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她提议。
意外窥见了他不为人知、也曾任性张狂却又脆弱孤寂的一面,仿佛看着一名青涩少年渐渐成长为男人,黎筱沛忽然好想亲眼瞧瞧那个让年少的他感到温暖、有归属感的地方。
面对她目光闪闪、充满希冀的脸庞,白铎凡哪里有能力招架?只能顺了她的要求,也顺应自己内心的怀念与渴望,驱车朝年少的美好回忆出发。
如果说十六年可以让一名莽撞少年蜕变为沉稳男人,那么也足以将曾经清幽的北投山区改头换面一番。
“这次……应该是往右弯没错!”
“你刚刚已经走过这条路,我们又绕回原点了。”
瞅了眼明明迷路迷很大却嘴硬不肯承认、开着车在半山腰上演鬼打墙的男人,黎筱沛忍不住偷偷在心底摇头叹息。
“虽然印像有点模糊,但我记得肯定在这一带,要不是两旁新建的房屋太多,道路又被重新规划……”男人无谓的自尊在这一刻就快分崩离析,白铎凡总得替自己挣点颜面解释几句。
“不过这里的路还真有点眼熟,我总觉得好像曾经来过?”她看着车窗外幽暗的林荫山径,纳闷蹙眉,潜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仿佛被不经意触动。
“我该不会又重复走错路?”闻言,他神色尴尬地问道。
“嘿,等等,这条三叉路我肯定有印像……快往左转,走左边那条小路!”
无视于他困窘的碎念,黎筱沛忽然开口教他愣了下,却仍下意识照她的指示左打方向盘。
“这条路看来年久失修很荒凉,你确定是往这里?”
“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好眼熟?如果我没记错……再往前一段会有个U形过弯处,那里有两棵根柢相连的大椿树,树下还有一块石头公……”
她凝视着窗外,恍若置身梦境般喃喃呓语,螫伏多年的记忆片段像被惊扰的蜂群般倾巢而出,不一会儿前方杂草丛生的路旁果真出现一块约莫一公尺高的大石,石身绑着褪色陈旧的红布条,倒是她口中的大椿树并未出现。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块大石?”白铎凡的口气满是惊诧。
他们俩好奇地下车察看,藉着车头灯仔细一瞧才发现,石头公后方的确曾有两棵大树,如今却只剩断裂怙搞的残根掩没在杂草中。
“不只这些,我还记得这里应该有间房子……木头建造的,很简单……却很温暖的房子!”她指着一旁空无一物的荒凉空地怔然道。
白铎凡闻言也是一愣。
“那房子,墙上是不是开着格子窗?上头常摆设着木雕小玩意儿?”他双手急切地对空比划着,却只换来她茫然无措的频频摇首。
“我不知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如此,除了动物木雕,我记得还有芒草编的蚱蜢和芒花尾巴孔雀……”那些模糊的画面就这样浮现脑海,好熟悉却又让人感觉不真切!
她困惑的双眸迎上他满是诧异的俊颜,天空,飘起了纷纷细雨。
他们在雨中无语相望,神情从最初的惊愕不解,渐渐转变为顿悟……
第9章(1)
“我记得是收在这里的。”
离开荒烟蔓草的山区,白铎凡应黎筱沛要求驱车回到她住处。
顾不得一身湿淋淋,她在租赁的小套房内翻箱倒柜寻找尘封许久的记忆,专注得几乎忘了身后的男人。
白铎凡作梦也想不到,初次踏入她住处会是在如此意外的情境下。
他拘谨地站在杂物波及范围之外,状似认真打量着约莫八坪左右,以浅绿色调搭配原木贴皮家具的小套房,不受控制的视线怎么也无法忽视她被雨水打湿、微微透出诱人肌肤和窈窕曲线的米色针织衫。
“你要不要先去换套衣服?”清了清莫名干渴的喉咙,他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
孤男寡女共处在这窄小房间内,他望着她掩藏不住春光的忙碌背影,多想从身后拥抱她,却仍压抑着,担心她着凉替她围上浴巾,顺道掩去那太过撩人心弦的暧昧景色。
“啊,找到了!”终于,她从书柜中搜出一本相簿,翻开陈旧的封面仔细翻找,很快就寻回那道熟悉却又模糊的影像。
“你看,当年你常去的那家饭馆,是这里吗?”
