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你还坚持这报告是你做的?”他的嗓音如刀锋般凌厉,划破徒劳的狡辩,教何菁玲一时语滞。
只见白铎凡眸光凛凛盯上她,薄唇掀动吐出如冰的低语。
“何秘书,我可以忍受你欺骗我,但我无法忍受你用粗制滥造的谎言来污辱我的智商。为了配合各位的理解能力,我想有必要和在场几位‘专业秘书’说明,今天你们能做的事,未来由许特助带领的团队足以胜任;我需要的,是一位熟悉公司历史档案报表,并有能力将资料分析整理提供参考的员工--而黎秘书,你正是最、佳、人、选!”
那天,他犹如狩猎者锁定猎物的灼灼眼神,教黎筱沛每回忆起都颈背发麻,仿佛掉入陷阱的无辜小动物,深知大难临头却逃也逃不掉。
她非但没被炒鱿鱼,还在总裁英明睿智的钦点下,从秘书转调特助,这个人人称羡--尤其让女性同仁口水直流的肥缺,她却如坐针毡,每天忙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如果白铎凡记恨她曾说过他和章家那些二世祖、三世祖一样,全是些菜头草包,想要藉机报复,那么他成功了!这一个多月来,她深切感受到他是个多么精明能干、手腕高超的奸巧商人,更是个把员工当牛当马奴役的黑心老板。
她的境遇看在别人眼里无疑是一跃升天,成为新任总裁眼中的大红人、备受提携的幸运儿,只有黎筱沛自己明白--
总裁特助这工作还真不是人干的,尤其是不幸当上工作狂的助理!
才想到这里,夺命追魂CALL再度响起。
“黎特助,有你的内线,是、是总裁亲自打来的!”
总机小姐睁圆了闪亮亮星眸,从柜台后急探出头,甜美嗓音透出压抑的兴奋,仿佛追星少女巧遇偶像,还与对方握手留念,就连领着一票娘子军前来找碴的何菁玲都满脸妒羡,直瞪着那只话简瞧,和黎筱沛不堪其扰的神色相差十万八千里。
果然,距离制造美感,无知是种幸福。
这些女性同仁都被白铎凡那张俊逸出色的脸庞给蒙骗了,那男人根本是虐待狂、喜爱压榨员工的魔鬼上司!
睇了眼双颊泛红的总机小姐,和满眼妒恼、只差没在她身上烧出几个窟窿的前同事,黎筱沛忍不住在心中慨叹,不忘偷偷腹诽一下顶头上司,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起电话。
“您好,白总,请问有什么吩咐?”
她紧握起话简,尽力以最甜美亲和的语气展现自己的专业,唯有唇角微微抽搐的弧度出卖了她的真心。
“你在哪里?下午视讯会议南科厂的绩效报告和研发样品都还没收到,午休结束前我要看到它摆在我桌上,有任何问题吗?”
曾经令她觉得媲美深夜电台主持人的低沉磁性嗓音,如今听在耳中却像讨债集团般,充满威胁与压迫感。
“请放心,报告已准备妥当,我也在一楼柜台守候,一定会在快递抵达的第一时间将样品送到您桌上。”她嘴上回覆得谦恭有礼,内心却已拿起针狂戳诅咒娃娃。
这男人还记得现在是午休时间?使唤员工使唤得如此得心应手、泯灭人性,也不想想她从早上一进办公室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在总裁大人的英明领导下做牛做马忙了一上午,现在连期待已久的午餐都化为泡影,她可怜的五脏庙就快要不顾羞耻地发出不平之鸣了。
默默切断内线,她努力端出专业素养,试图维持表情的平和以免吓到旁人,却发现自己摆扑克脸的功力仍然太过薄弱,回头该向许特助多多学习。
同一时间,黎筱沛咬牙忍怒、颦眉噘嘴的任何一个细微神情,都逃不过荧幕后那双满是戏谑与兴味的黑眸。
“上班时间透过监视器窥看员工,似乎成了你的最新嗜好?”许竞乔语调平稳,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苟同。
“不过是看些有趣的画面纡解压力、调剂身心,用不着瞪我。”
“倘若让被某人当成‘调剂品’的黎特助知晓,她肯定会用更严厉的表情回敬你。”经过这阵子相处,许竞乔岂会看不出好友和这位新任小特助之间剑拔弩张的微妙气氛?
最令他感到讶异的是,向来公私分明的白铎凡竟专爱处处找黎筱沛麻烦,虽然都不是什么无理苛刻的要求,却也时时让她气得七窍生烟,又碍于助理身份,只能出了总裁办公室后躲到角落剪纸人扎图钉泄愤,还以为没人发现。
许竞乔多少有点迟疑,万一哪天黎筱沛气爆了,戳的不是纸人而是白铎凡的脑袋--自己要不要两肋插刀救明友?还是明哲保身袖手旁观?
