府失去……」

  「不,妳别说。」绿梅双目又出现空洞,整个人像被黑暗吞噬一样,厉风行此时才发觉自己的残忍。

  「不管什么事,他们都怪到我身上。他们抢了我的包袱,拿走我所有值钱的东西后,给我这条白绫,要我滚得远远的……」

  「不……」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人可以依靠,一路跟着乞丐乞讨到锡安,其它人看我是个年轻的姑娘,就连手绑我,把我卖到杏花坊换银……」

  厉风行俯身攫住绿梅的樱唇,攫取她欲说出的话,恨不得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面,分担她内心深重的苦痛。

  你不懂颠沛流离的可怕……

  举目无亲、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上……

  你不懂,永远都不会懂!

  「绿梅……」

  唇上传来的温暖让绿梅停止挣扎,鼻息间皆是厉风行干爽的男人味,如此缠绵的深吻,她从不曾感受过此等的温暖。

  雨停了,绿梅的泪水也停了,嫣红的双唇透着水光,迷蒙的秋瞳涤净黯淡。

  「为什么……吻我?」绿梅抚着唇瓣,不解地望着厉风行。上头还残留着他霸道的味道,连欢好时都不曾吻她的人,为何四年后,什么都变样了?

  厉风行没有回答,收起方才的震撼,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与水滴,收起两把伞后,牵起绿梅的纤纤玉手走向迎春阁的方向。

  「绿悔,不要质疑我的话。」厉风行定眼望向绿梅,轻拢她的秀发,语气坚定地道:「我只想疼惜妳。」

  第四章

  如果只是想疼惜,未免也做得太过了吧?

  迎春阁大厅站着四个局促不安的小姑娘,年纪相仿,约莫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绿梅无言地听着阿升的介绍,福儿、乐儿、喜儿、庆儿的,搞得她头疼。

  「少夫人,这四个丫鬟是主子特地派来伺候您的。」阿升必恭必敬地站在绿梅身旁,如同他伺候厉风行一般。「福儿、乐儿、喜儿、庆儿,还不快跟少夫人请安。」

  「少夫人好。」

  「得了。」绿梅按着隐隐作疼的眉角,搞不懂厉风行究竟在想什么。这里是青楼,他送了四个小丫头过来,哪天她们要嫁人了,名声多难听。「阿升,给她们一笔钱,遣她们回去吧。」

  「少夫人,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她们手脚很利落的,还是我给换年纪大一些的给您使唤。」

  「阿升,我不用丫鬟,要你家的爷别忙了。」瞧她们一脸像被推入火坑的样子,绿梅多半猜得出她们的心思。迎春阁不是个适合她们的地方,即便跟着她不用接客,却难免会受到一些客人骚扰。

  那会在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伤痕的……

  「少夫人,不成呀。主子说要是您拒绝,要惩罚这四个丫头的。」一见绿梅起身准备离去,阿升连忙站到她面前,好生苦求。

  「少夫人,别赶我们啊。」福乐喜庆四名丫鬟也立刻跪下。

  「妳们……」绿梅头疼得快炸了,左一句少夫人、右一句少夫人,这个头衔压得她脖子好酸。「阿升,你跟你家爷讲,请他把四个丫鬟收着自己用吧。」

  既然阿升挡去她回房的路,绿梅一转身,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又要出门?」正当绿梅步出一步,厉风行正巧与花富甲看完饰品成品回来,瞧过满脸无奈的阿升,大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绿梅不因厉风行的问话而停住脚步,直直地走向门口——

  「那四个丫头都给我各打三大板,赶出——」

  「你……厉公子,你别责罚她们,我真的不需要丫鬟服侍。」

  一听厉风行要责罚那四个丫头,绿梅马上停下脚步阻止他。她真的愈来愈不懂眼前这男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或许她根本没懂过他。

  三年夫妻,见不到几次面,又能了解他多少?

  「为何?有四个丫鬟为妳分担,省得我老是找不到妳。」厉风行一脸冷峻,说出的话平凡无奇,却让绿梅心里不停地滴着汗。这男人分明是在报复。

  「我……厉公子,这是迎春阁,是青楼呀。你把这四个小姑娘送进这来,她们下半辈子不就毁了吗?」她的下半辈子已是无望,注定老守迎春阁,可那四个小姑娘娇滴滴的,就算卖到大户人家当婢女,也好过来这活受罪。

  「我不在乎。」

  「我在乎!」

  绿梅气呼呼地护在福、乐、喜、庆面前,放大胆子瞪着厉风行,吓坏了阿升与花富甲;一来是平时柔弱的绿梅竟敢出言相抗,二来是厉风行脸上微扬的笑纹。

  厉风行浅浅的笑,比花富甲嚎啕大哭更令阿升感到可怕……

  绿梅从来不曾忤逆过他的意思,尤其在她还是厉家媳妇的时候更是千依百顺,不仅依厉风行的命令,也顺厉老夫人的意见。

  可她依的是对的事,如今厉风行硬推着小姑娘入火坑,这儿是她的地盘,说什么也不能放任他为所欲为。

  「我不做蚀本生意。」厉风行淡淡一瞥,扫过绿梅因怒气而微红的娇容,脸上的得意一闪即逝。

  「我只是不收,你哪儿做了蚀本生意了?」绿梅背过身,扶起跪在地上的丫头们,没瞧见厉风行与阿升在空中交换的眼神,似乎藏了什么诡计。

  「买了无用,便是蚀本。」厉风行刻意指向脸色发青的丫头们,双目不移地锁住绿梅的反应。

  他就是要激起她压抑许久的自我。

  当然,他也要得到让他满意的结果。

  「你……你……」绿梅搜寻脑海半天,找不着适合的词句能有力地反驳他。厉风行在商言商的本事竟拿来欺侮姑娘家,羞也不羞!「那我买下她们四个总可以了吧?」

  「可以。由迎春阁主事买下,当然可以。」厉风行话中有话,特别强调迎春阁三个大字,好让绿梅能够在顷刻间明白他意指为何。

  「你……」绿梅双手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里,恨不得往他脸上招呼两拳,让他知道个性再温驯的猫儿也是有脾气的。「总之,她们不能待在迎春阁里。」

  就算素行再良好的姑娘,一旦待过青楼,身上就有道消不去的烙痕,光是他人鄙视的眼神就够让人失去活下去的力量,这个男人懂是不懂严重性呀!倘若今天跪在这里的是他亲妹子,看他还能如此狠绝吗!

  「那好,一人三杖,逐出——」

  「厉风行!」绿梅气得跺脚,娇嗔的模样完全巅覆过往他对妻子的既有印象。「我不管!我不收下她们,也不准你打,不准就是不准!」

  阿升与花富甲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该竖起拇指称赞绿梅的勇敢,竟敢如此对厉风行说话,还是哀悼绿梅不知死活的行为。

  相较于他们两个的臆测,厉风行显得相当冷静自持,心里头却是暗潮汹涌。

  她是在同他撒娇还是撒泼?

  「我不做蚀本生意。」厉风行刻意背过绿梅,丝丝暖意化了他脸上的冷冽,为她。「妳拿什么换?」

  「我……好!那厉公子想要什么?请开出条件。」绿梅定定地望着他伟岸的背影,总有股不小心把自己卖了的悔意堵在心上。

  「好,那就……」厉风行略一停顿,深深地牵引着众人的好奇;待他回过身来,缓缓地吐出接下来的字,绿梅已经来不及阻止。

  「我、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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