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当你带铎凡那孩子来安养院时,我心里惊讶却忍不住想,也许冥冥中自有安排,当年若不是你父亲舍命相救,如今他也不可能陪伴在你身边。有他疼惜你、照顾你,相信你双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安心的,不是吗?”
王院长这番话,彻底击碎黎筱沛自以为的坚强。
其实她怎会不明白,父亲一向见义勇为,当年目击绑架案又岂会坐视不理?就算最终牺牲了性命,但能换得一个男孩平安,相信爸不会后悔,妈一定也是知晓爸的心意,才会同意章家低调处理的请求,多年来守口如瓶。
是她自己今晚意外获知此事无法承受,更不敢相信白铎凡竟瞒着她如此重要的秘密,心里的委屈、气愤一拥而上,才会没有勇气面对他,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心。
当年的事,他与父亲都是受害者,唯一有错的就是早已死去的绑架犯。
那场车祸让她失去了父亲,他也因整起事件在身体、心灵都留下深深的伤疤,但今晚她却用别人犯下的错来惩罚他……忆起白铎凡心痛愧疚的神情,他或许欺瞒了她,可最终是因为害怕失去她,她却选择丢下婚戒转身离去,黎筱沛的心狠狠一揪,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
她深吸口气缓缓开启手机,泪眼看着占据了整面荧幕的未读讯息。
对不起,瞒着你是我不对,请给我解释的机会。
你可以怪我没有勇气坦白,但请不要轻易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在你家楼下,夜深风雨大,你到哪里去了?
安养院那边也没见你过去,你究竟去哪儿了?快回家!
你生气不想理我,我明白,至少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好吗?
拜托回覆我,我很担心。
字里行间充满忧心,语气软硬兼施,看得出他急坏了。
她一封接着一封读着,心也随之软化。
正当黎筱沛犹豫着该如何回覆,司机大哥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前面路段好像出事过不去,车都塞成一团了。”计程车驶入山区没多久,车速便缓了下来,司机皱着眉头不断向外张望。
窄小的弯路口,几辆车停滞不动,连回转都困难,红色车尾灯在夜里刺目闪烁,驾驶人反常地冒着大雨下车在路肩来回走动,不断对着弯道另一头指指点点,神色惊慌。
看到这景像,黎筱沛紧握着手机,心头没来由一跳。
“前面发生什么事?有车祸吗?”司机摇下车窗向外头喊道。
“不好啦,雨势太大,前面落石崩塌很严重,不知有没有人车被埋进去?现在乱成一团正在等待救援!”前方自用小客车的车主是对上了年纪的中年夫妻,他们惊魂未定地共撑着一把伞,频频向过弯处张望。
“山上土石松软还很危险,你们快回车上以免被落石砸中!还好这时段车不多,灾情没那么惨重,不过前头有辆银色宾士可倒霉了,大概是为了闪避落石,车子失控撞进一旁树林中,整个车头都撞烂掉!”开蓝色小货车的年轻驾驶头戴工程安全帽,身穿轻便雨衣和蓝白拖小跑过来,朝站在车外的中年夫妻喊道。
“是啊是啊,我刚也到前面看过,那辆宾士再往前几公尺就会被大石头砸中,车主现在也不知道状况如何,救护车什么时候才来啊?”中年妇人心有余悸,边拍着胸口叨絮着,边和丈夫往自家轿车走去,就怕再遇上落石伤人。
可他们的对话听在黎筱沛耳中,却如同雷鸣般在她脑子里轰隆作响。
“前面出事的车是银色宾士?你知道车号吗?”她探头出车窗焦急询问,心中的不安愈来愈深。
“车号?这我没注意……”货车驾驶和中年夫妻都一脸茫然地摇首。
“唉,小姐你要去哪里?前面很危险啊!”
顾不得司机制止,她塞了几张钞票当车资便跳下计程车,连伞都忘了撑,冒雨朝弯路口跑去,脚下的坡度和土石泥泞让她好几次步伐不稳差点跌倒,她却顾不了许多,只是紧握着手机拚命往前奔去,脑中不断浮现手机里他最后传来的讯息--
你去了伯父、伯母的陵园吗?很晚了,我去接你回家。
“不会的、不会是他!拜托,千万别是他!”在心底下断祈祷、说服自己他应该不可能比她早一步上山,但黎筱沛胸口就是有股莫名的不安蠢动,驱策着她奋力向前狂奔。
直到跑过弯路口,她才目睹山坡另一头的惨况,巨大的落石伴随着大量泥沙将窄小的道路全部冲毁覆盖,大自然的反扑太过震撼,令她一时间怔在当场,直到视线缓缓移至离巨石不过几步之遥,似是为了闪避落石而失控撞上路树的银色宾士轿车,她这才倒抽口气回过神来。
大雨的夜里视线不清,就着固障闪烁的红色车尾灯,黎筱沛辨识出那串熟悉的车号,一颗心如坠深谷,令她眼前一片晕眩,差点腿软跪倒在满是泥泞的山路上。
“不!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铎凡?铎凡!”心爱的男人生死未卜,她脚步踉跄地冲上前,声嘶力竭地激动哭喊。
不要不要,她不要他发生任何意外!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失去他的打击,她要他一辈子都平平安安、过得好好的!