毕竟,这不算在特助的职务范围之内。
“只要没人通风报信,她不会发现。”白铎凡意有所指地开口。
他一手撑颊,另一手漫不经心翻动许特助刚呈上来的待批阅公文,虽然整个人意态慵懒,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荧幕的小女人。
“啧,这女人一挂掉电话就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整张脸皱得像颗小笼包,肯定又在偷偷骂人。”
他嘴上不满碎念,眼底却闪过笑意,心满意足地将目光从监视画面移开,转向随手翻弄的文件,却在看见她以娟秀字迹细心写上备注的纸页时走了神,情不自禁在脑海勾勒出她忍气吞声还要故作微笑的表情。
察觉自己的坏心眼,却又忍不住磨练她、逗弄她,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白铎凡明白她的工作能力的确很强,责任感也重,连要求甚高的许特助都默默认同,他相信她可以做得很好,再说……
忆及那夜烧肉店的袭吻,生平第一次被女人夺去主控权,这酒后乱性的女人却在亲了他后醉倒呼呼大睡,害他成了全店笑柄,自己合该向她讨回一点心灵补偿。
这已成为他回国接手公司后唯一的消遣,身为特别助理的她,替老板分忧解劳不为过吧?
礼拜五的夜晚,看着空荡冷清的办公室,一丝迟疑掠过白锋凡微眯的黑眸。
“人都去哪里了?”
自从接手公司,为了补救三舅章钰胜捅出的资金缺口,他一方面对财务报表严格把关,精简人事缩编预算;另一方面则是分割企业品牌与代工,藉着打响品牌知名度攻占新市场。
三个多月来他和助理们日日加班到深夜,现在才不过晚间七点半,员工居然全都不见踪影,是终于受不了压力集体跷班了吗?
“你忘了吗?为配合绿色能源节约日,今晚八点后整栋大楼都将熄灯,所以员工大多已下班,这还是一个月前你亲自签署核准的活动。”在办公桌上放下一叠卷宗,并接过他审核完毕的文件,许竞乔淡淡提醒。
“对,我想起来了。”揉了下因长时间专注工作而隐隐作疼的额际,白铎凡点头表示了解。
前阵子在公关部经理的大力游说下,为了提升公司形像,营造重视环保爱护地球的品牌理念,他亲自签核了这项活动。
瞪着桌上一叠未完成的工作,和E-mail信箱中数十封尚待回覆的信件,现在他只想咒骂当初积极鼓吹这活动的公关部经理。
“剩下的只得回去再处理。”他将资料储存至随身碟,打算回住处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并朝友人颌首。“你也早点下班回去休息吧。”
“那我先走一步了。”许竞乔拎起公事包,正准备离去却被唤住。
“等等……黎特助下班了吗?”
白铎凡望向助理室内电脑仍未关闭的L形座位区,黎筱沛专属的荧幕保护程式仍在播送一张张华丽美食照,让他看了眉宇微拧。
“她的公事包还在,应该还没下班。稍早她说要送东西去企划部,可能有事耽搁,需要我打内线或请总机广播找人吗?”
“不,这时候总机应该已经下班,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走。”
直到许竞乔离开,他才回到座位,在电脑荧幕上点选全公司除了保全部门外唯有他得以进入的监视系统,输入一连串密码和指令开始监看画面,将影像调转到大约一个小时前,追查那位不见人影的小特助芳踪。
“晚间六点五十六分.从特助室搭电梯至十七楼企划部……那男人是谁?企划部员工?档案收下就可以回去工作,有必要聊天聊这么久?”
瞪着画面中有说有笑的男女,湛黑瞳眸不满微眯,他捺着性子快转影像继续看下去。
“啧,居然一口气聊了快十分钟!”
她和那名男职员的愉快交谈,直到一名臭脸女子出现才被打断,白铎凡记得那名女职员,叫何什么仙姑还是妖精来着,曾是三舅聘任的花瓶秘书团之首。
“哼,七点十五分离开企划部,搭电梯返回二十二楼,人应该早就进办公室……这女人在搞什么?”
将监视录像一路快转至黎筱沛返回总裁与特助室楼层,她出了电梯后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反常模样,让他心中一凛,只见她四下张望了会儿,不打算回到工作岗位,反倒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打开安全门快速闪身入内。
这女人……该不会是要和男人幽会?!
瞧她的行径偷偷摸摸无非是作贼心虚,那名幽会对像该不会已有家室,才会如此见不得光?话说回来,是哪个家伙如此大胆,竟敢在公司内诱拐未婚女特助大搞不伦恋情,简直没把他这个总裁放在眼底!
脑海中纷乱的猜测让白铎凡心情蒙上一层阴霾,闷着满腹猜疑,他未作多想,起身朝外头走去,准备亲自出马逮个人赃俱获。
第4章(1)
“吼,我真的快被那个压榨员工的吸血鬼搞疯了!”
