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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梅迎春 page 4 作者:问蝶

  桑嬷嬷一把扯过所谓的卖身契,定眼一瞧,上头当真是绿梅的名字,随即心头一凛,故作镇定地道:「天底下有多少个绿梅,妳说了就算数吗?我说迎春阁里扫茅厕的老妪叫杏花,妳就真的是个倒屎尿的呀?」

  周遭传来不少嘲笑声,连杏花带来的花娘们也忍俊不禁地窃笑起来。

  「妳!」杏花恨不得上前撕了桑嬷嬷讥笑的嘴脸,看她等等还笑不笑得出来。「那妳请绿梅出来,让我们俩当面对质不就得了。」

  「妳是什么身分?有何资格在迎春阁里对我大呼小叫,还指定要见绿梅姑娘,妳是带了多少金子银子过来呀?」

  「心虚了吗?告诉妳,今天我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绝不罢休。」

  「妳耍泼错地方了吧。这里是迎春阁,不是妳的杏花坊,我不吃妳这一套。」

  「管妳什么地方,要绿梅出来!不然我就霸住妳迎春阁的大厅,大家就来瞧瞧谁先让步。」

  「杏花,妳可别太放肆了。」桑嬷嬷与杏花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火花在空气中交错,除非对方先开口示弱,没有其它办法阻止女人的战争。

  「呃……桑嬷嬷,妳就去请绿梅姑娘出来一趟吧,老僵着也不是办法。迎春阁一天不开业,损失有多大呀,妳就顺了杏花一回吧。」花富甲开口劝桑嬷嬷。要不是昨晚贪杯误事,将绿梅的事说了出去,还加词渲染一番,他也不至于难做人呀,但愿厉风行此时不在锡安,更别在迎春阁里。

  「你,哼,等会儿同你算帐。」桑嬷嬷气愤难平地怒瞪花富甲,交代迎春阁其它花娘多加注意,免得有人手脚不干净,趁乱摸走大厅上名贵的袖珍装饰品。「我这就去请绿梅姑娘。杏花,妳给我好生待着。」

  桑嬷嬷气急败坏地奔至绿梅的房间,大力地拍起房门,完全忘了厉风行交代过,要她暂时别拿公事烦绿梅,让她能安心休养。

  躲避着厉风行脸上的阴霾不快,桑嬷嬷快速地解释着,只见绿梅重叹口气,拿着刚取下不久的黄玉珠钗,困难地想起身下床换下她睡皱的衣裳。

  该来的,还是来了。

  「厉公子,能请你回避一下吗?」纵使两人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现下却是陌路人。厉风行出现在她房内已属不妥,更别说大方地在他面前更衣。

  「不准。」

  「嗄?」绿梅望着厉风行,娇羞映满粉颊,为苍白的面容添上血色。「可……我要更衣……」

  「病还没好,不准去。」

  「不……我一定得去。」绿梅借着桑嬷嬷的搀扶走下床挑衣,再坐到梳妆台前盘发;桑嬷嬷接过黄玉珠钗想为绿梅簪上,却被厉风行半途拦劫,抢了过去。

  「不、准、去。」习惯听取正面答复的厉风行,怎能轻易让绿悔坏了他的习惯,况且她病成这样,还想逞能?

  绿梅缓缓回过头,眼底的无奈与哀愁溢满流泻而出,让厉风行想起头一回见面时,她那盛满万语千言的杏眸,仿佛在向人求救一般,却苦无人能伸出援手。

  「我必须去。」

  「不准。」

  「我非去不可。」

  厉风行头一回屈服在绿梅的乞求下,只好退一步让她换上干净的衣裙,再由他扶着走入大厅,确认她不会在病弱的情况下走进湖里。这一幕却让花富甲心里直喊糟;杏花脸上的得意则是愈来愈张狂,迎春阁里的花娘每个皆被吓得合不拢嘴。

  这……这不是酿酒女梅儿吗?何时成了迎春阁背后的主事了?

  「杏花姨,好久不见。」绿梅虚弱地开口;若不是厉风行扶着她,肯定成了一摊烂泥,软倒在地上。

  「果然是妳,绿梅。」杏花睨了桑嬷嬷一眼,藏不住的贪婪与得意让她看起来极为狰狞。「知道这是什么吗?」扬扬手中的卖身契,杏花暗自庆幸当年没把它丢了,往后的成败就靠它了。

  「知道。」绿梅身子微微一颤,不堪回首的记忆历历在目,令她痛苦地闭上眼,揪紧身旁厉风行手臂,像攀着浮木似的渴求救援。「那是……我的卖身契。」

  厉风行拥紧怀中颤抖的娇躯,心坎上悄悄进驻一抹心疼。绿梅究竟遭遇了什么非人之事?处在迎春阁里,卖身契却在另一间青楼鸨母手上,积累已久的疑问又加深一层。

  「很好,妳没忘记。」杏花收起绿梅的卖身契,过于自信的贪婪使她忽略了花富甲拚命使来的眼色。「当年妳私逃一事,我就大发慈悲不追究了,免得大家闹上官府不好看。不过,我的损失妳得赔偿才行。」