“小姐,前面很危险不能过去啊!”
“就是啊!万一再有落石,被砸中会出人命的!”
放心不下而匆匆赶来的计程车司机与小货车驾驶连忙制止。
“放开我!那是我男朋友的车,我得去救他!拜托你们别拦着我--帮我救救他!”黎筱沛心急如焚地哭泣恳求,只想着救人要紧顾不得其他。
“筱沛?”正当场面乱成一团,一道再熟稔不过的男性嗓音划破雨声与嘈杂传至她耳中,她身子一僵,转头循声望去。
“……铎凡?!”看见他淋着雨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她感到不可置信,下一秒便喜极而泣地朝他怀中扑去。
“你没事?太好了!我还以为、以为你……”
紧紧拥抱他温暖的胸膛,主动献上深情而眷恋的热吻,仿佛要藉着这一吻来证明他真的平安无事,当唇舌尝到他熟悉的气息与暖意,黎筱沛高悬的心总算安稳落地。
“唔……痛!”意外而欣喜地承接她的热情,白铎凡却忍不住闷哼出声。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就着停在一旁的休旅车大灯光线,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头上裹着纱布,淋湿的西装外套上还有斑斑血迹,不由得再度心急起来。
“小姐,这位白先生是你亲友吗?我是XX分局的义消,刚才回家途中发现前面走山,他的宾士车差几步就要被大石砸中了,幸亏闪得快才只是撞到路树,但是白先生意识好像不太清楚,我到这里时他竟然淋着雨在树林间找人,还说是为了闪避一名路人才会出车祸。但山里三更半夜哪有什么路人?我怕他是头部受伤才会产生幻觉,已经先简单替他包扎过,现在就等救护车来了。”第一个抵达事发现场的休旅车车主搔搔头讪笑着,方才见小俩口吻得火热不好意思打断,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插话。
这番话让黎筱沛的情绪稍微平复几分,这才察觉自己主动献吻的大胆行径多么羞人,一旁还有人在看呢!她红着脸向几名前来关切的车主道谢,旋即又仔仔细细打量起心爱的男人。
“你头上的伤势严重吗?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光是询问还不放心,她一双白皙柔嫩的手在他身上摸索,深怕有一丝错漏。
“没事,只是小伤,不碍事。”白铎凡忍痛微笑安抚。
她主动的一吻和眉宇间藏也藏不住的关心,让白锋凡心中再次燃起希望,此刻他多么祈盼彼此不是在这荒郊野外,身边也没有闲杂人等,他完全不介意任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好好捡视一番。
“你这傻瓜,怎么会跑到这里还遇上意外,刚才差点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扑簌簌流下,和雨水混成一块儿。
“你不肯接我电话、简讯也不回,我担心你安危才会四处找人,猜想你可能会来这里就飞车赶来,谁知却出了车祸。我明明记得是为了闪避路人才会发生意外,可义消先生却说我是因为受伤才导致记忆混乱……”他扶着头,神情有些困惑不适,一手却仍紧紧搂着她的腰,像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好了好了,别多想了,你遭逢意外头部又受了伤,一时间记忆有些凌乱也是正常。”见他想得头又犯疼,她指尖轻探上他眉心连声安抚。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愿意原谅我了?”那一吻的余韵还残留在唇上心上,他深情凝望她的脸,小心翼翼询问。
“我的确气恼你瞒着我,但当年那场车祸并非你的错,也不是你家人的错,自然也无所谓原不原谅。刚才以为你出了意外,我好害怕悲剧重演,当年是爸救了你,这回没人守护你,结果会怎样我简直不敢想像!我又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我们最后相处的情景竟是我丢下婚戒离你而去……我好怕!怕万一这就是和你最后的回忆,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将苍白的脸蛋埋入他心跳沉稳的胸口,她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的恐惧失声痛哭。
“嘘,别怕!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在你眼前?没事了,你别哭了!”