才刚上顶楼,白铎凡就被这声怒吼喊到傻眼,下意识停顿脚步。
“自从他上任后,公司肯定节约不少冷气费,因为他根本就是个会走动的冰窖!那些高级主管每次远远看到他,就好像老鼠见到猫闪得比什么都快,落人一步就等着变冰柱,可怜我整天跟在他身边都快被冻伤了,不知能不能中请职业伤害补助……”
他眯眼瞪视背对着他巴在栏杆上,不停对电话那头气愤抱怨,并频频朝天空挥舞拳头的娇俏身影。
“什么?他很帅?顶头上司长再帅也没用,好兔不吃窝边草你听过没?再说在他手下工作我哪天不是战战兢兢,上礼拜高级主管年会,面对某几个仗着年资坐领高薪却毫无建树、老爱大放厥词的老狐狸,他三言两语便戳破对方牛皮还当场革职,改拔擢他们的手下大将为主管。打从那天起总裁大人的经典名言‘我可以忍受你欺骗我,但我无法忍受你用粗制滥造的谎言来污辱我的智商!’就在公司里流传开来,够犀利吧!”
她刻意压低嗓音模仿出的腔调,耳熟得令他挑眉。
隐身在天台幽暗角落,白铎凡怎么也没料到平日忍气吞声任他搓圆捏扁的小秘书竟吃了熊心豹子胆,躲在天台上偷偷议论他。
瞧她抓着手机一讲就十来分钟,犹如山洪爆发的碎念,可见积怨已非一朝一夕,他忍不住拧眉盘算,这女人究竟背地里抱怨过多少回了?难怪最近老觉得耳朵发痒。
“呼,发泄完了真痛快……什么?你说帅哥骂人的样子一定很迷人,希望被他骂一次?你到底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他?我怎么会交上你这种损友,一遇上帅哥就晕船,好歹也同情一下你水深火热快过劳死的死党好吗?啊,时间差不多我还得回去整理报表,改天再约聚餐,拜拜。”心满意足讲完电话,黎筱沛一转身就惊见顶头上司正一脸黑煞地站在她身后。
“吓!你……白、白总,您怎么会在这里?”她惊吓的俏颜试图在嘴边弯出一丝弧度,可是笑容很失败。
眯眼瞪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方才讲电话时的泼辣劲早不复见,白铎凡忽然觉得荒唐又有趣,傻颜逼近,语带戏谑道--
“你猜怎么着?我刚才在办公室一直听见有人在骂我,循着声音找上来,就发现原来黎特助对我有这么多指教。”
“距离一层楼高还隔着强化玻璃,办公室怎么可能听得见?之前章总就从没听见啊!”她一脸不可置信地咕哝着,被他太具诱惑力的帅气脸庞惹得心跳漏拍,悄悄向后退了退。
敢情这女人曾躲在上头把历任主管全骂过?
对于她屡次将自己与三舅章钰胜相提并论,白铎凡莫名感到不快,而她自以为不着痕迹退避的小动作,更令他心头暗火簇簇。
“刚刚那些……你都听见了?”她怯怯地瞅向他。
“一字不少全听见了。”点点头,英气凛凛的眉峰一挑。
“压榨员工的吸血鬼?冰窖?白金级难搞的大总裁?请问还有遗漏的吗?”
顶头上司长再帅也没用,好兔不吃窝边草你听过没?
白铎凡没有说出口的是,比起那些挖苦讽刺的评语,她毫不掩饰吐露的心底话更令他不悦,这情绪来得莫名,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堵在胸口,教他有些气闷。
瞪着总裁大人唇畔勾勒出的危险弧度,就像在她的资遣信上挥出一笔大大的核准勾勾,黎筱沛不由得颈背发毛。
“呵、呵呵,你的记忆力真好。”没事记这么清楚干嘛?她完蛋、她呜呼哀哉、她死定了她!
“从你嘴里说出的那些既新鲜又有创意的形容词,教我想不印像深刻也难,毕竟我从没自其他人口中听过类似感想。”
“那只是没人敢当着你的面说。”她不服气地小小声嘀咕,也许音量仍不够小,招来男人一记凌厉瞪视,赶紧乖乖闭嘴,大气不敢多吭一声。
“该下去收拾东西了。”
瞥了眼腕间的手工机械表,熄灯时间已近,他率先往安全门走去,低沉的男性嗓音在夜幕笼罩下如红酒般醇厚,却仍是呛着了她。
“收拾东西?你真要炒我鱿鱼?!”
显然黎筱沛误会了他的意思,追在他身后哇啦哇啦地为自己叫屈。
“虽然在背后偷偷说老板坏话是我不对,但至少我在工作上也算吃苦耐劳、可圈可点,连讲究完美的许特助都点头认可;今天你为了这件事要炒我鱿鱼我无话可说,但就算要炒掉我,至少、至少也给一笔遣散费……”她好不甘心呐。
“什么遣散费?”他皱眉,脚步一顿。
这女人乱七八糟的跳跃思考模式总让他追不上进度,感觉很挫败。
“哎唷,干嘛突然停下来?”害她闪避不及一头撞上他厚实的肩背,不但撞疼她俏挺的鼻子,穿着高跟鞋的脚也踉跄了下。
“你走路小心点,别又想趁乱扑倒我。”他及时出手救援,揽上她腰际的男性臂膀比想像中更结实,蓄藏着力量,说出的话却满是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