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黑色那套,明天才是运动服。”
闻言,李浣曦恍然大悟点点头,丢给她一个“很好,你真的没事”的赞同表情,乖乖上楼换衣服。
车子开下山坡才拐了个弯,手机铃声乍然响起,苏衍聆从随身包包中取出手机递给他。
李浣曦看见来电显示后,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凝重,按下通话键的指尖,仿佛也按下启动真空装置的按钮,登时车内空气越发稀薄,连呼吸都显窒碍。
“……好,我马上过去。”收线后,他将手机交给苏衍聆,迳自要司机变更目的地,开往别处。“王大哥,去荣泰。”
荣泰?什么荣泰?在苏衍聆尚未搞清楚状况前,司机大哥突然掉头,来个大转弯,往片场反方向驶去,看得她错愕万分。
“等等,司机大哥,怎么往反方向开?片场在那边!”
“苏衍聆,晚一点再去片场。”
“什么?可是今天第一场就是你的戏,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我妈发作了,所以我必须先过去疗养院一趟。这样你懂了吗?”李浣曦低吼出声,把头转向窗外,摆明不愿多谈。
事到如今,苏衍聆也只能闭上嘴,却无法抑止忐忑不安的心。
车子在静谧中持续飞驰三十五分钟,窗外景色由高楼林立的都市丛林转变为绿木扶疏的林荫大道。忽地,不远处一幢纯白建筑物进入视野,王大哥熟门熟路的将方向盘右转,开进右边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的地下停车场入口。车子转弯同时,苏衍聆看见车道旁设置一块长型招牌,上面写着“荣泰精神疗养院”几个大字。
精神疗养院?这么说,李浣曦的妈妈患有精神病,且住在疗养院里?
车子停妥后,李浣曦默默将视线移向苏衍聆,才语带迟疑的开口,旋即又打了退堂鼓。
“你可以……算了,你在车上等好了。”
苏衍聆坐在车上,眼底映着他独自下车的寂寥背影,蓦然一阵孤寂感袭来,刺痛她的心脏。转瞬间,她已不假思索打开车门追上他。
“李浣曦,我跟你一起去。”
李浣曦一言不发,凝望着她的眼中浮现一丝诧异,还有……一丝感动。
两人并肩迈向电梯,苏衍聆告诉自己,她会追过来纯粹是因为不想放过取得独家的好机会,跟他那引人心里发酸的寂寞身影一点关系也没有。
电梯上达六楼VIP区,他们顺着右边走道前进,远远的便瞧见两名护理人员站在其中一间病房前焦急守候。其中一名看来较为资深的护士小姐一看见李浣曦,立刻一脸歉然迎了上来。
“李先生,不好意思!因为妈妈今天特别躁动,一直吵着要找你,所以……”
“没关系,我了解,谢谢你。”向护理人员弯身致意后,李浣曦手握着门把却迟疑了下,转过身对苏衍聆说:“你在外面等就好。”他怕会吓到她。
苏衍聆点点头,看着他消失在闺起门扇中的背影,心里滑过一丝说不出的异样感受。
“浣曦好可怜,他妈妈……”其中一位有可能是李浣曦粉丝的年轻护士说着,不禁难过的流下伤心泪。
但站在她身旁的资深护士却立刻制止,并将她拉离现场。
“别乱说话,跟我过来。”
对李浣曦这个红透半边天的偶像巨星来说,亲生母亲罹患精神病长居疗养院,算是一个丑闻吧!而对她来说,无非是一个天大的独家!一个能将她送到徐俊身边的大好机会!
她立刻拿出手机打简讯,但手指一边动作,心里却响起一道不确定的声音:若推断没错,李浣曦的妈妈只是个生病的可怜人,你真要为了一己之利,泯灭人性这么做?
沉吟三秒后,苏衍聆冰冷双手紧握成拳,下定决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会到丰采经纪卧底不就是为了挖到独家秘辛,完成与叶国钦的协议,以便更贴近徐俊吗?
更何况她只是据实报导,又没有擅自捏造,有什么不可以的!