黎筱沛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急切追问,他凑近端详,微微泛黄的老照片中,一家三口和乐的笑容虽然已有些模糊,但身后的景物却渐渐唤醒他的回忆。
那是一对年轻夫妻抱着约莫三岁大女娃的合影留念,他们站在以漂流木简单装潢并挂着新开幕旗帜的饭馆前,一旁正是今日在山上看到的石头公,与两棵早已不存在的连根椿树。
“没错,就是这里!”慎重地颌首,他回忆道:“虽然模样年轻了点,但我还认得出老板夫妻……你说过你父亲生前是名厨师,还自己开了间餐厅?”即使脑海中早已闪过答案,白铎凡仍是难以置信地沉声追问。
“你口中的老板夫妻,就是我爸妈!”她神情看似平静,紧握着相本的双手却微微颤抖,眼眶不自觉热烫起来,连带让眼前熟悉帅气的容颜也蒙上一层薄雾。
“照片里的女娃是你?我的确记得当年老板有个读国小三、四年级的女儿,放学后常在店里跟前跟后,还有点贪吃,老爱眼巴巴望着人蹭饭教人不忍心拒绝,我有时会拿女同学送的蛋糕、饼干逗她--那女孩就是你?!”
他诧异地望着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娇俏的容颜和印像中的小娃儿对上,但那双薄雾氤氲的美眸,却渐渐和脑海里的无邪眼神重叠,触动他内心深处遗失己久的记忆。
“我才没有很贪吃!”她红着鼻子哽咽抗议。
“原来,那间拥有我许多美好回忆的饭馆,竟是你父亲的店!”
白铎凡心底的惊讶不下于她,回忆往昔神情略带伤感。“还记得当年我多么羡慕你们一家温馨和乐的气氛。那时候我妈虽然对我管教严格,却常流连派对夜不归营,我几乎天天去饭馆里消磨时光,唯有待在那里才让我有‘家’的感觉。
“尤其是伯父,明明作风海派心思却很细,常把客人不经意的话记在心上。我一向不喜欢过生日,因为自从我出生后父母关系就降到冰点,妈总是刻意回避这个日子,外公固然疼我,但事业繁忙也没空记挂这种小事。十七岁生日那天也不例外,我拒绝了朋友邀约,一个人去你家饭馆吃晚饭,才刚坐定位,伯母就端了几盘私房莱上桌说是招待,然后是你--”他怀念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
“我?!”黎筱沛完全不记得这段过往,满脸意外却又津津有味地听着。
“你那时候个头好小,捧着插了蜡烛的蛋糕从厨房走出来,伯父伯母和几名客人跟着唱起生日快乐歌,我当下虽然努力装作不在乎,但那分惊喜却深刻烙印在心中。伯母曾悄悄告诉我,是伯父从我和朋友的闲聊中知道了我的生日和家里情况才会偷偷准备,这段难得的回忆我一直收藏在心底。像伯父伯母这样善良的人竟这么早就去世……”他的嗓音渐渐沙哑,神色黯然,不再说下去。
“这些……我都不记得了。自从爸过世后生活变得辛苦,这样热闹的生日再也没有过,谢谢你告诉我关于爸妈的往事,这些回忆比什么都珍贵。”她感动地笑了,笑容里有着怀念与宽慰。
想起她接连面对父母去世的打击,原本令人向往的幸福家庭就这样破碎凋零,他的心不由得狠狠一抽,心疼她的遭遇,更不舍她的坚强。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他疼惜道。
如果可以,就让他来守护她吧!
倘若萦绕在胸口的心疼与怜惜是爱,那么,白铎凡终于发现自己也会爱人、也有能力去爱人,因为遇见了她,让他拥有这般温暖柔软的感情,也让他明白,一旦识得爱情滋味,便再也无法回头。
这辈子,他从未如此渴望拥抱、占有一个人。
只有她、唯独她!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辛苦了这么久,也该有双坚实可靠的臂膀让她倚靠休息,而他,有自信成为最完美的人选。
黎筱沛无法想像是怎样的缘分将他俩牵在一起,但却由衷感动着、喜悦着,情愿相信也许正是爸妈在天上的安排,才会让两人在相隔十多年后再次相遇、相认。
“缘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
泪,无声滑落脸庞。
她又哭又笑地说着,傻气地胡乱抹去颊畔泪水,教他不合地温柔制止。
“别哭,这说不定是你父母在天之灵的庇佑,因为心疼宝贝女儿,特地安排值得信赖又可靠的我来代替他们照顾你,你该满心欢喜地接受而不是哭哭啼啼,还是你对爸妈挑选的对像有意见?”白铎凡故意惹她发笑,却不经意说出了与她心底同样的想法。
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线牵着两人,他们才能在茫茫人海中再度遇上彼此,并恋上对方。
“不,我很高兴是你!”这一刻,黎筱沛不想再否认心中的情感,也不想再压抑内心的渴望,倾身向前主动吻上他。
她爱他!