  「赔偿?痴人说梦!当初要不是迎春救了绿梅一命,她早让妳给活活打死了,今儿个妳还有脸要求赔偿,我呸!」桑嬷嬷忍不住啐了杏花一口。迎春死后,只剩她知晓当年绿梅昏死在门前时,情况有多么惨不忍睹。

  「就算我打死她,也没有妳说话的份。」凭着一纸卖身契,杏花有恃无恐,即便绿梅身畔男人的霸气令她有些怯步,也挡不了她想致富的贪念。「总之,绿梅说到底还是我杏花坊的姑娘,只要她肯帮我壮大杏花坊声势,就像当年帮迎春那样,我就撕了她的卖身契,让她能好好地待在迎春阁里。」

  「不可能。我不会帮妳的。」绿梅为了取出怀中的单据,不得已将重心转靠在厉风行身上,此举对他们现今的关系来说,委实过于亲密……「迎春姨对我有恩,我才会为她撑起迎春阁的生计,为她完成来不及实现的远景,而妳……」

  绿梅摇摇头。就算是事实,她也不想多言他人是非。

  「既然如此,还有另一个方法可行。」杏花亮出一根手指头,向绿梅狮子大开口。「给我十万两,我就让妳赎回卖身契,否则……呵,大家就见官吧。」

  「妳休想!」桑嬷嬷头一个拒绝。十万两,迎春阁是付得起,只要把醉月湖上的画舫全部出售,但她就是不想便宜了杏花那骚蹄子。「十万两买妳五栋杏花坊绰绰有余,我宁愿花十万两买碎石,把妳活活砸死。」

  「没得商量就官府见了。绿梅不肯帮我壮大杏花坊,妳不肯付十万两,我就等着县太爷把绿梅判还给我,让她替我接客赚钱我也开心。」

  「我……」

  「我付。」一听到杏花打算让绿梅接客,想起她盛愁的眸子不知又会添上多少悔恨,厉风行不加思索地答应付出这笔款项。

  绿悔正想说话,厉风行抢先她一步开口,铿锵有力的二字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为何他能毫不犹豫地答应呢?

  「不……」绿梅揪紧他健壮的手臂,抬起头迎向他锐利的鹰眸,不懂他为何要做此不划算的买卖,其实他可以置身事外完全不理的。「不……不可以……」

  绿梅不断地摇着头,发鬓都乱了。要是让厉老夫人知道厉风行为了她花了十万两,又会有多少蜚语流言来攻击她……

  「太好了,这位英挺潇洒的爷真干脆,杏花我——」

  「不,你不能这么做,我不值得!」她现在已不是厉府少夫人,就算是,也不值得他做此牺牲。

  「不,妳值得。」

  绿梅美目微敛,刻意躲避厉风行火炽般的视线,深怕自己在他的话语里迷失。

  「杏花姨,我不欠妳什么。」

  「谁说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妳想抵赖?」杏花再度拿出绿梅的卖身契挥舞着。早知道绿梅能带来大把大把的财富,当年说什么也要把她找回来供着。

  「就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才能明白告诉妳,我不欠妳什么。」绿梅摊开握在手心里的字据,双唇一开,又是轻叹,听得厉风行不自觉攒起眉锋。

  「妳用十两银子买下我,迎春姨代我还妳一百两现银。当初妳说弄丢了我的卖身契,无法还给我,所以我请妳立下书契做为日后凭据,妳还记得此事吗?」

  「这……我……」杏花一时间被钱财冲昏头,竟然忘了当年收了迎春一笔款子,说要赎回某个花娘;原先她不以为意,想说逃都逃了,还有一百两可以拿,何乐而不为,于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杏花姨……我不欠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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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带着她的花娘们悻悻然离开了,留下绿梅的卖身契和一个抹不去的笑柄给迎春阁里的人闲嗑牙。

  「她打了妳?」厉风行扶着绿梅回房,将她安置到床上后,搬张圆凳坐到床边,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杏花说过的话。她打过绿梅?

  绿梅似乎没有听见厉风行的问话,痴痴地看着手中的卖身契,读过一遍又一遍,彷佛掉入那一段难堪苦痛的回忆里无法自拔。厉风行哪能忍受这等忽视,又怎能放任她自怜自艾下去,抢过绿梅的卖身契,唰的一声把它撕得粉碎。

  回忆的洪流不知将绿梅的神智卷往何处,空洞无神的双眸依旧紧盯着自己的手,不曾移动,豆大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滴进厉风行的心湖。

  「看着我,绿梅,看着我。」厉风行扳过绿梅的脸,强迫她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别再回想以往的伤痛。

  绿梅失神的模样让厉风行心慌。好久不曾感受到何谓担心受怕,可笑地以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思绪,而今天撼动他的心、让他尝到心被拧紧揪住酸楚的,竟是他四年前休离的妻。

  绿梅秋瞳微微转动,恢复了些许生气,双手抵着厉风行精瘦的胸坎,使尽力气想将他推离,可病弱的她连支撑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推离这比她高大健壮的男子。