雨薇姊:李浣曦母亲目前住在荣泰精神疗养院,请详加调查。
审视着简讯内容,苏衍聆不禁反覆思考。就算鲜周刊真将母亲生病住院的消息报导出来,应该不至于对李浣曦的演艺生涯造成难以挽回的负面影响,而且还可成为她的踏板,顺利进入梦寐以求的警政线……
几经思量后,她按下传送键。
第5章(1)
他们一直等到李浣曦的母亲情绪稍稳,愿意服下药物入睡后才离开疗养院,而当两人回到车上,重新朝片场前进,已是三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一进到片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绷态势袭向两人。这部戏的导演是出了名的火爆,尤其最讨厌演员迟到,即使有打过电话表示会晚到,但应该还是免不了一阵痛骂。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两人步入灯光全暗,寂寥的无人摄影棚,导演背对着他们,坐在摄影机旁的导演椅上。工作人员告知导演李浣曦到了之后,安静地退到一旁。原以为导演会立刻抓狂骂人,没想到导演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子,投来一记冷笑,不愠不火的开口。
“李浣曦,如果我们这部小戏,请不起你这位天王巨星,大可明讲,有必要闹缺席吗?你当我们整个剧组都是死人啊!有种迟到四个小时,你就有种不要给我出现。现在还来做什么?马上给我滚出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这部戏你就此退出,我随便找个阿狗阿猫都比你强!”导演将握在手中早已捏烂的剧本砸向垃圾桶,显露火爆本性。
宁可被误解,李浣曦也不打算解释,只见他面色凝重的深深一鞠躬,便打算转身离开。然而,自背后蓦然响起的微颤话音,却令他停下绝然步伐,回过头诧异的注视苏衍聆九十度鞠躬道歉的身影,久久不能自已。
“导演,对不起。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发生车祸的关系,今天早上突然头晕跌倒,没想到鼻子撞到沙发扶手,血流不止。浣曦送我到医院挂急诊,所以才会迟到,真的很抱歉。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再生气了。对不起!”她深知李浣曦为了拍这部戏,煞费多少苦心,为了对得起他手掌上练鼓练出的茧,绝不能放弃。
导演审视目光在她脸上巡过一圈,发觉此时苏衍聆的脸还真不是普通的惨,岂止鼻子受伤,连双眼都哭得又红又肿,双颊更被纵横交错的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简直惨不忍睹。看来她并无说谎,但想撤回前言,又找不到台阶下,这可关系到他身为导演的权威性。而且,就算他不计较,李浣曦这个大咖就肯“比照办理”吗?那可不一定!这下子……如何是好?
“导演!”李浣曦突然面色凝重的大喊一声,众人皆屏息望向他,登时严肃的俊雅面容跃入眼帘,就连导演都显露一丝紧张神情,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担心他会发飙,再度激怒情绪稍缓的导演,苏衍聆拉了拉他的衣摆,对他偷偷使了个“别乱来”的眼色。
李浣曦深深探进她的眼,不如大家预期来个大爆走,反而腰杆一弯,谦卑的鞠躬道歉:“导演,对不起!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拜托您了!”
此话一出,不只苏衍聆,就连现场众人,甚至位高权重的导演,都明显松了一口气,更觉得有些讶异,偶像巨星李浣曦竟也会向人低头认错!不过,既然有人送上高台阶,再僵持不下的就是笨蛋。导演假咳一声,仁慈的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皆大欢喜。
“嗯咳!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大伙快去准备准备,开工啦!”一声令下,大家蓦地鸟兽散,各忙各的。
李浣曦拉着苏衍聆的手来到他的专属休息室,出让他的舒适座位给她,抽出面纸仔细为她擦拭满腮泪痕,胸口深处像被她止不住的泪水滴穿一个洞,疼痛难当,他发现自己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当李浣曦发觉时,他已倾下身子,以自己的双唇堵住她的,感受丰唇的柔软,心里顿觉一阵甜蜜。尽管掠夺的渴求火热的灼烧着他,但他并无加深这个吻,仅止于轻浅啄吻。他大手一揽将她拉近,与自己贴靠,驱离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空隙,温暖每一个细胞,但心跳却似脱缰野马,失速狂奔,管都管不住。
一时之间,苏衍聆忘了挣扎,贴着宽阔胸膛的脸颊传来热度,耳际接收教人安心的健壮心跳声,鼻息间尽是属于他的古龙水香味……整个脑袋乱哄哄的,无法运转。
他们刚刚……接吻了?怎么可以?明明是要留给徐俊的初吻,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反而有一点……甜?
时间巨轮不停向前推动,李浣曦修长的手指忍不住缓缓爬梳着她浓黑的俏丽短发,那柔滑如丝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请……放开我。”
直到苏衍聆夹带浓重鼻音的话声自胸口闷闷传来,他才惊觉自己有多反常失态。强忍住心头悸动,李浣曦故作无动于衷推开她的肩膀,脸上展露若无其事的淡漠神情,连说话语气都特别带着距离感。
“已经不哭了?看来亲吻果然是止住泪水的良药。没事就好,我要去忙了,你在这里等。”说完,他迅速转身离开休息室,留下一脸愕然的苏衍聆。
也就是说,这个吻对他来说不具任何意义?这可是她的初吻啊!