是的,早在察觉自己的心已一点一滴陷落前,她便爱上了这个扬言不相信爱情,却为了她放下身段到安养院当志工、挤夜市吃路边摊,还处处呵护她的男人。
她热情而主动的献吻也许一开始意外怔住了他,但白铎凡很快就夺回主控权,他向来是个霸气的男人,在这方面当然不让她专美于前。
一个吻,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点燃彼此压抑已久的热情,也延烧出心中最深层的欲望,他们像两头嬉闹厮打的兽般急切而不耐地互相撕扯着衣物,小心翼翼碰触对方裸裎的身躯,探索渴求已久的禁域。
她细细审视他的流转眼波令他血脉贲张,仿佛她视线所到之处,都足以灼烧他的肌肤、吞噬他的灵魂,而她眼底毫不掩饰的赞赏更教他勃发昂扬。
倘若她是女神,那他就是愿为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圣战骑士。
……
“累了吗?”稍稍平稳了气息,白铎凡看着身旁像只餍足猫儿般一脸倦意的她,心中涌起一股满足感。
“唔,还行。”她鼻音浓浓地软语回道。
“只是还行?”这话摆明是在挑战他的男性自尊。
白铎凡黑眸微眯,嘴角邪气扬起,好商量地建议道:“那不如再来一次?”包准她累得明天腿软下不了床!
“还来?你别闹……呀!好痒!”她又叫又笑地闪躲他的亲吻攻势,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咛声求饶,他才稍稍收敛了点,但高大身躯仍轻覆着她,眯眼享受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滋味,迟迟不肯退让。
“我喜欢和你如此契合的感觉。”他目光灼灼地俯视她,醇厚的嗓音诉起情话如美酒般醉人,为她白皙脸庞染上一抹酡红。
今夜发生曲一切,尽是他不曾体验过的纯粹欢愉与充盈满足,原来爱上一个人如此美好,过去他是如此无知而自恃,却从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直到她的出现触动了他的心,他感谢她教他识得了爱。
“过阵子,带我去给伯父伯母上炷香表示心意吧。”
白铎凡突然开口,想亲自向黎家父母表达谢意,感谢他们过去对他的关怀,也想请两位长辈放心,他会好好照顾他们的独生女,尽其所能地爱她、呵护她、守候她,不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你想去祭拜我爸妈?”面对他慎重的提议,黎筱沛既讶然又感动。
“这是应该的,不是吗?”他回以一记笃定微笑。
“我真的开始相信,能再次与你相遇,是爸爸冥冥中为我们牵起的红线。”以小指轻轻勾住他的,她宁静的脸庞洋溢着感恩与幸福。
“当年伯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翻身侧躺在旁,他一手撑着头,一手轻抚她令人迷醉的娇颜,好奇低问。
“车祸。”她望着房内空荡荡的天花板,静静开口。“因为年纪太小,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接近打烊时间,有位客人东西忘了拿,爸爸说要开车送去,就在离饭馆不远的山路上和另一台车发生追撞翻车坠谷,再也没有回家。”
“他是在你家饭馆的那条山路上出意外?”
“嗯。”忆及往事,她忍不住伤心叹息。
“记得你曾说过他是在你十岁时去世,那就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你还记得日期吗?”白铎凡沉声追问,显然对此事非常关心。
“当然,爸的忌日我怎么可能忘。”
轻声道出那烙在记忆里令人心碎的日子,就见他面色深凝,黎筱沛这才发现自己未免太不会挑时间,居然在两人第一次做完那种、那种羞人的运动后,聊如此悲伤的话题!
“欸,那个、时间不早也该睡了,你……”她揪着棉被欲言又止,美眸眨眨地望着他,表情好生迟疑。
“你想赶我走?”黑眸危险眯起,他一副打算在这儿驻守扎营的气势。
“你要留下也是可以,只是床很小……”她嗫嚅,哪有胆子把总裁吃干抹净后赶出家门?
“很小就挤一挤,有什么关系?”抢过棉被一角,他随和地哼了声,仍不忘建议。“下回可以到我那边,床很大,发挥的空间更大。”
话里充满暧昧的暗示教她羞红了脸,入睡前,黎筱沛嘴角不自觉轻扬,脑袋晕沉沉地想着--
还有下回呵。
看着身边即使倦极睡去,仍不忘以小指轻勾着他的女人,白铎凡心底满是温柔眷宠,却始终睁着双眼无法入睡。
车祸?!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意外夺去她父亲性命的那场车祸,竟和当年让他从绑架案中死里逃生的车祸如此雷同!
之前他不曾提及,十六年前自己正是在她家饭馆吃完晚餐后才在路上中了埋伏被绑票,并在山区发生翻车坠谷意外,推算时间地点竟和她父亲的车祸事故吻合。
当年他因伤势过重在医院躺了半年,随后便被送出国疗养,所有后续消息都是透过母亲得知,他曾疑问绑匪的车为何会无故坠谷,母亲却总是哭哭啼啼说是他福大命大,若非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曾看过绑匪面貌的他怕是付了赎金也回不了家,而后话题一转尽是些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的无限循环,时日久了,他也不想再提起。
他能体谅母亲被吓坏不愿多谈的心情,却从不知道那夜除了绑匪的车外,还有其他车辆坠谷,还有其他人因此丧生。
“只是巧合吗?”
失眠地拿起手机上网查询旧新闻,虽然不断在心中说服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巧合,但白铎凡心头的疑虑始终无法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