  「走……你走……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求你……」破碎的呜咽粉碎厉风行的理智。从小到大几乎跟在父亲身边打转,鲜少机会接触女性,绿梅的反常,大大考验了他。

  「你走……你回你该去的地方,这里不是你该待的……走……」

  「该死!」厉风行忍不住咒骂,摇着绿梅的肩头,想让她清醒点,不明白为何她脸上永远只有愁苦。

  「你走……走得远远的……让我自己一个人……」

  「闭嘴!」厉风行怒斥,却温柔地将哭累的绿梅环进怀里,让那些令他措手不及的泪水全染进他的袍子里。

  「我好累……好累……」靠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胸膛里,绿梅累得不想再挣扎,只想把内心令她窒息的回忆抹去,别让它成为索命阎罗。

  「累了就休息。闭眼。」厉风行垫好柔软的羽毛枕让绿梅躺下,自己则是坐上她床畔,为她拉好被子。

  充满霸道的命令,就像对待下属般的口吻。确定绿梅不会着凉后,厉风行至小前厅取了一本账册,走回屏风后面,赫然发现绿梅张着无神的大眼,望向被他撕毁的卖身契——

  「妳不是花娘。」

  「是,我是。就算你撕了我的卖身契……我还是个花娘……」绿梅盛满哀愁的眼眶无法再负荷伤痛,滚落一颗又一颗珍珠般的眼泪,迷蒙中看见的厉风行,绿梅油然生起一股想依赖的欲望,可惜她不能,只好忍痛指着门口的方向,语带恳求地说:「厉公子,请你离开,别再来了……」

  「我不走。」自从见了杏花之后,绿梅大反常态,一心一意只想赶他离开;究竟当初杏花坊发生了什么事?即使绿梅接过客,也不影响他对她的疼惜。

  他只想疼惜她。

  他只想再看到绿梅对他露出一抹微笑,就像当年在厉府迎接他回家时的微笑。

  为什么现在她眼底只剩哀愁……

  「你不走是不是?」厉风行的态度十分坚决,绿梅一咬牙,开始脱起衣服。「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满足你的好奇。」

  厉风行本想阻止绿梅的举动,却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之前绿梅连发高烧盗汗,桑嬷嬷说什么也不肯为她脱去外衣;绿梅睡醒后,最在意的便是她的衣着完不完整。

  当绿梅卸下衣物,露出湖水绿的肚兜时,厉风行看不出有任何异状,直到绿梅缓缓转过身子,撩起披在背上的云瀑秀发,原本光滑如凝脂的雪肌,布满一道又一道可怕的鞭痕。

  一般男人只能承受三鞭,绿梅背上却是疤痕交错,恐怕不止三鞭,甚至少许皮肉还翻了出来,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啊!

  听见厉风行略微强烈的吸气声,绿梅镇定地套起衣服,这下他应该就会离开了吧……

  一个失了闺誉、又拖着残破身躯的女人,纵使厉风行念在夫妻旧情,也无法重新接纳她了,不是吗?

  「走吧……」走得愈远愈好……让她彻底断了念吧。

  绿梅轻叹一口气。对这世间,她累了、倦了……

  「告诉我,妳发生了什么事?」厉风行不仅没离开,还坐到绿梅身边,为她穿好衣服、系好衣带,做尽一切他不曾为她做过的事。

  绿梅回过头,看见厉风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嫌弃,竟是包容的宠溺和疼惜,是她未曾见识过的深情;如此霸气的男人,竟肯放下身段为她穿衣顺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娶她是为了替厉老爷报恩,而今,厉风行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版工师傅,他所做的又太多了。

  况且,他不是说过各取所需吗?那他要的是什么?

  「说,我听着。」厉风行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或许是由原先的好奇转为现今的疼惜吧。

  其实他上次回家后,特别向总管问明绿梅在厉府的状况,才发现厉老夫人对她的指控几乎是子虚乌有、平空杜撰的。

  也就是说,他在谎言堆里迷路了近五年。

  厉风行相当有耐心地等候绿梅开口说话,一反平时雷厉风行的作风,哄着绿梅为他剖心相告——

  「我……也只是卑微地活下去而已……」

  「然后?」厉风行抚着绿梅清瘦的小脸,为她憔悴的样子心疼着。

  「迎春姨死前,把我和红筠唤到她的床前,要我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不管多苦、多累,都不能轻易放弃……尽管我活得好累、好想死……」

  「不准说。」厉风行捣着绿梅的小嘴,很怕她说出口的字会成真。

  「我问一句,妳答一句。」见绿梅点头,厉风行才将覆嘴的大掌移开。

  今日,他一定要把所有疑问统统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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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芳坊倒了,一夕之间。

  有人说是迎春阁打压,让杏花坊买不到新的花娘,旧的也全纳入桑嬷嬷旗下;也有人揣测因杏花坊花娘的气焰太高,得罪了某不知名的商贾,重重地影响了生意,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只好收起来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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