一阵气结的苏衍聆转过头,瞥见梳妆镜中的自己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不禁更生气。
苏衍聆,他会吻你纯粹是因为眼泪看了心烦,这个吻什么都不是,你是在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取来面纸不断来回擦拭嘴唇。可恶!她也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有!但,不甘心的情绪却狂涌而出,既酸又涩……
为了赶进度,摄影棚的聚光灯一直到深夜三点多才黯淡下来,明天的通告时间敲在下午,总算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但两人来到停车场,却看见司机王大哥皱着眉头朝他们走来,一脸无奈道:“左后轮被东西刺破了,白天没发现,现在修车厂都已经关门,得等到明天才能处理了。”
“那今天就先搭出租车回家,明天再找拖车过来处理好了。我去请警卫先生帮我们叫车。”说着,苏衍聆跑向片厂门口的警卫室。
叫个车也不过三分钟,但是当苏衍聆回到停车处时,却看不见司机大哥,就连李浣曦也不见人影。她找了一下,整个空间除了坐在角落长椅上一名穿帽T、戴口罩,陌生的长发女子外,居然真的没半个人!
是有没有这么急?她才去叫个车,就放她鸽子!越想越生气,苏衍聆噘起小嘴往出口走,一转身竟发现那名高雏的女子正低着头朝她走来。
她认识她吗?望向她的眼虽下意识乘载着警戒,但她的身型却又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
她一靠近,窜入鼻息的是平时总包裹在某人周身,优雅白麝香的芳香气息,这个味道让她想起李浣曦,但,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啊!
下一秒,当“她”缓缓拉下帽T的帽子,抬起头露出那双擅于勾人心魄的修长眼瞳时,苏衍聆倏地杏眼圆瞠,不敢相信心中猜测。再目睹对方利落取下口罩,跃入眼帘的竟是李浣曦那张辨识度极高的俊雅面容,苏衍聆再也掩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你是……李浣曦!怎么……”她恍然大悟,难怪李浣曦会被影剧线记者们公认为不可能的任务。平常有保母车直接开进车库接送,独自出门时便戴上长假发、口罩,变装为女性掩人耳目,就算是再神通广大的资深前辈应该也想不到吧!
“怎么样?认不出来了吧!”一抹自豪浅笑掠过李浣曦微勾嘴角,但在瞥见苏衍聆脸上那无法置信的诧异神态后,马上消逝殆尽。“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可不是我有变装癖,要不是为了躲无所不在的狗仔记者,我也不想这样!”
第5章(2)
听他这么说,苏衍聆垂下眼,悄声曝嚅:“你很讨厌狗仔记者吗?”
“嗯,很讨厌。八卦周刊的报导有百分之九十是利益交换或捏造,根本不是事实。狗仔记者全凭手上那支唯恐天下不乱的笔,极其恶劣的挖人隐私,甚至瞎掰一通,真怀疑他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怎么能忽略人权到这种地步!”
苏衍聆窄窄的耳道中塞满他对狗仔记者的批评与不满,全都化作一抹莫名钝痛钻入心房,一时间,酸涩痛楚全由那越钻越深、逐渐延伸的缝隙中倾巢而出,教她圆圆的小脸几乎皱成一颗酸梅。
不解她情绪转变为何,李浣曦摇摇她的手臂,要她回神。
“苏衍聆,你怎么了?出租车应该快……”他的话被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李浣曦检视了下来电者,脸色一敛,接了起来。
“喂,我是李浣曦……我马上过去。”
结束通话,李浣曦尚未开口,反倒是苏衍聆率先紧张追问。
“怎么了?是秋堇阿姨又发作了吗?”唯有此事,才会让骄傲自信的他露出无奈挫败的颓然姿态。
微讶于她的料事如神,李浣曦刻意掩盖心中悸动,默默点头,要她先自行搭车回去,他必须赶到疗养院一趟。谁知苏衍聆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门口跑,一副比他还急的模样,催促着被动的他。
“快走吧!不要让秋堇阿姨等太久。还有,等一下如果不想吓到司机,上车就别开口。”
李浣曦手握门把,表情严肃的转头看了站在身边的苏衍聆一眼。这是二十四小时内,第二次站在这扇门外,感觉分外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扇。
这一次苏衍聆并没有遭到阻止,跟着入内的她关上门后,立刻注意到一名环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沙发上哭泣的长发女子。这就是李浣曦的母亲?
一见来人是李浣曦,她像是见到救世主般,毫不迟疑的跑过来抱住他,仿佛藉此动作便能得到救赎。
“贤允,浣曦呢?我找不到他了!他到哪里去了?我的浣曦不见了……”仿佛受困于幽暗地底洞穴内,黯若深渊的狂乱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恐惧,见不到一丝光明。
贤允?苏衍聆满腹疑惑,她记得李浣曦是本名,不是艺名啊!那么,贤允又是谁?
李浣曦再也承受不住内心委屈与伤痛,自己明明就在她眼前,为什么总是得不到母亲的爱?他拒绝再当那个将他们母子俩人生毁坏殆尽的可恶男人的替身!他抓住母亲纤细上臂,要她抬起头来,逼她面对残酷现实,走出长年自我禁钢的像牙塔。