白铎凡被她哭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平常要他和十来个商场对手谈判周旋都不成问题,如今面对她的眼泪,他却只会笨拙地亲吻她冰凉的脸颊、轻柔拍抚她的背心好言相劝,却仍止不住她成串的泪水,无计可施的窘境下,他索性深深吻住她,将那些扰得他心慌意乱的抽咽哭泣全数吞尽,直到她唇间逸出娇羞的嘤咛仍不肯罢休。
此时远远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颇杀风景,他满心不舍地离开她柔嫩醉人的红唇。
原本堵在山路上的几辆车不知何时已自行疏散,方便警消人员前来救援,在黎筱沛和义消先生热心的搀扶下,白铎凡被送上救护车,即使躺在担架上,他的手仍不愿放开她。
“先生,你这样我无法为你做检查。”负责执勤的救护员伤脑筋道。
“我要和她一起。”他坚持,怎么也不肯松手。
“不好意思,小姐,请问你是这位先生的……”
救护员疑惑的眼神投向黎筱沛,白铎凡也是,他紧握着她的掌心如此炽热渴望,让她想也不想地坚定回道--
“我,是他的未婚妻!”
这一刹,他与她目光交缠,彼此都露出了幸福暖暖的笑意。
尾声
“头家,这张新床要放在哪里?”
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全新落成的华厦货梯前,穿着制服的员工陆陆续续将家具与纸箱运上十七楼新房。
站在以温暖原木及明亮色调为主体的新家里,白铎凡和黎筱沛里里外外指挥着工人将家具就定位,简约俐落又不失设计巧思的北欧风格也渐趋明朗。
一路忙到傍晚才有时间喘口气,因为没有外人在,黎筱沛绾起长发换上一身清凉的纯白小可爱与扶桑花热裤,红宝石婚戒在她微露的酥胸前闪耀--怕做事不方便,又怕不戴某个爱记仇的男人会吃醋叨念个没完,她索性拿条银链将戒指串起戴在心口。
盘腿坐在主卧室质朴暖意的柚木地板上,她身边堆了好几个纸箱,全是从过去租赁的小套房打包运来的,这间新房是白铎凡的外公为祝贺小俩口即将迈入礼堂所送的大礼,位在台北市精华地段全新大厦顶楼,七十几坪室内空间对新婚夫妻来说着实奢侈了些,就拿这间主卧室来说,它的坪数足足比她以往住的套房大上一倍有余,这让一向住惯小套房的黎筱沛有些不能适应,但床前落地窗外视野开阔的河岸夕景仍教她忍不住发自内心赞叹。
“这片奢华的美景真会让人着迷!”
她停下手边工作,一脸陶醉地望着窗外晚霞,火红的太阳有一半隐没在天际,为五彩缤纷的云层镶上一圈金边,河水映着夕阳,波光粼粼直向远处奔流,远方的大楼和长桥陆续点亮了灯火,悄悄宣告夏夜即将来临。
“忙了一天,累了?”白铎凡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与她一同席地而坐欣赏窗外风景,他一派轻松休闲的打扮,蓝白条纹POLO衫因为汗漫紧贴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卡其色七分工作裤露出半截结实小腿,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居家男人气息比夕阳美景更令她心动着迷。
即使像这样忙里偷闲的片刻,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便感到幸福满足。
“我还好,不累。只是这房子太大,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老董这份大礼实在太贵重……”她受之有愧呀!
“还喊老董?该改口叫外公了,他老人家可是很期待听你亲亲热热喊上这么一句。不是我要说,这些日子外公未免太偏心,从没见他对哪个孙儿这么疼爱,就你最讨他老人家欢心,连带我也跟着受惠。”白铎凡取笑道。
那场波折不断的求婚过后,她随他去拜访了几次章家大长老--白铎凡的外公,这些年来老人家对她的提携与照顾黎筱沛一直感激在心,他在母女俩最困苦的时刻伸出援手,即使这些善意是基于补偿心态,但那份温情却再真实不过。
现在的她对过去的事早已释怀,反倒是章老自己心中无法放下,这些日子对她多有照顾;连向来待她不见好脸色的章钰蓉听闻两人婚期已定后,也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哼了声,转身便拿出手机打给设计师订制礼服,一心盘算着要在儿子婚宴上精心妆扮,赢过其他几房姊妹,黎筱沛和白铎凡不由得相视一笑,总算松了口气。
“外公会送这么大间房子肯定别有用心,不就是希望我们赶进度多生几个小鬼头,最好多到塞满整间屋子让他早点抱曾孙。”他双臂撑在身后,对着她眨眨眼一脸坏笑。
“咦?是、是这样吗?”脸皮薄的她俏颜倏地绯红。
“不过我倒是不急着生孩子。”他突然又道。
“为什么?你不喜欢小孩吗?”她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喜欢,但我更喜欢和你多享受一点两人时光,毕竟我可不想成天吃小鬼头的醋,还得和他们抢老婆!”他皱眉,一脸正经地权衡利弊。
黎筱沛被他这番话逗笑了,又见他表情严肃不像在说笑,不由得挑眉回道:“连这种事也好意思跟小孩计较,你一个大男人心胸未免太狭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